請勿打擾: 第二集：不穩定的生活
第二集：不穩定的生活
也許日後我會再想到他，會再痛會再掙扎，但至少今晚，我選擇了不去打擾，也選擇了先照顧自己。
天亮得比預期慢一些，我被小米的鼻尖碰醒，牠的呼吸像小鼓，貼在我的肋骨上。起床的時候，房間裡還有昨晚留下一絲未散的靜默，我在廚房打開抽屜，手機震了一下，螢幕上躍出的兩條訊息像是早晨的霧。
「帳戶餘額不足，請留意近期收支。」銀行的簡訊自動發來，冷冰冰的字句沒有同情。手機螢幕另一頭又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和短短一行文字。
「房租八號到期，還請記得。」周美娟的訊息如日常提醒般簡潔。她的語氣總是沒什麼鋪張，但每次看到她的名字我就覺得有一股無形的責任在肩上。
我把小米放到地毯上，小米搖著尾巴，像是察覺到我的不安卻無法理解來源。我倒了一杯水給牠，水碗裡映出我有些黯淡的臉。
「怎麼了，阿韻？」小米只是抬頭看我，然後又低頭去啃自己的玩具。牠總是用最單純的方式回應我的情緒，這讓我既感激又羞愧。
我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一條縫，讓陽光斜斜射進來。陽光照在那只曾經屬於他的杯子上，我伸手想拿起來，再也沒有那種想把它捧在手心裡的衝動，只剩下把杯子洗乾淨、放回架上的習慣動作。
早上的時間被一針一線稀釋，我開始處理工作郵件，撰寫企劃大綱，試圖用事情把心填滿。然而，當我把眼光轉到戶頭餘額時，胸口又被一股沉重壓住。
「這個月看來得撐緊一點。」我自言自語，然後把電腦蓋起來，決定先出去買便當和日用品，順便去便利商店領那張小額付款的現金回饋。
走出門，樓下的鄰居們已經開始各自的日常，董伯伯掃著樓梯，王阿姨抱著剛買的菜往家裡走。周美娟在門口與人招呼，看到我時點點頭，眼裡帶著一絲關切。
「葉靜韻，看你這兩天精神不太好，別太操勞。」周美娟說，她說話的口吻像是把熱湯端來。
「我會注意的，周美娟。」我回答，然後謝過她。她的好意像是生活的柴火，讓我在寒冷時有了取暖的地方。
便利商店裡咖啡機發出噴蒸氣的聲音，員工熟練地把熱拿鐵裝滿杯蓋，我買了便當和一包最便宜的麵，把零錢塞進口袋，感覺像是把一個月的生活重新計算了一遍。回到家把食物放好，小米在我的腳邊打滾，吃著牠的小零食，那瞬間笑意在我裡面泛起，像是硬幣在口袋裡敲擊。
下午工作的案子像是一直未完的線頭，需要我每天抽絲剝繭。我接了一個短期的品牌文案，對方要求在三天內交初稿，酬勞不多但能暖急用。我坐在電腦前，堆疊起來的郵件像是一道小小的城牆，而我必須在城牆後找到屬於自己的路。
電腦忽然跳出一個群組訊息，群裡是大學同學偶爾的聚會話題，我沒想按進去，卻又忍不住偷看一眼。消息裡有人問：「浩澤會來嗎？」這個名字像一根針戳在我的掌心。我的手停在滑鼠上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關掉視窗，盡力把注意力拉回到手邊的企劃。
傍晚時分，門鈴響了。是容芷晴，她像往常一樣率直地站在門口，背著她那個看起來比她人還要整齊的包包。
「阿韻，我有帶點吃的來。」容芷晴把外套掛在門後，然後把一盒自家做的菜推到我手裡，笑容裡帶著她獨有的堅定。她的出現像是一股風，直接把房間的沉悶吹開一個缺口。
「謝謝你，容芷晴。」我把菜放到桌上，心裡有種被看見的暖。她總能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出現，然後用一句話把我拉回現實。
「你看起來累了，還在為那些沒完沒了的事煩嗎？」容芷晴說，她把椅子拉近我們的餐桌坐下，手指夾了塊菜試味。
「是啊，最近案子少，戶頭也薄了，還要付房租。」我說，語氣裡沒什麼修飾，而容芷晴看著我的眼神裡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冷靜。
「好，我來當你一回經濟顧問也不錯。」容芷晴笑著說，她的聲音像是把問題簡化成可操作的清單。「先把本月的必須支出算清楚，哪裡可以砍就砍，然後把那些會讓你掉進回頭的東西——社群、共同朋友的動態——先封鎖一下。」
「封鎖？」我愣住，像是被人從肩上拿掉一塊毯子，冷得發顫但也覺得清爽。
「對，徹底的封鎖。」容芷晴看著我，語氣轉得更直接，「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一段乾淨的空窗，不是每天被動地看到他和別人的生活。你每次看到那些照片、留言，你就又得從頭過一次分手的痛。」
我低頭撥弄著杯緣，指甲背磨著那道熟悉的痕跡。她說得沒錯，我的手機裡還留著一堆截圖、未刪的合照，像是故意把自己放在一場無止盡的展示裡，期待有人回頭來看我流血的部分。
「要不要我們做個協議？」容芷晴提議，她從包裡抽出一張紙和一支筆，故作莊重地看著我。「一週禁社群，不主動搜尋、不加入與他有關的群聊、不跟共同朋友打探他的近況。你給自己一個禮拜，先停下來，看看能不能控制住那個想偷看的手。」
我笑了，笑得有些苦。「聽起來像戒癮。」
「就是戒癮啊。」容芷晴挑眉，「只不過這個戒的是你每天自己折磨自己的習慣。你行不行？」
「我…我試試看。」我說，語調裡有點遲疑，也有一丁點期待。畢竟，過去這些年來，社群就是我和世界的連結，也是我和他未完的橋梁。要斷掉，像是割掉一條舊傷口附近的神經，大膽又恐懼。
「那就從現在開始。」容芷晴說，她的動作很快，拿起我的手機幫我設定了倒數計時器，然後把她的帳號暫時幫我設為不可見，「把他封鎖，先不要去看任何可能會刺痛你的東西。你如果受不了，就打給我，無論幾點。我會過來，或者打爆他的頁面，讓你不用親手去做。」
她說這話時我能感受到她字裡行間的決心，像是把我的脆弱當成她的責任之一。那一刻我幾乎想哭，卻硬擠出一個笑容。
「好，那我就先試試看不看。」我終於點頭。像是把一扇門輕輕關上，房間裡的光線變得更純粹一些。
晚餐是容芷晴帶來的家常菜，我們邊吃邊聊她的工作，聊她嘴上叨念的某個同事的八卦，聊那些跟我無關但又真實的小事。小米在地上翻滾，偶爾抬頭看看我們，然後又把頭埋回牠的毯子裡。這種尋常的片段反而讓我感到踏實，像是把自己從一個懸浮的空間拉回到地面。
飯後，容芷晴把我的筆電打開，幫我梳理案子的優先順序和可承接的小任務。「你有那個品牌可以先接，雖然酬勞不高，但能讓你緊急週轉；另外陳倩儀那邊有人介紹一個短約，可以先談談。」她說著，手一邊在鍵盤上敲出一堆連結和備忘。
「謝謝你，容芷晴。」我看著她幫我安排的表格，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感激與羞澀。那種被人替我把散亂生活理成線條的感覺，像有人幫我把亂糟糟的毛線球攤平，讓我看見可以一步一步收好頭緒的路。
我深吸一口氣，把筆接過來，在表格上圈起了幾項最急的支出，然後在備註欄寫下。
「一週禁社群，專注接案與照顧小米。」寫下去的那一刻，像是把承諾放進紙裡，有了重量也有了方向。
「那你下午八點以前把他封鎖好，我先不跟你提任何關於他的事，除非你主動問我。」容芷晴說，語氣半開玩笑半認真，眼裡帶著她特有的堅定。
「好。」我把手機遞給她，手指有些發冷。她很快操作，確認那些會讓我受刺激的群組和帳號都被隱藏或封鎖，最後把我的倒數計時器啟動。「如果你撐不住，打給我，不要一個人硬撐。」
「我會的。」我把手機收好，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輕鬆。不是那種痛徹心扉的解除，而是一種可以呼吸的縫隙。小米跳上椅子靠在我腿上，像是在跟我一起簽了某種協議。
夜晚漸深，我們吃完了剩飯，收拾碗筷的時候容芷晴突然認真起來，靠近我說：「你知道嗎？那些你擔心的未來，有時候不是一定要立刻填滿。你現在能做的是保住你自己。得到愛，不是靠犧牲自己換來的殘缺版本。」
她的話像一把溫柔的剪刀，剪斷了我一直以來把自己放在第二位的念頭。過去我總願意把自己調整成對方需要的形狀，換來短暫的平和；但現在這句話讓我看到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先把自己照顧好，才能再去以完整的樣子遇見別人。
「我知道了。」我回應，聲音有些低，但不再那麼顫抖。
時鐘指向深夜，容芷晴在沙發上鋪了件毯子暫時不走，說她要在樓下再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情可以交代給我處理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看著她捲縮的背影，覺得很安心，像是有一個人替我守著那道我暫時不想面對的門。
等她睡去，我把房間打理得乾淨，替小米換上新的毛毯，然後坐在陽台邊，用一杯黑咖啡抵擋夜裡那種會讓人想打開手機的空虛。外頭的街燈像樹上的黃珠，閃爍著不急不緩的節奏，讓我的呼吸跟著放慢。
我拿出那個小盒子，把裡頭一張張曾經的合照看了一遍，最後沒有立刻放回衣櫃頂，而是把它放到桌上，隔著距離看著。不是刻意遺忘，而是給自己一個過渡的空間，像是在告訴自己：「你可以慢慢地把它們放進記憶裡，但不必今天就把自己撕裂。」
手機靜靜地躺在抽屜裡，倒數計時器在螢幕上跳動著，像個小小的守護者，提醒我還在堅持。我輕撫著小米的背，感受牠平穩的心跳，然後對自己說：「今天不搜尋。」這句話不像誓言那般宏大，卻真實得足以把我從睡夢中拉回。
夜裡我做了夢，夢見自己站在河邊，那裡有我們曾經許下承諾的影子，但河水不是淚，而是溫暖的湧流，把我帶向一個看不到他的遠處。醒來時陽光還未升起，窗外已經有鳥兒開始試唱，生活在不受邀的情緒中繼續前進。
隔天早晨，銀行的簡訊又跳出來，但那不再像是針，而像是一個待辦事項。我照著容芷晴幫我列的清單，打了幾通接案的電話，也回了陳倩儀的訊息，約她下週見面談合作的細節。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又充滿實務感，讓我覺得自己還能把東西整理好，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點。
走出門去遞交資料的時候，我在街角看到有人牽著狗慢跑，小米在身邊快步跟上，牠的開心把我的腳步也拉得輕快一些。容芷晴的話和那天的約定像兩根拐杖在我左右，提醒我不必單槍匹馬面對所有的難關。
當我坐上公車，手裡拿著外帶的便當，心裡默念著一週的規則——不搜尋、不打聽、不主動聯絡——有一種奇怪的踏實感。或許我會失手，有時會想偷看，有時會被共同朋友的照片刺到，但至少我不是放任自己繼續沉淪，而是在試著把自己慢慢扶起來。
公車經過那段河堤，我看著窗外飛走的雲，忽然想起那句歌詞。
「未來不打擾對方，也不祝福對方。」不是為了報復，而是為了給彼此一個安靜的邊界。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再說話，也或許不會。但現在，我要為了我和小米，為了這個還能動的生活，學會放下以外的一件事——保護自己。
第二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