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集:殘餘的溫柔

浩澤走出門,玄關裡只剩下我、芷晴和小米。房間裡的空氣悄然回暖,恢復了原本的溫度。我鬆了鬆肩膀,微微嘆了一口氣。窗外的陽光有些黏稠,彷彿特意停駐在這個午後,將方才那場微小的震動,輕輕裹進光裡,不聲不響地收走了。

「你剛才真的很冷靜。」芷晴望著我,語氣裡帶著一絲欣慰。

「有嗎?」我笑了笑,放下手裡的茶杯,「其實心裡還是有些起伏,只是不像以前那樣激烈了。」

「真的!我剛才就在旁邊看著你——那個表情,比前兩次好太多了。」她把頭微微往我這邊傾,「你剛才跟他說話的樣子,真的就像……只是兩個普通朋友在交還東西。」





「也許真的是學會了。」我輕聲說,「以前見面還會想哭,怕自己失態、怕眼神洩露太多,現在剩下的,只是一點點遺憾,和一點點不捨。」

「這簡直是大徹大悟啊。」芷晴笑了,「你好像……真的在心裡,把這段關係,好好地畫下句點了。」

「以前總覺得分手像硬生生切掉一塊肉,會痛、會流血、會癒合得歪歪扭扭。可今天才發現,每次見面,那些舊傷口,只剩下一層薄薄的、柔軟的疤痕。」我指了指胸口的位置,那裡的心跳平穩而清晰,「這種感覺說不上特別難過,也不是特別輕鬆,就是……該有的樣子。」

「你待會兒要寫日記嗎?」芷晴翹著腿,低頭逗了逗小米。

「一定會寫。」我點點頭,「今天這種感覺很珍貴——像下了很久的雨,終於放晴;潮濕的地板,也終於曬乾了。」





小米在沙發腳邊打了個悠長的哈欠,隨後靜靜蜷成一小團。牠沒像從前那樣緊張地盯著我,只是把身體貼在我腳邊,安安靜靜地陪著。

「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我抬頭問,「我有點想曬太陽。」

「好啊,我陪你。」芷晴點頭。

我們兩人一狗,慢慢走下樓。社區花園裡,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草坪邊有幾位老人家閒話家常,鄰居牽著狗緩步經過,日常的氣息緩緩流動,讓這「分手後的日子」,也不再顯得那麼孤單。

走到一棵老樹的蔭下,我停住腳步。「芷晴,你覺得……我還算勇敢嗎?」





「你挺厲害的。」她點點頭,「不是誰都能在前任面前笑得自然,還能平靜地把東西交出去。」

「以前總怕他突然出現,會讓我亂了方寸。可今天,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低聲說,「他把東西遞過來時,我心裡確實浮起一絲遺憾——但那感覺,就像翻過故事的最後一頁,清楚知道,不會再有續集。」

我們剛在長椅上坐下,小米便把頭輕輕靠上我的膝蓋。「你家狗今天也特別穩。」芷晴笑著說,「我還以為牠會激動地繞著你轉圈。」

「狗比我堅定。」我彎下腰,手掌輕撫牠柔軟的頭頂,「有時候,牠比人更懂得怎麼安靜地陪著你。」

「你……真的哭過嗎?」芷晴忽然問。

我頓了一下,「以前哭得特別兇。有一次他說要分手,我整晚都在哭,連呼吸都發顫。可今天回到家,看著牠在沙發上睡得四腳朝天,我反而想笑。」

「這是放下了。」她語氣篤定,「有人總在傷口裡打轉,有人卻能自己一針一線,把裂痕慢慢縫好。你,大概就是後者。」

我抬頭望向陽光,光線穿過葉隙,在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你說……如果我就這樣,不再聯絡他,算不算,真的割捨了?」





「算啊。」她拍拍我的肩,「這才叫真正開始新的生活。沒人規定分手一定要哭到天亮。你現在的平靜,不是遺忘,而是你曾認真愛過、也痛過,才換來的結果。」

樹蔭下偶爾拂過一陣風,把空氣吹得更清、更透。我低頭看著小米——牠已在長椅下睡熟,鼻尖輕輕蹭著我的手背,發出細微而均勻的呼嚕聲。

「你有沒有發現,這種日子才是最舒服的啊?」我對芷晴笑。

「是啊。」她也微笑,「以前你一見到陳浩澤,手心就冒汗,現在你的手卻暖暖的。」

我伸出手給她看:「你看,一點汗都沒有。」

「那……要是他下次主動約你見面呢?」芷晴半開玩笑地問。

「我還是會去,但就只是普通朋友那樣見面——聊聊天、交換近況,然後各自離開,不會再有期待了。」





「這就叫成熟啊。」她點點頭,「我覺得你這一年真的變了好多。」

「是被生活打磨出來的。」我說,「經歷過太多失控的時刻,人反而慢慢學會怎麼安靜地自救。」

我們靜了一會,目光落在社區裡流動的日常:鄰居牽著狗在草地上打滾,一對老夫婦彎著腰種花,遠處幾個孩子追著泡泡跑,笑聲輕得像風吹過樹梢——日子就是這樣,淡淡地,穩穩地。

「你有沒有覺得,寫那些日記,比談一場戀愛更讓人踏實?」我問。

「你是不是想我也寫一篇?」她揚起眉毛。

「你可以啊。」我笑,「心裡多寫兩句,也許就多釋懷一點。」

「下次你教我怎麼寫吧。」她拍拍我的手,「你的文字,比我耐看。」

我們坐了一會,起身準備回家。樓梯間安靜,微涼,我輕輕牽起小米的手。





「芷晴,我覺得今天是很不一樣的一天。」我邊走邊說。

「哪裡不一樣?」

「就是……不想逃了。以前一見到他,第一反應就是躲;今天我才發現,只要跟自己和解,什麼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你啊,是把複雜的事想簡單了,所以才活得這麼輕鬆。」她笑著肯定。

回到家,我倒了兩杯檸檬水,和她一起坐在窗邊。

「你今天會不會想哭?」她問。

我想了想,「會,但只想哭一次。我不想為同一件事,反覆流淚。」





「這話說得挺豁達。」她笑,「下次我崩潰,也想只哭一次。」

「我們慢慢來吧。」我轉過頭,對她微笑,「每個人都可能失控,但最後,都會學會怎麼安靜下來。」

「你現在是我的心靈顧問了。」她語帶笑意。

「我也有你在啊——我們本來就可以互相支持。」我說。

「你家小米今天比昨天更溫柔。」她低頭望著腳邊的狗。

「牠有時候比人還懂人心。」我彎身將小米抱進懷裡,「每次我情緒低落,牠總會主動靠近;但今天反倒特別安靜,像在陪我一起沉澱。」

「你看,寵物才是最不聲張的療癒者。」芷晴輕聲說。

我指尖緩緩撫過牠柔軟的背毛,那細微的起伏與溫熱的呼吸,彷彿一種無形卻確鑿的安撫。

「我們以後都要學會——只為自己,再哭一次。」我輕聲對芷晴說。

「好。」她點頭,「下次我崩潰的時候,你一定要提醒我:哭完這一次,就夠了。」

她伸出手,我自然地握住。掌心微暖,笑意真誠。

夜色漸深,我們並肩坐在沙發上,聊工作、聊未來的打算,語氣平靜,節奏舒緩。窗外城市燈火一盞盞亮起,光暈柔柔漫進室內,把昨日翻湧的情緒,悄悄沖淡、熨平。

「你心裡……還有殘留的痛嗎?」她問。

「有一點點,但很輕。」我坦然,「剩下的,都是溫柔。我想把它留著——只用來安慰我的狗,和我珍惜的人。」

「這種想法,很成熟。」她點點頭,「成長未必是把心撕開再重組;有時,是學會把潰散的自己,一寸寸收攏回來。」

「寧可溫柔地對待自己,也不必再用熬夜和自責,去反覆咀嚼同一份苦。」我笑了笑。

「你以後會幸福的。」她說得篤定。

「你也是。」我回望她,語氣同樣篤定。

「今晚,我們都很勇敢。」她舉起手邊的杯子。

「敬勇敢,敬溫柔。」我舉杯相應。

小米安靜伏在腳邊,均勻的呼嚕聲,像一陣微風,輕輕吹散所有餘波。

明天的日出一定更明亮。

而今天所有的溫柔,是我給自己的最後一次妥協——
也是我決定,從此不再為同樣的事,流一滴淚。

第三十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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