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女神: 第七節:家庭的影子
第七節:家庭的影子
正當夜色降臨,校園燈光逐一熄滅,教室裡的笑語與餘音,也隨關上的門窗與沉靜的走廊悄然退去。當天的聚餐餘溫尚在,多數同學拖著滿足而微倦的步伐返家或回宿舍,彼此約好明天再見。但對有些人而言,回到的地方,未必比校園更溫暖。
景心怡背著書包,站在漸漸空曠的校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回頭望了一眼校園——在又高又圓的路燈映照下,心裡竟浮起一絲「不想回家」的念頭。可她清楚,那棟熟悉卻令人壓抑的小區舊式單元樓,終究是她必須踏進的地方。
「心怡,老師來了。」一道沉穩而帶權威感的聲音從側後方的陰影裡傳來。劉主任身影筆挺,西裝依舊一絲不苟,手裡拎著沉甸甸的公文包,目光裡的關切,隱在慣常的嚴厲之後。
「嗯,我來了。」心怡輕提肩上的書包帶,腳步不疾不徐,語氣平靜。
「活動結束怎麼這麼晚?家裡都快準備晚飯了。」劉主任微皺眉頭,「今天班上表現怎麼樣?你還是旗手?」
「嗯,今天整體不錯,分數挺高。我是旗手。」心怡低聲應答,側過臉,避開父親審視的目光。
「有錄像嗎?上回運動會你姿勢不夠挺拔。」他語調不高,卻句句落實在要求上。
「有錄。」她從手機裡調出預先備好的片段遞過去,「下次我會再注意。」
「女孩子要當榜樣,不能只看分數,氣質、儀態、修養,一樣都不能鬆懈,懂嗎?」
「我知道了。」心怡略略無奈,伸手將耳邊一縷散落的頭髮撥至耳後。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安靜的小區步道往家走。樓道裡只有感應燈偶爾亮起,映出他們沉默的影子。踏上幾層階梯,進了家門。
門一關,屋內的氣氛彷彿又冷了一分。母親在廚房忙碌,燉湯的香氣緩緩漫進客廳。飯桌早已鋪好素淨的桌布,中央端端正正擺著一把椅子——那是心怡的座位,從未偏移。
「回來啦?快去洗手,馬上開飯。」媽媽和氣地招手。
「嗯,媽,辛苦了。」心怡應聲,換鞋、洗手,把書包穩穩放在餐桌旁的角落。書包側袋還掛著今日用過的運動毛巾,微微泛著汗味。
「今天聚餐,大家開心嗎?」媽媽將湯盛進青瓷湯碗,語氣柔中帶笑。
「還好。班上氣氛比以前好,同學也更願意互相支持。」心怡聲音輕了些,「其實最開心的,是發現大家真的願意站在彼此身邊。」
「嗯,這樣就好。青春要有同伴。」媽媽點點頭,擦了擦手,把湯碗端上桌。
「青春是奮鬥,不是玩鬧。」劉主任在一旁坐下,椅子與地板摩擦出一聲輕響,「你在學校得清楚自己的身分,不能隨波起鬨,忘了成績,也忘了責任。」
「我明白……我一直盡力了。」心怡急忙低頭夾菜,筷尖微頓。
餐桌上的空氣霎時凝滯。媽媽沒再接話,只默默在她碗邊添了一勺湯。
一家三口靜靜用飯,只剩筷子輕碰瓷碗的細響。心怡吃得不快,偶爾抬眼,悄悄瞥向父親——他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目光卻像尺子,一寸寸丈量著家中每處細節。片刻後,他終於開口。
「班主任今天說你是好榜樣,這沒錯。但我希望你明年更進一步——學會做領袖。不能只懂遵守規矩,更要學會規劃、承擔,把一件事從頭到尾穩穩地做完。」劉主任語氣稍緩,目光依舊銳利。
「老師提過,下學期會安排我進學生會,也讓我協助帶隊。」心怡邊說邊輕輕咬住下唇。
「所以,這不是你只要考高分、偶爾參加比賽就能交差的事。你要想的是:怎麼整合人、怎麼帶好人。」劉主任放下筷子,「那個新來的同學……叫什麼名字?」
「靜妍。」心怡略一遲疑。
「對,靜妍。我看學校群裡,你們常一起出現。今年校方對這類學生挺重視的。你以後得有擔當,別讓別人打亂你的節奏。」他語氣裡隱含提醒。
「她不會打亂我。」心怡聲音不高,卻清晰,「她很努力,只是還在適應。」
「同情心、帶動力,都得有分寸。別人家的孩子好,你幫一點可以;但得守住自己的位置。」劉主任語氣沉了下來,「你未來不只要當榜樣,更要成為同齡人真心信服、願意跟著走的那個人。」
媽媽輕咳一聲:「人家班級氛圍確實有改善,就讓孩子慢慢來吧。」
「妳又來了。」劉主任語氣微冷,「孩子就是被妳這樣縱著,才養出軟弱的一面。社會沒那麼柔軟,只有真正具備領導力的人,才經得起風吹雨打。」
桌上氣氛一滯。心怡放慢咀嚼,低頭盯著湯碗裡浮動的蔥末。
「下星期的活動報告要交,還有音樂社演出的主持稿……」她輕聲說,像在梳理自己的節奏,「老師昨天也說,希望我能幫忙。」
「你能幫多少?」劉主任嘴角微動,「有時候,不必凡事親力親為。不懂拒絕,累的終究是自己。」
「可有些事,不做,才真的會遺憾。」心怡終於抬頭,聲音輕但篤定,「就像剛才這頓飯——大家一塊準備、一塊吃,其實很難得。」
「所謂的合作,常常只是熱鬧一時;真正的協作,是有人願意扛下結果。」劉主任搖了搖頭,「你別只在意身邊人怎麼看你,做事得講效率,更得講影響力。」
心怡張了張嘴,沒再接話。她明白父親的出發點——是希望她站得更高、走得更遠。只是那種不帶溫度的期待,壓得她胸口發悶。
媽媽低聲嘆了口氣。
「心怡都長大了,她心裡有分寸。你以前不也說過,相信她的能力?」
「信是信,但信任得有回應。」劉主任語速未減,「等這學期結束,看她有沒有實質進步,再說。」
晚飯後,家裡格外安靜。心怡收碗,動作放得極輕。她擦乾手,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才抬頭說。
「媽,我去房間學習了。」
「去吧,別太晚,好好休息。」媽媽用毛巾輕輕擦了下她的肩膀,動作裡藏不住心疼。
「嗯,謝謝媽。」心怡淡淡一笑,順手捲起散落的髮絲,轉身走進房間。
門一關上,所有壓抑便悄然鬆開。她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長長吁出一口氣。牆上貼著幾張獎狀,還有幾幅自己畫的素描小景;角落疊著活動資料與練習冊。她目光掠過桌角的樂譜,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整理明天要交的報告。
手機突然跳出一條微信,來自心怡的同桌。
「你還好嗎?晚上聚餐有點累吧。如果需要我幫忙整理生物課資料,隨時跟我說。」
同桌的訊息溫暖而低調,不帶壓力,卻有分寸的關切。
心怡掃過訊息,嘴角微微揚起:「謝謝你,現在好多了。今天聚餐很不錯,大家都挺開心——尤其是靜妍,她進步很大。」
「我也覺得,她今天接力跑得特別勇敢。你也是,旗手很帥。」同桌回了一個微笑表情。
心怡點了點讚,又打字回覆:「其實大家配合得好,才讓事情順利。新同學有時候不是不夠好,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一點機會,而不是一開始就被期待承擔全部。」
「你說得對。」同桌很快回覆,「不過老師剛才還特別提醒我,說你這幾天工作量太大,得好好休息,別太拼。」
「我習慣了。」
心怡盯著螢幕,指尖停頓片刻。父親剛才那句話又浮上來——「你是班上的榜樣,要帶動大家,不能軟弱」。每次想起,胸口就像壓著一塊無形的石頭,呼吸都變得遲緩。
她放下手機,拎起吉他,走到窗邊,輕輕推開半扇窗。夜色濃稠,一輪細彎的月亮懸在高樓之間,清冷又安靜。她將吉他橫在膝上,指尖在弦上輕撥,聲音極輕,像夜裡一隻小貓在低低地喚。
「我一直在學著平衡自己。」她默然想,「希望不辜負別人,也能守住自己的模樣。」
門外,爸爸在書房翻閱資料,媽媽在客廳收拾碗盤。她的歌聲很輕,沒有人真的聽見。但這個晚上,她清楚感覺到——房間裡的空氣,和校園裡的時刻截然不同:在學校,她可以做自己;在家裡,她只能努力不讓自己「出錯」。
快十點時,媽媽輕輕敲了敲門:「心怡,別學太晚,明天還有事,得精精神神去學校。」
「知道了,媽,馬上睡。」
心怡應了一聲,把資料仔細疊進文件包。等媽媽腳步遠去,她才對著空氣,輕輕嘆了一口氣。
睡前,她拿起桌角的日記本。筆跡乾淨、清晰,一筆一畫,把每一天的心情留下來:
「今天班上氣氛很和氣,靜妍勇敢又可愛,班主任也比以前親切……可回家後,爸爸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在提醒我:『女神』不是光環,而是擔子。我想成為他眼中的榜樣,可我也想做一個可以失誤、可以哭、可以笑、不必永遠完美的普通人。青春其實很重,也很亮。我要繼續往前走。」
日記寫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午後悄悄塞給靜妍的那張紙條:「有什麼事,告訴我,我們一起撐。」
「我能做到的,不只是符合標準的光鮮模樣,而是面對現實,依然相信溫柔。」
燈光熄了,房間沉入安靜,只有窗外樹葉被風拂過,沙沙作響。
景心怡在黑暗中慢慢沉下心來。她知道,明天的壓力還會再來;但就在這片刻的寧靜裡,她終於可以,做回真實的自己。
....
「今天過得怎麼樣?」手機亮起,螢幕上顯示的是媽媽的名字。
靜妍靠在出租屋窗邊的舊椅子上,窗外城市燈火綿延不絕,像一雙雙不眠的眼睛。她輕輕揉著膝蓋上那塊紗布,語氣裡透著剛從戰場歸來般的疲憊。
「媽,我還好,只是跑步時摔了一跤,膝蓋擦破點皮,醫務室已經處理過了。」她說完,把手機夾在肩膀與耳朵之間,一邊解下吉他包的背帶,一邊將今天沾著汗水與塵土的譜本攤開在桌上。窗外車燈倏然掃過,光線在薄牆上一閃而逝;這屋子不像宿舍那樣人聲喧鬧,卻也少了些伸手就能觸及的溫度。
「別逞強,回去記得換藥,小傷也要防感染。」媽媽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像一塊洗過多次的棉布——柔軟,卻有不容忽視的韌性。那語氣裡有擔憂,也有一種刻意放輕的體貼:不願讓女兒為父母的辛勞分心,更不願讓年輕人提早背負過多的憂慮。
「我知道了,媽。明天學校還有排練,我會再去醫務室檢查一次,然後好好休息。」靜妍把話說得仔細,彷彿每一個字都經過斟酌,再一顆顆按進自己的胸口。她不想讓媽媽多操心,尤其這個月家裡開銷明顯增加,她清楚母親每一份妥協背後,都是咬牙撐起的日常。
「那就好。晚點別太晚睡,餓了就叫我,我再煮點清淡的湯。你在那邊,也要注意天氣變化。」媽媽又柔聲說。靜妍笑了笑——那不是因為開心,而是一種溫柔的回應,像把對方遞來的暖意,悄悄收進心裡。
放下手機,她望向桌上的譜紙。燈光灑落,將紙張邊緣染成一層暖金色。操場上的畫面隨之浮現:起跑時心臟猛然一跳的驚醒、交棒瞬間手心沁出的汗、摔倒時地面粗礪的觸感、同學們圍攏過來的臉、心怡俯身替她清理傷口時那副認真到近乎嚴肅的神情……這些片段像一顆顆小石子,投入心湖,漾開一圈圈綿長的漣漪。
「我今天看到很多人,覺得有點累,但也覺得……被接納。」她低聲自語,伸手探進吉他包,指尖觸到那把琴柄——熟悉、溫潤、沉實。對她而言,吉他像一口早已備好的井,疲憊時只需伸手,便能舀出一口清涼。她坐回椅子,指尖輕觸琴弦,試著用和弦梳理那種混雜的情緒。
「你今天彈得怎麼樣?」她喃喃問,也像在回答自己。回到音樂社排練室時的掌聲仍在耳邊——那不是來自陌生評審的客套鼓勵,而是同班同學一張張真實的笑臉。那感覺像一杯久候的溫水,悶了一整天,終於能安靜喝上一口。
她拿出筆,在譜紙邊緣記下剛浮現的旋律。不長,僅幾個簡單和弦,樸素得近乎單薄,卻能在心底撥動一道柔軟的弧線。她寫下歌名的草稿:〈回聲裡的溫度〉。這名字像一句夜裡悄悄貼近耳邊的安慰。
抬頭望向窗外,城市燈光流轉不息,彷彿也在為她即興演奏一段變奏。
「是不是該把今天的照片也存起來?」她自語,手機恰巧震動——是班級群組的提醒。
點開訊息,她看見潘學瑛前幾天發布的道歉帖,已被王老師轉發至群組。底下留言逐漸沉靜下來,多了理解與接納。
「了解真相後,心情真的不一樣了。」
「謝謝邱同學願意公開原始影像。」還有人附上一個鼓勵的表情符號。這些回應像一根根細針,輕柔而確切地,縫合了她昨夜被撕開的那道不安。胸口彷彿被一隻溫熱的手掌輕輕按住,慢慢舒展。
「你看到了嗎?潘已經說清楚了。」她低聲說,指尖滑動螢幕,停在那條被置頂的公告上。公告裡,王老師寫道:「請大家尊重他人,不散播未經查證的訊息」,並說明學校已規劃網路素養工作坊。她反覆讀著其中一句:「真相會替你出聲,別急著用勞累的勇氣去辯解。」彷彿把這句話默念三遍,就能為心頭套上一層薄而堅實的護甲。
她點開邱子妍發來的私訊——一段文字,附一個視頻檔案。點開畫面,是那個早晨的教室,時間戳清晰標示著全程:水杯傾倒、她俯身撿拾、心怡迅速合上書本、方梓浩遞上紙巾、同學們一起收拾的連貫畫面。沒有剪接,沒有斷章取義,只有當下真實發生的一切。
靜妍看完,一股溫暖悄然湧上,像雨停後第一縷透出雲層的陽光。「謝謝你,邱子妍。」她敲下這幾個字,嘴角微微上揚。
不久,手機又震動——是林俊熙的訊息:「明天下午三點半,練習室等你試音。我已幫你排好時間。需要我先幫你把器材搬過去嗎?」簡短,卻有種不張揚的可靠,像一個不說大話、卻始終在那裡的擔當。
靜妍回覆。
「謝謝你,我會準時到。請幫我跟社團說,我會帶譜子過去。」
稍作停頓,又補上一句。
「還有……謝謝你今天在場上的關注。」按下傳送時,心裡有種被真正看見的踏實。
她合上手機,調暗燈光,把譜本輕輕放在床邊。房間裡只剩吉他餘音輕顫,與街道偶爾掠過的車聲。靜妍深吸一口氣,讓那些紛雜的聲音在胸口緩緩沉澱。今天的事件像一場小小的風暴,但風過之後,她看清了人的臉——那些在她摔倒時伸出手的人,和在事後願意站出來還原真相的人。他們不是宏大的救贖,只是一根根細線,靜靜地、一針一針,把她從孤立的平面,重新織回一張溫暖的網。
她心裡也漸漸浮出一個念頭:要如何讓「不被理解」的那一面,慢慢消融?把被誤解的畫面還給真相,或許只是起點;真正的勇氣,是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重量、有溫度,而不是急著為每一句流言辯白。
窗外傳來樓下鄰居關門的輕響——那人,大概剛下班。
靜妍拿起筆,打算把今晚的情緒寫成一段簡短的稿子,留作明日向音樂社自我介紹時的開場。也許,她會把這些話放進演出前的幾句話裡,讓聽眾在看見她演奏時,也能聽見她的真實聲音,而不是網路流言的雜音。
她把筆尖抵在紙上,寫下第一句:
「大家好,我是呂靜妍,今天想用幾分鐘的歌,跟你們說些關於聲音和勇氣的事。」
又畫掉,改成更簡短的:
「我是靜妍,謝謝你們來聽我唱。」
但念出口時仍覺拘謹,於是乾脆把稿子分成兩段:開場一句簡單的自我介紹,中段一句話說明為何上台——不是為了證明什麼,而是為了分享一點溫暖。她在稿尾寫下。
「如果你曾經被誤解,請把耳朵借給音樂一會兒。」讀出來時,她覺得這句話像是一封寫給自己的信。
寫完文字,她把譜本搬到膝上,撥了幾個和弦,試唱開場的第一句。手指還有些發軟,是剛才奔跑留下的疲憊;但旋律一出,胸腔彷彿被溫水浸過,緊繃的線條悄然鬆開。她在心裡反覆練習那句話該用什麼語氣——平靜、誠懇、不帶控訴;像對一個剛認識的朋友說話,而不是在法庭上辯護。
手機又亮了,是心怡傳來的語音訊息。
「你今天真的很勇敢。晚點練習,如果需要我幫你盯音源,隨時跟我說。別太緊張,慢慢來。」
靜妍按下播放,聽見心怡平穩的聲線,那份不造作的溫柔,讓她心裡又融開一片暖意。她打字回覆:「謝謝你,明天下午見。晚安。」然後把手機放回一旁,讓夜恢復寧靜。
窗外的路燈斜照進來,映在譜頁上,也映在她的手背上;影子隨指尖輕微顫動。她開始逐句練習自我介紹,再無縫接上那段新寫的旋律。歌詞不長,只有幾句簡單的意象:跌倒、有人伸手、音樂把雙手搭成橋。她把每一句都在腦中唱過一遍,像在為未來的自己做一場預演。
寫稿、練歌、斟酌語氣,時間悄然流逝。夜深了,樓下的車聲漸稀,牆外的寂靜像一張薄帳,把城市的雜音隔在遠處。她想起母親剛才的叮嚀,也想起父親不在身邊那種無形的牽掛——父親從未問過她音樂的事;他的世界講究務實與秩序。但今晚,窗外的星光與室內的燈光同時告訴她:她可以在不同的聲音之間,找到自己的節拍,不必全然迎合任何一端。
她在譜紙角落又寫下一行小字。
「不向流言低頭,用歌聲趟過那些波浪。」
這句話讓她有了更清晰的方向:不是去辯駁每一句不實,而是去做一件真實的事,讓真實自然發聲。也許有人仍會不信,但她相信,日復一日的誠懇,終會讓人慢慢相信;也許有人會在台下驚訝——為什麼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女孩,能唱出那樣震動人心的力量。
練完最後一次和弦,她把譜本放回吉他包,伸了個懶腰。膝蓋的刺痛還在,但心裡的沉重,已比一開始輕了不少。她走到窗邊,將窗戶微掀一條縫,夜風捎來一絲涼意。她把頭靠在窗框上,閉上眼睛,讓那涼意拂過臉龐,像有人輕拍她的背,說。
「你行的。」
在這短暫的沉默裡,她想像明天下午的情形:練習室裡昏黃的燈泡、羅曦瑤專注調整和聲的表情、林俊熙在門外靜靜等待的身影,還有幾張可能出現的臉——支持她的、好奇的,甚至還帶著一絲懷疑的。她不再害怕被注視,反而把那注視當成一種契機:讓自己的聲音有機會被真正聽見,而不是被臆測。
最後,她把寫好的稿子仔細摺好,夾進譜本裡的那一頁。她對自己說。
「明天不管結果如何,至少今天的準備,是真實的。」
這個念頭像一個小小的儀式,讓她的雙手安靜下來。她關掉檯燈,房間沉入柔和的黑暗,只有窗外遠處幾盞燈,還在緩緩閃動。
躺在床上,她想起今天在操場上的幾張面孔:有人伸手,有人觀望,也有人躲在鍵盤後頭,聲若雷鳴。她明白,青春既有溫柔,也有鋒利;但她選擇把鋒利磨成工具,而非武器。她要用音樂與行動,一點一點抹平那些誤解,而不是以同樣的尖銳還擊。
睡意來得平和。她在心底默念。
「明天早上,我會帶著一點疲憊,一點期待,上台唱出我的真實。」然後把被子拉高,閉上眼睛,讓一整日的波瀾,在夜色裡慢慢沉澱。窗外月光斜斜灑進來,像一條細長的路,通往一個還沒有寫完的明天。
第七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