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沒有可能認錯Tony。那唯一的可能是他說謊,而且他是一個很糟糕的騙子。香港本已是彈丸之地,而蘭桂坊又是這樣熱鬧的一個地方,差不多每五分鐘就無可避免會碰到朋友或同事。流連在Azure卻要騙女朋友說在諾士佛臺,那根本就連說謊最基本的一環都不懂:
 
"It is true that you may fool all of the people some of the time; You can even fool some of the people all of the time; but you can’t fool all of the people all of the time."
 
當然林肯可不會想到,我們會在一百五十年後把他的說話變成說謊的哲學。
 
「Well, 咁仲等乜?」Michael說。
 
我一時之間都弄不清楚,究竟哪一樣事情更加令我不能接受:是見前這一幫人的超能力,抑或是商界、政府跟黑幫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更諷刺的是,我們現在要做的,卻竟然只是去查看Heidi的男朋友有否出軌這樣的瑣事。要數天下間最芝麻綠豆的事情,這未必能夠打進三甲,但也可以算是名列前茅。
 




我既沒有答應打工皇帝加入The Inner Circle,但也沒有斷然拒絕他。我只是恨不得盡快離開The Club,和那些令人生厭的富二代,然後保持著愈遠愈好的距離。
 
我們一行四人和鬍子保鑣一起離開了The Club。鬍子保鑣一直一聲不發地跟在Carolyn身旁,看來她的父親在內地必然是個大人物。不過所謂人物的大小是相對的──今晚過後,我也弄不清楚要有多厲害的人,才可以稱得上是大人物了。
 
我又再次跟他們來到蘭桂坊酒店的大堂。
 
「阿銘、Michael,你哋上去睇下Tony仲喺唔喺度。」Heidi說起上來,就像軍事演習的口吻,跟她在Midnight Express喝Mojito時截然不同。「阿銘負責留意有冇澳門嗰邊嘅人出沒,Michael負責搵Tony。如果見到佢嘅話,立刻落嚟同我哋喺Solas門口會合。」
 
Heidi不適合露面、而鬍子保鑣大概不會讓Carolyn暴露於危險之中(雖然我們不久之前才被汽油彈襲擊),所以這樣的安排也是無可厚非。可是,我還是提出了抗議。
 




「Ok Heidi,就當我應承你去捉姦,但搞掂呢件事後,所有有關The Club或者The Inner Circle嘅事情,我唔想再involve。」我趕快趁這機會把話說在前頭。「我喺打工皇帝度知道咗唔少嘢,今晚幫咗你,就當係打個和。」
 
「Well, okay.」Heidi又露出了她那滿不在乎的樣子。
 
後來Heidi跟我解釋,就算我知道了所有秘密也好,我也根本沒有辦法去做些甚麼。不要說沒有人會相信,哪怕我去警署或報館,內部高層都有他們的自己人,去確保整個系統的運作不受干擾。而最後一著,他們也大可以找黑幫那邊幫忙去把我解決掉。
 
怎樣也好,我便滿不情願地跟Michael進了Azure。Azure底層是只有一張桌球臺和三五成群在閒聊的人,沿著迴旋型的白色樓梯往上走,才是眾人喝酒跳舞、尋歡作樂的地方。
 
「So... 你buy唔buy打工皇帝個套?」Michael一邊推開身邊的人,一邊向夜店的另一端走去。
 




「What do you mean?」我問。打工皇帝一口氣跟我說了這麼多我不能消化的東西,我也不知道Michael問的是哪一樣。
 
「That everyone is part of the system.」Michael說的時候雙眼一直在尋找Tony,而我的雙眼則一直留意著身邊的人。
 
「以佢咁嘅身份講出嚟嘅說話,我可以唔信咩?」我這樣說,雖然沒有直接承認,可是卻明顯地說明我沒有懷疑的餘地。「你呢?」
 
「I don't know man.」Michael說。「If either way you are part of the system, 咁我寧願企係老闆嗰邊。」
 
他這樣說雖然很有點悲觀主義,可是卻不無道理。
 
這城市的樓市泡沫,這些年來都是政府跟地產商聯手炮製出來的。普羅大眾沒有能力反抗,就只好跟著遊戲的玩法,一直推高樓價,希望自己也可以分一杯羹;黑幫社團到商舖索取保護費,現在也變成如此天經地義。不止警方愛理不理,連商戶也逆來順受,甚至把保護費當作成必要開支的一部份。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所以我雖然不能苟同打工皇帝的說話,可是殘酷的現實卻狠狠地摑了我一巴又一巴掌。
 
「How does that work, you know, photographic memory?」Michael 問道,但他雙眼仍是不斷地掃視著夜店的四周。




 
「It's eidetic memory. 」我說。「Photographic memory is misleading. 不過如果可以嘅話,我寧願做個普通人。」
 
「Tell me 'bout it.」Michael 苦笑了一下。「我廿六歲嘅時候發現自己可以睇穿嘢。之後六個月我乜嘢正經嘢都冇做,剩係週圍去睇女。」
 
「嘿。」我可以想像,如果我有這樣的能力的話,我大概也會做相同的事情。「Good on you.」
 
「No pal, not good at all. 六個月之後我發現我對女人完全冇晒興趣.」Michael說的時候差不多笑不出來。「Women wear clothes not to cover their body. They wear them to raise your libido when you take them off.」
 
「Well, that's some serious fuck-up.」我由衷地說。我現在要想清楚,如果我有他的能力的話,還想不想去看穿女人襯衣下的體態。
 
「Hey dude, 果邊。」Michael說。「Isn't that obvious enough?」
 
我沿著Michael的眼光看過去,果然看到Tony跟他一起喝酒的朋友David在這裡。他們站在離吧台不遠處,跟我們就只有大概四米距離,但如常人頭湧湧的夜店,讓我們可以近距離觀察他們。跟他倆一起的,還有兩個濃脂粉抹的女人。Michael說的「Isn't that obvious enough」,就是證據確鑿,根本無需要再多加細看。
 




Michael給Heidi發了一條短訊,然後就準備轉身到Solas跟她倆會合。我看著Tony、David跟那兩個女人的畫面,心裡面好像想到了些甚麼,卻苦無頭緒可言。
 
「搞咩?」Michael催促著我離去。
 
以Heidi這樣俏麗的一個女人,任何男人當了她的男朋友,應該待她猶如仙女下凡。照這道理,除非Tony是甚麼咬著金鎖匙出世的富貴達人,他去愉情還可以說得過去。可是他只是一個區區的政府政務官,憑甚麼背著Heidi跟這些不入流的女人偷情?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Michael,他卻似笑非笑的望著我說:「你咁諗就錯喇……就算俾你同李嘉欣一齊都好,最後咪都喺去偷食?有邊個正常男人唔偷食架?」
 
或者用李嘉欣作為例子不是太合適,但Michael所說的話也不無道理。
 
正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Tony跟David竟然各自搭著一個女人,逕自向我們走過來。
 
如果我跟他打照面的話,他必定會認得出我是Midnight Express的酒保。雖然就算被認出也沒甚麼大不了,可是我現在自己心中有鬼,自然不想被他認出。
 
可是他們沒有把我認出,而Michael甚至微微側身讓他們走過。原來他們只是剛巧也準備離開Azure,而在這樣幽黑的環境裡,根本沒有人在意誰在誰的身邊經過。




 
我飛快地想著各種可行的做法,可是要跟踪他們的話,一進了升降機便會被他們察覺。我不知道Tony認不認識Michael,但至少我不可能跟他們同一部升降機。
 
Michael沒有多說甚麼,只是示意我跟他一起走到下層,然後站到升降機大堂的一角。那根本就稱不上謂大堂,只是一條細小的狹縫剛可讓人們進出。Tony等四人在等候升降機,而我今天晚上的腎上腺素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攀升。
 
升降機一來到,人們便魚貫地湧出來,然後Tony四人跟其他要離開的顧客又陸陸續續地填滿了升降機。我們沒有進去,可是Michael卻好整以暇,只有我在這裡乾著急。我可不是想窺探別人的私穩,而是想盡快把Heidi的事情解決,然後跟這一夥人兩不相欠、各走各路。
 
Michael悠悠地才又按下的升降機的按鈕。
 
這次升降機來得快,所以除了我倆以外,進了升降機往下的就只有兩個老外。Michael甚麼都不說,我亦沒法去追問。
 
我們來到Solas的門前,Heidi、Carolyn跟鬍子保鑣已經在此等候。這裡少則站上三、四十人,多則可以過百人。
 
「廿一樓。」Michael只是跟Heidi說了三個字。
 




我不知道Michael如何辦到,但我可以想像他大概能夠看穿升降機,然後看到Tony按下的層數。但那還是某種形式的賭博──如果Tony沒有在酒店訂房,而直接到地下大堂離開的話,我們就會失去線索。
 
後來Michael跟我解釋,當Tony在Azure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他褲袋裡的酒店房卡,所以才放心讓他先乘升降機離開。

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能力。
 
「你睇我好、我睇你好啫。」Michael後來這樣跟我說。我又想到了他如何對女人完全失去興趣。
 
「Ok, 我book咗間房,十九樓。」Heidi把房卡拿了出來。原來她收到Michael的短訊後,已經猜到事情的大概,便訂了一晚酒店房間,方便出入蘭桂坊酒店。
 
可是我始終不明白,為甚麼我們要勞師動眾,去弄清楚Tony有沒有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