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乜咁齊人。」肥狗拖著他那臃腫的身軀,每行一步都似要心臟病發倒下般。
 
這時候,剛好有一位護士在肥狗身後。也許他天生就一副惹人討厭的樣子,所以那個護士一眼便認定他是白撞。
 
「先生,呢度係私家病房……剩係家屬探病先可以入嚟架喎……」那護士口裡這樣說著,肥狗卻仍然一步一步地向我們走過來。
 
跟昨晚不同,我明白到我已經不能再逃走了事。他既然知道我的地址,逃走已經再沒有它本身的意思。
 
「嘿嘿,Michael,做乜咁見外?我哋尋晚先見完,咁快唔記得?」肥狗根本沒有在理會身後的護士。
 




那時候的氣氛看似跟一般醫院的走廊無異,可是我卻知道,除了那個護士以外,其他人的神經不但繃緊非常,而且只要稍有差池,就會掀起軒然大波。我只是希望那個不知就裡的護士,不要在這緊要關頭火上加油。
 
「姑娘,ok 架喇,我哋識佢。」Roger這時候先說話,顯然是情況所迫,哪怕要跟Michael暫且站在同一陣線上,也不要讓肥狗在醫院裡胡在非為。
 
「你聽到啦,嘿哈哈。」肥狗終於轉向那護士,然後露出一個嘔心的笑容。如果有皮笑肉不笑的比賽的話,肥狗一定是勝出的頭號大熱門。
 
「係嘅Dr. Fung... 咁我去做嘢先……」那個護士好像很不服氣地離開。也許她有感應壞人的能力也說不定,所以即使Roger這樣說,她仍然認定肥狗不懷好意。
 
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任何人看見肥狗,直覺上都會認定他是不懷好意。
 




「余景輝、張子銘,仲有馮正傑醫生。」肥狗的眼光在我們臉上掃過。
 
「你想點?」Michael單刀直入地問。
 
「嘿,冇……我諗我哋之間有啲誤會,所以我先至嚟解釋清楚。」肥狗拿出了一包萬寶路,肆無忌大的點起煙來。「即係咁……我就只係收order嚟香港做我要做嘅嘢,從來冇諗過要搞大件事。」
 
「汽油彈都唔叫搞大件事?」Michael說。
 
「嘿……嗱,所以我要嚟解釋一下……」他深深地抽了一口煙。我只是想,千萬不要讓那些護士看到肥狗在抽煙,要不然又不知如何去收場。「喺澳門過嚟香港做嘢嘅,唔只我一個。我收到嘅order,亦都同佢哋唔同。你哋明唔明?」
 




他所說的,自然就是在保安局觀察名單上的另外三個人。
 
「所以尋晚丟汽油彈,同今朝去你哋屋企搗亂嘅事,都同我無關。我呢,就只係想和平解決件事。」
 
「Good cop bad cop, huh?」Michael說。其意思明顯不過,就是說他們原本就蛇鼠一窩,只不過一邊裝起好人來,好讓我們鬆懈或者屈服。
 
「你要咁諗,我都冇辦法。」肥狗說。以他的相貌來作說客,真是事倍功半。「只要你哋俾個名我返去交差,我保證冇人會出事。我肥狗拍心口講嘅。」
 
「如果我哋唔俾呢?」Michael問。
 
「嗱,老老實實,我都幾唔妥另外個班人嘅做事方式。」肥狗說。「但係我交唔到差嘅話,澳門班大老細,好可能就唔再信我個套。頂你個肺,到時你嚟求我都冇用。」
 
肥狗的話,我不知道有多少可信。澳門那邊的派系,我總是弄不清楚,可是這些內部鬥爭,古今中外的幫會都不時發生。兩夥人為了同一個目的來到香港,並非完全不可能。
 
退一步來說,要是將老闆的身份洩露的話,告密者也必定凶多吉少。 




 
可是,我連老闆的名字也並未被告之,卻已捲入了這場無妄之災。這樣荒謬的事情,要是在別的時候,我早已弓腰大笑起來。
 
望著肥狗的樣子,我卻完全笑不出來。
 
「你究竟知唔知道你得罪啲乜嘢人?」Michael說。
 
「嘿嘿……真係好笑。」肥狗又乾笑了兩聲,才道:「你又知唔知,你哋係澳門贏咗咁多錢之後,得罪咗乜嘢人?」
 
「Fuck you, we are in the goddamn business.」Michael所說的「生意」,自然就是指洗黑錢的勾當。
 
「乜嘢business咁巴撚閉呀?」肥狗的語氣突然變得不客氣起來。「你哋個邊啲人根本冇交貨,憑乜撚嘢攞錢走呀?」
 
這時候Michael一時間為之語塞。我雖然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所謂盜亦有道,如果肥狗說的是真話,那要麼跟老闆有生意來往的黑幫籠裡雞作反,要麼是老闆一直作欺騙著Inner Circle的人。
 




Michael應該也想到同樣的事情,便道:「好,你俾一日時間我。我搞清楚件事,之後再同你交待。」
 
「嘿嘿,好!我最鍾意啲爽快嘅人。」肥狗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虛假笑容。「咁如果一日之後,我仲未聽到你嘅好消息嘅話,我就再上嚟搵伯母傾偈。」
 
他媽的。
 
「Fuck you!你試吓走近佢一步!」要不是Roger按著Michael的肩膊的話,Michael早已撲到肥狗身上。
 
「你覺得你阻到我咩,吓?」肥狗緩緩地踏前了一步。「你咁把炮,尋晚就唔駛靠班花腰你先走得甩啦。」
 
這時候,肥狗跟我們之間只是伸手可及的距離。
 
肥狗的這句話,令我又想起昨晚的事情。究竟為甚麼在Midnight Express時,Michael不從肥狗身邊逃走呢?
 
如果我當時稍加細想的話,便不會發生接下來的事情。




 
「如果你聽日俾唔到你老細個名我嘅話,你樓下有幾多個保鑣都冇用。」肥狗又踏前一步。
 
他那股異常的體臭,已經瘋湧進我的鼻裡。
 
我接下來的動作,也許是最自然的本能反應。就像你看見兩個朋友在吵架時,你總會站在他們中間,把二人分隔開來冷靜一下。到這一刻為止,我仍算是半個局外人,根本就用不著我去多管閒事。可是就如我所言,當肥狗走得這麼近時,那差不多是反射條件下的動作。
 
當時我站在Michael跟Roger的右手邊,所以我左腳跨前一步,左手伸出來擋在肥狗的前面,示意他不要再走近。
 
我這時候聽到Michael低呼了一聲:「Dude!」
 
時鐘上的秒針還停留在同一格,但肥狗右手已經緊緊地握在我的左手手腕上。
 
我仍然未清楚我犯下了甚麼錯誤。
 




他手臂倏然一轉,一股劇痛便從我的手腕上傳來。肥狗的手指,就像鋼條一樣緊緊地嵌在我的手腕上。
 
「Fuck!」我大叫起來,已經管不了我正身處醫院。
 
「嘿嘿……做乜要充大頭鬼呢?」肥狗說的話,我已經聽不進去。
 
我順著他扭轉我手碗的方向,迫不得已跪了下來。對,我不是甚麼英雄人物,我只是個記憶力特別好的酒保。我寧可跪下來,也不願左手被硬生扭斷。
 
Michael想走過來幫我,肥狗卻把我的手腕扭得更緊。
 
我緊咬著牙關,痛楚的感覺卻一點一滴地繼續湧過來。不知是我的記憶力太好,抑或是我已經開始產生幻覺。我這時候想到的,是《搏擊會》裡畢彼特把鹼液潑到愛德華諾頓的手背上的一幕。
 
一想到這裡,那痛楚眨眼便成灼熱的感覺。
 
「點呀?駛唔駛我依家就扭斷呢條粉腸隻手?」肥狗一臉得意地說。
 
不管我如何掙扎,肥狗的右手仍是分毫不動。我背城借一,空出右腳來踏到肥狗的膝蓋上。這是極其狠辣的招數,如果力度夠大的話,可以立刻弄脫對方膝蓋的骹位。
 
我用盡僅餘的氣力一腳踏下去,卻就像踏到混凝土上一樣,把我的腳震開。那千分之一秒之間,我還以為肥狗的褲管內是一隻義肢。
 
「你當我肥狗流架?你以為我坐到呢個位呃返嚟架?你真係覺得我肥就好撚好恰呀?吓?」
 
他每問一條問題,他的手就握得越緊。我差不多就要昏倒過去。
 
「放開佢!」這時候遠處傳來一把女聲。
 
那劇痛已經淹過我的理智。
 
我以為只是另一個護士走過來喝止肥狗。
 
「嘿,連你都嚟埋。」肥狗說。
 
「放開佢,我哋聽日就俾到你要嘅嘢你。」那女子道。
 
「好,既然你都咁講嘅,我聽日再嚟搵你哋。」肥狗說罷,便放開了手。「不過唔好忘記,係我先咁好人俾多一日時間你哋。另一班人隨時都可能再搵上門。」
 
儘管他已經放開了手,我卻只能躺在地上呻吟著。
 
「哥,佢冇事嘛?」
 
我看到Roger在檢查我的手臂。即是說,在我背後喚Roger做哥哥的那個女人,正是Heidi。
 
「小柔……?」我有氣無力地道。
 
「你坐低先,我叫護士嚟。」Roger說。
 
「唔駛……我冇事。」我勉強站了起來時,已經看不到肥狗的影踪。
 
不逞英雄是一回事,但在Heidi面前,我卻不想似Tony昨晚那樣嚎哭。
 
「小柔……Heidi...」
 
「你飲啖水先啦……」她遞過一杯水給我。
 
我一口氣把水喝掉,恴識總算回復過來。
 
「應該冇大礙。」Roger檢查完後說。
 
「Jesus, what the fuck was going on?」我說罷望著Michael,因為我直覺告訴我,他昨晚在類似的情況下,才不能脫離肥狗的控制。
 
「Dude, I don't know exactly.」Michael說:「佢啲肌肉……同普通人唔同。」 「頂,你唔早嚮。」
 
Fuck。
 
要對付像我們一樣不尋常的人,當然也要找個擁有非常能力的人。
 
要是他全身的肌肉都如鋼鐵般堅硬的話,只要被扣住手腕,便沒可能逃走或反抗。
 
我必須要承認,我一直以來都低估了肥狗。在再碰到他之前,我一定要想到一個能夠全身而退的方法。
 
「Uncle嗰邊點?」Michael問Heidi道。
 
「我同uncle同老闆傾過電話……」Heidi說。「成件事係點,佢哋已經估到七、八成,只係要打多幾個電話去confirm一下啲線索。」
 
「So.. what's next?」
 
「Lay low for now. 今晚晏啲返The Club同uncle再傾下一步點。Carolyn爹哋好似知道咗件事,所以佢依家同保鑣stay咗喺屋企出唔到嚟。」
 
在這十八個小時內,我對這一切事情的嚴重性全無概念。如果硬要加上一個標籤的話,我只可以說這是介乎「頗嚴重」與「非常嚴重」之間的一個緩衝區。這當然不是一般人的週末,但我也不認為這是甚麼生死攸關、存亡興衰的頭等大事。大不了到最後關頭,讓他們把老闆的名字告訴肥狗好了。
 
在這假設上,我還不算是太過擔心。
 
可是這個假設被全盤否定,也只是九十分鐘後的事情。
 
「老闆想見你。」Heidi忽然對我說。
 
她仍舊用她那雙懂說話的眼晴望著我。
 
「我?」我望向Roger和Michael,再回望Heidi,確定我不是自作多情。
 
「係。」Heidi說。
 
「Well,但係我唔想見佢喎。」我側過頭去,避開她的目光。
 
我不明白她為甚麼可以裝作若無其事。不到十個小時前,我們才剛上過床。
 
也許Heidi已經讀到了我的想法,所以一時之間,她竟然答不上話來。
 
我不想在Michael和Roger面前讓場面太過尷尬,所以把語氣和緩了些許,再道:「好彩我頭先唔知道你哋老闆係邊個。如果我見咗佢之後,難保肥狗下次再扭我隻手嘅時候,我唔會爆佢個名出嚟。」
 
Michael反應最快,立即接口道:「Dude, 肥狗已經認定咗你同我哋一group。如果你同肥狗講你唔知老闆係邊個,咪盞俾機會佢扭斷你隻手。」
 
「頂你個肺,我叫佢扭斷你條頸先。」我不憤地說,可是他的話卻不無道理。
 
「如果你加入Inner Circle嘅,我哋當然會派人保護埋你。」Heidi這樣說,卻同時瞄了一眼Roger。
 
我沿著她的眼光望過去,可以察覺到Roger毫不掩飾他臉上不屑的神情。
 
「當係我求你……we need you.」Heidi說。
 
我嘆了一口氣,答應了Heidi的要求。
 
我不知道我又做了一個多愚蠢的決定。可是我又想起,任何雄性動物在Heidi面前,也不見得所作的決定,能夠比我高明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