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日,0000,海港大道」

這天終於來臨了!

我把字條燒掉,二話不說便拿起背包從安置屋裡跑出去。

這些安置屋說穿了其實只是中方提供的難民營。別說甚麼配套設施,這些破房子連獨立浴室廁所也沒

有,只有最低賤的狗奴才才會乖乖地將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我的家只有一個,九龍啟德啟晴邨悅晴樓某單位。


說白點,我的家只在香港。


今晚月光特別明亮,仿如上天急不及待要預先為我慶祝某些事一樣。我不相信鬼神之說,這夜的月色卻

使我倍感安心。





但安心歸安心,我也得提高警覺,畢竟宵禁時間早已到了。

寒夜中月光縱然帶給人希望,卻使人的視野變得更遠。我不得不跑到橫街後巷,迂迴地避過各個警崗和

巡邏人員的視線。

就在離碼頭不太遠的一個暗巷,我遇上了玲。


玲這個名字是我在這夜之後才得知的,我們相遇時只是同時用手指著碼頭的方向,以示大家是同路人。





簡單一個動作成就了我倆的邂逅,然後卻是二人沉默的旅途。面對著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和危機重重的環

境,我無法與她打開話匣子。而令我對她退避三分的卻是她那潔白暇外表,以及藏在黰黑長髮下那副冷

若冰霜的神情。


乍看碼頭的一角,我們發現了其他逃出者。他們由約二十多個年輕男女組成,從隊形來看他們即使集結

在一起也沒有減低對外的警戒。我想他們在「那夜」之前,也和我一樣是個大學生吧?


玲一看見他們就想衝過去會合。卻被我一手捉抓著膊頭阻止。畢竟在宵禁令生效下,碼頭竟可集結到這





麼多人而不招來軍警,實在令人生疑。


我觀察四周環境,這裡主要由一個個貨櫃堆壘而成,複雜的地形使月光和街燈燈光無法照耀之處不下數十。

昏暗的環境不單妨礙了我的觀察和判斷,更使我的心靈添上幾分不安。


玲回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我用食指和中指指向眼睛,示意她觀察情況再作打算。我們就這樣瑟縮於

一角看著他們。

過了好一會兒,我們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而時間也相當接近十二時了。海邊漸漸傳來由快艇發出的引

擎聲。那些年輕人看見快艇的到來便興奮得歡呼起來--經過這幾年殘酷的歷史後,自由女神終於願意





眷顧香港人了。


逃出者拿出了手電筒,向快艇以特定的頻率閃亮了幾下;而快艇那邊也用船上的探照燈作出了類似的回應。

年輕人們急不及待地跑向快艇,好像跑慢一點也不能離開似的。


而事實上,無論他們跑速如何,他們已經沒有機會活著離開了。


就在探照燈發光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些處理貨櫃的裝置上躺著了幾名黑衣人。當我洞悉到這些黑衣人手

上拿著的是狙擊鎗時,數十個全副武裝的特警隊便蜂擁而上,把他們重重包圍。這些所謂的特警沒有像





電影一樣高呼著警告口號,反而是對手無寸鐵的他們亂鎗掃射。短短數秒間,二十多個後生可畏的年青

人便隨著此起彼落的鎗聲魂斷於此。


「做...做咩呀?」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血腥屠城的畫面。我驚訝得雙腳發軟,跌倒在地上。

「我地走啦。」玲故作冷靜,戰戰兢兢地把我扶起。


在返回安置屋的途中,我一想到剛才由血肉和火光交織而成的恐怖畫面時,身冷汗便不自覺地從每一個

毛孔冒出;當我再回想那股血肉和硝煙所發出的陣陣腥臭,反胃的感覺更隨之冒出。玲看見我心有餘悸





的狼狽相後並沒打算安慰我,她握著我的手,抖著咀唇說:「交俾下一代去做啦......」


是的,我們這一代,已經不可能離開這個地方了。


這夜,月光比以往更亮更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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