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只見四周一團白霧,辨不清東南西北。這個景物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看到過。我費勁地回想著,腦子卻像一堆漿糊,無法清晰地思考。我摸了摸胸口,那傷口已不痛了,甚至還像是……我拉開衣服,訝異地發現胸口並沒有什麼傷口,連痕跡都沒有。我這是怎麼了?我不可置信地找著身上各處的傷口,更加驚恐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半點傷痕都沒有。我想起了堂哥──如果他也在這裡的話,是不是也可以治好那些傷口?
 
「嗨。」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猛地轉過身體,看到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向我慢慢走來,臉上神色似笑非笑,深不可測。我立時想起了在哪裡看過這個情景。那是一個我在昏迷時做的夢。
 
那個「我」在我跟前蹲下來,正視著我,眼神中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你知唔知你係邊個?」
 
我愕然半晌,指著自己:「我?」
 
他點頭。我看著他跟我別無異樣的臉孔,只能愣愣地問道:「咁你呢?」
 




「我記得我答過你。」他嘴脣微微蠕動著,吐出了這句話。我想起了,在那個夢裡,他說過,他是身為嫡子的我。那是什麼意思?
 
這時,另一邊又響起腳步聲。我循聲望去,見到另一個「我」緩緩走近我,臉上神色很是淡漠。我愈來愈搞不清狀況了──這裡有三個「我」?我困惑地看了看正蹲在我跟前的「我」,又看去那個走來的人,忍不住提高聲量:「到底……發生緊咩事?」
 
向我走來的「我」停止腳步,嘆了口氣:「你仲係唔明咩?」
 
蹲著的「我」瞇著眼睛,看著那人良久,轉向著我說道:「果個,係身為庶子既你。」
 
一個是身為嫡子的我,一個是身為庶子的我。我是誰?我不就是我嗎?我心神迷糊地抱著頭,把頭顱埋進膝間,只覺頭痛欲裂,喉間洩出不可抑的呻吟。我感覺到那兩人憐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他們卻是袖手旁觀。我從齒縫間使勁擠出一句顫得不行的話:「我……我係咪要作出選擇……?」
 




他們搖頭,齊聲說道,幾乎像是同一個人在說話:「唔係。我地只係要同你講一件事。」
 
我努力想睜開眼睛看著他們,但視野益發模糊,就像四周瀰漫的濃霧都向我眼前湧來。我只來得及看到那個蹲在我跟前的人向我咧嘴笑了笑,然後是一句聽上去似是從極遙遠處傳來的聲音:「你係,你所想既人……」
 
我是誰?我是寇臨。我出生於一九九五年,一個中六學生,應屆文憑試考生,還有,我是寇家的……嫡子?我想起堂哥所說的話:那個早夭而未曾得見一面的伯父,他才是嫡子。但他已經死了,我會是下一個嫡子嗎?
 
一陣鑽心刺骨的痛楚像電流一般穿透我的身體。我嘶啞地吼叫著,得不到任何回應。一張臉孔在眼前閃現。那是伯父嗎?但他已經死了。我痛苦不堪地想著,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堂哥從來不肯說出我是嫡子的真相──因為連他都不相信,嫡子能夠由我繼承。一波波更加強烈的痛感向我襲來。我不是啊!我不是嫡子啊!老爸說得對,我壓根兒不該管這件事。我不是嫡子,我真的不是嫡子啊!
 
「呀臨!」
 




一把聲音在我耳邊炸開,是老爸的聲音。他溫厚的手按在我肩頭上,但痛楚快要將我生生撕扯開去。體內每個細胞都在尖叫著要求被釋放,把它們從無邊痛苦中拯救出來。但我無能為力。我受不了。老爸的手按得很用力,接著他向著我的耳朵,彷彿已下定決心,大聲而堅定地吼了一句話:
 
「你係嫡子!」
 
我是嫡子。寇臨就是嫡子。
 
在那剎那間,世界再一次變得死寂。白霧消去,眼前現出的是一片石地板。我又回到那個廣場,跪在地上,跟前是那個五角平台。我呆若木雞地看著那五枚置在凹陷處的晶石,正逐漸粉碎,化成星星點點的白光,最後散失在空氣之中。
 
我看到列天欣已經倒下了。茅山派的人在遠處,跟我一樣呆看著五行晶石就這樣消失在他們眼前。我開始明悟剛才發生的事:我要做的,是毀滅這些晶石。適才猛烈如滔天巨浪的痛楚也隨著光芒的消褪而減弱,直至幾無所感。我僵硬地扭頭看向在最後關頭救了我一命的老爸,卻見到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臉上是空洞且絕望的神色,直直地看著那個五角平台,嘴巴一張一闔,幾乎發不了聲音,過了好久,他才以乾澀得像枯木的嗓音,悄聲說道:「我……講左個大話……」
 
他慢慢地轉向我,眼中是我無法想像的悲切與驚惶,就像是知道自己將要死亡的人。我突然感到心臟像被什麼攫住似的──老爸,是不相信我能繼承嫡子之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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