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其實不錯。


沒有煩惱,沒有恐懼,沒有紛爭。


遠處,卻有矇矓的聲音在打擾。我漸漸聽得清楚,是少女的溫婉聲音。她在呼喚我的名字。


「阿軒……阿軒!王啟軒!」






女聲越見清晰,立時把我從混沌的漩渦中抽離出來。我猛抽一口氣,努力地掙開沉重的眼皮。還以為眼睛會因強光而刺痛,誰知身處的環境是非常黑暗。


「哥哥!阿軒終於醒來了!」


視線漸漸清晰。






我看見一位少女雙腳跪地,興奮地捧著臉蛋關注我的一舉一動。她看來很疲倦,但還是精精靈靈的。


「總是死不掉的東西。」


我聽到斯文的男性聲音從黑暗的另一端冷冷地說。我側頭去看著說話的男人。他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五官的輪廓很深刻。他表情很冰冷,但我又原因不明地覺得他的雙眸中有一絲關切的意味。他也有點憔悴,像是捱了一晚的通宵班。






我無力地觀察四周。他們都手持一支手電筒,沒有人選擇開燈。少女緊緊地握著我的右手,很冷。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害怕?


我呆呆地細看她的外貌。她是我的朋友嗎?為何我對她沒有印象呢?她有點瘦,骨架很纖細,皮膚也很白,右手傳來的觸感很滑很舒服。她的衣服污跡斑斑,而且非常破爛,幾乎不能掩蓋身體的秘處。她的精神顯然不好,但是一雙晶瑩的眼睛還是那麼的靈動。


然後,我又見到另一個陌生人的出現。


那是一個長相兇惡的男人。他應該只是比我的年齡稍大,體魄卻比我魁梧得多。短硬的金髮在電筒光的輝映下顯得非常醒目。他本來已很像一個嚇人的黑道中人,再加上左頰上有著明顯而新鮮的傷痕,我不禁開始膽怯起來。那是刀痕嗎?不像是……更像是抓痕。


「妹!興奮也不要高叫!要生存,便緊記壓低聲線……不要讓外面的變態混帳發現……」






陌生大漢異常凝重地警戒著二人,眼鏡男和少女也都異常凝重地點頭。


「首領說得對。」


首領?為何會有首領?


突然,後腦傳來痛徹心肺的疼痛!雙手的無力感,令我放棄撫摸後腦的念頭。另一方面,肚皮有點空虛,我感到極度的肚餓。


一切也都太奇怪。






這裡與我的回憶毫不接軌,像是播放中的電影突然跳到另一段落。我掙扎抬頭,細看自己的身體。


我呆了。


右手的手臂竟然有兩排明顯的傷痕。傷痕的排列,彷彿是人類的咬痕!傷痕已經結疤,應是很多天前已被咬。


「如果老子在數天前已發現咬痕,我絕不會容許你進入這個地窖,更會毫不猶疑地殺掉你!」


自稱為「首領」的男人爽朗地輕笑。他說出要殺死我的時候是多麼的輕鬆自在,彷如殺人是非常普遍的行為!當我更為恐懼的時候,他竟然親切地把手探在我的額頭,像在照顧一個患病中的朋友。我下意識地一縮,並撥開男人的壯手。少女慢慢地靠攏在他的身旁。






「很好,沒有發燒……我們的狙擊手。」


狙擊手?


我莫名其妙地盯著他們。這群神秘的傢伙到底是誰?我被綁架了嗎?不可能吧!我又不是有錢人!再者,哪有綁匪會如此親切呢?在這裡,我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而且我也直覺地覺得他們不是壞人。為何我對他們沒有任何印象呢?


「請問,這裡是甚麼地方……」


「哈哈,你這小鬼失憶了嗎?這曾是老子的走私地庫,現在是我們的生存基地。你昏迷了十二個小時……但你總算活過來了。」






他顯然以為我在說笑。我咀嚼他的說話,茫無頭緒。


我克制著劇烈的無力感,希望解決心裡的疑竇。


「請問……你們是甚麼人……?」


首領的表情就像是預定的生日派對突然被取消。少女也是吃了一驚,她慌張地一時望著我,一時望著首領,雙眼睜得圓圓大大。大家都陷入沉默,互相在昏暗的環境之中觀察對方。然後,眼鏡男輕托我的頭顱,雙眼迫視著我的靈魂。


「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眼鏡男簡潔地問。


「王啟軒……」


「慢慢再想一想,記得我們是誰嗎?」


我認真地在腦海思索,再無奈地搖頭。


「那麼,最近的記憶是在哪裡?」


他的眼神變得更冰冷,還出現一種深層的怒意。


「我在屯門公園等待……」


我想也沒想便張開乾裂的嘴唇。我正想說出我在等待誰人時,卻怎樣也想不起那人的身份。我抓著頭髮,很頭痛。


「等待?誰?」


對了,我在等待誰……


我放棄,痛苦地搖頭。


「他可能失了憶。」


眼鏡男退後,讓首領和少女帶著評估意味地審視著我。我討厭被陌生人直視,但我對他們卻毫不抗拒。


「沒錯,他的眼神很不同,沒有七天前的銳利和兇狠。」


眼鏡男再次迫視我。


「回答我,今天是何月何日?」


忽然,我發現整個地庫都散發著濃厚的血腥味。而且,這些人和自己的身體都是這樣。我再次感到恐懼,所有的事情也不對勁。


「3月16日……」


我慌慌張張地說出心目中的日期。首領愣住,少女也愣住,連斯文男也愣住了。


「他……忘記了災難發生後的事情嗎?」


「阿軒,你別再說笑……不可能……」


斯文男是最冷靜的一個。


「他不只是失憶,還可能出現記憶回溯的情況。忘掉了這十天的恐怖經歷,是幸福,還是不幸……」


斯文男本來是冰冰冷冷的。他這刻卻顯得非常黯然和感慨。說罷,他從後拿出一支飲料,塞向我的嘴巴。


終於有水了!


我口渴得任由他將瓶內的液體灌進喉嚨。咳咳咳咳!竟然是紅酒?


「他完全不像我們所認識的王啟軒。這才像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嘛……有點表情,有點感覺。」


「這才是災難未發生前的阿軒嗎?感覺完全是兩個人啊……」


首領和少女你一句我一句地低談。我不管那麼多,接過紅酒瓶大口大口地喝著。三人看著我狼吞虎咽地把700毫升的紅酒喝掉了一半,默然。


「呼……請問……你們是到底甚麼人?這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呢?」


迫人的渴意終於消散。我發現這三個人對我是完全沒有惡意後,大膽提出心中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