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隔著假天花,我也感覺到背部被狠狠踏了一腳。




拍!








背部的壓力一消失,我便聽到一種碎裂聲。然後,再聽到不少雜物倒下的聲音。


一定是他或牠,踏破了假天花。


「哇呀呀……」






糟了!


麥家璇甩開假天花,在地板上向前爬。她的聲音和動作,一定會吸引在我們上面的那隻生物。


「救命啊……」






她低聲地悲吟,繼續向前爬,脫離假天花的範圍。我嘗試捉著她的左腳,卻捉不住。





吼……哈吼……





熟悉的聲音,是暴徒!






電光火石之間,我不能去細想,雙手在地上用力一撐,用力頂開沉重的假天花。我聽到假天花上的暴徒在疑惑地低聲吼叫,也不管牠有否發現我們。我在得到足夠空間後,便往前一滾,拿起牛肉刀,蹲在麥家璇的前面。在充滿灰塵的環境中,我立時找到暴徒的所在。


暴徒的右腳踏破了假天花,卻沒有把它抽出來,卡在那裡動彈不得。


此時,牠抬起頭,看到我們的存在。


不能容許牠狂叫!


不可以!






我舉起牛肉刀,踏上假天花,向著牠的頭顱一揮。



鐺!



不是吧!?


牠出乎意料地敏捷,而且牠懂得隨手利用假天花上的一件金屬雜物,擋下了我的刀鋒。然後,另一隻手迅速地抓著我的手腕!左手被這個強壯的男人暴徒抓住,沒法再砍下第二刀。






我拋下右手的望遠鏡,揮拳擊向暴徒的臉頰。可是,我的右手力量很弱,牠彷彿一點也不覺痛。牠舉起那件金屬雜物,向我的頭顱就砸下來。我用力向右傾,僥幸地躲開牠的攻擊。牠沒有握緊金屬雜物,甩手飛出,跌到我的身後。


我再嘗試拳擊牠,卻連右手的手腕也被抓著。牠張開血盆大嘴,用力想把我拉到牠的懷裡。我幾乎失去重心把喉嚨奉上。幸好,我的重心左腳站得頗穩,所以沒有向前跌。


這樣下去不是法子,我始終會被牠拉倒的!所以,我索性自己向後一跳,屁股一痛,坐在假天花上,用跑步鞋頂著牠的喉嚨,借用假天花和左腳的力量來避免牠咬到我。


牠瘋狂地嘗試向前咬,奮力向上撲來。如果不是牠有一隻腳還卡在假天花裡,我早已被牠從力量壓倒,成為牠的食物!


污黃的牙齒也愈靠愈近,唾液都流到跑步鞋上。牠的力量比較優勝,充滿肌肉的雙臂牢牢鎖著我的雙腕。我完全不能逃脫。右腿開始抖震,漸漸無力頂著牠的喉嚨。






「麥家璇,幫……幫幫我啊……」


恐懼。


伴隨著瘋狂吟聲的唾沫,已近得可以噴到我的臉上。


我沒法抽空去看麥家璇的情況。


我只知道,她沒有回應我。


不行了……腳尖已經非常痛楚!力量都運用於腳尖,我連大叫的能力都沒有。


「麥……麥家璇啊……呃!」





磅!





黃色的殘影閃過。


我張著嘴巴,驚訝地看見暴徒向後摔去。因為牠的右腳還是牢牢地卡死,所以只有上半身往後軟倒,沒有被打飛。牠的腳骨因為突如其來的衝力,斷裂並刺破皮膚,鮮血噴出。


那一刻,我非常擔心牠會痛得放聲高叫。可是,牠乖乖地軟倒在假天花上,沒有任何反應。


我回頭一看,只見麥家璇凝結著一個揮棒的動作,握著的卻不是球棒,而是「小心地滑」的黃色警告牌。


「牠……死……了……嗎……」


她的動作還是凝結。


她的表情卻是非常的驚慌,雙頰綠得像個青蘋果。


「呃,可不可以扶起我?」


雙腿因為用力過度,此刻麻痺得不能站立。麥家璇放下警告牌,走過來把我扶起。


雙腳的血液稍為流暢後,我立刻走到暗角位,聽著前方的動靜。意想不到的是,沒有暴徒衝過來的跡象。幸好,這裡與外面的世界還有一段距離,激烈的打鬥聲沒有刺激到室外的暴徒。另外,這也證明此一層再沒有其他的暴徒。


我的心臟,終於不再跳得那麼快。


我拾起望遠鏡,握緊牛肉刀,走到麥家璇的身邊。她跪在暴徒的身旁,用手指戳一戳牠的手臂。然後,她咬著嘴唇往後退。


「牠還沒有死!」


我蹲下來,看見暴徒的胸膛有規律而迅速地起伏。


原來,是可以擊昏牠們的。牠們真的是很像人類。


我半閉眼睛,說了聲對不起,割斷牠的喉嚨。


牠安靜地死去。


「太恐怖啦……太恐怖啦……我們差點兒死了啦……太恐怖啦……」


麥家璇坐在地上,盯著暴徒的屍體自言自語,張大雙手,遮著自己的圓臉,流起淚來。她堅忍到這一刻才哭出來,已較我想像中堅強。


雖然知道這裡不太安全,我也選擇坐在她的旁邊。


「我要向你說聲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麥家璇哭過不停。


「麥家璇,唱哭甚麼。沒有你,我早已死了。在剛才的情況下,很多人會選擇放棄我的,真的。」


麥家璇邊哭邊笑,用衣袖抹眼淚。


「小朋友,我的任性差點害死你!而且,我真的想過要逃走……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跟螢螢交待!而且啊……」


麥家璇咬著嘴唇,開始忍著淚水。她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你這個人非常老土,真不知道螢螢喜歡你甚麼。衣著、說話、性格、動作都老土,連安慰的說話也是一樣。還有啊,你為何總是叫我的全名?」


「呃?」


其實,我真的不知如何叫她。璇姐?又好像太老,她的樣子比我還要年輕。


「家璇。」


「呃?」


「你不是以為我會讓你叫我璇璇吧?」


「哦。」


這種環境下,不是談論這種話題的好時機吧?我完全不知道應該要說些甚麼。幸運的是,她也不打算再談下去,只是繼續抹眼淚。


我站起來,向前行,撥開一些懸空的電線。前方的商場比這裡還要凌亂。


「家璇,你還敢繼續向前行嗎?」


「哈哈哈,你真的叫我家璇了!」


「……不是你希望的嗎?」


「嗯,前進吧。」


我們同心協力地移開一件件的雜物,互相扶持地越過一個又一個的障礙。我們的前路,再次越來越光,同時我感覺到周邊的溫度在迅速提升。


我們站在一間吉野家外,空氣中瀰漫著一陣變壞的牛肉飯味道,竟然比血腥味還要令我作嘔。這種氣味是對我的侮辱,因為我每個星期至少會在這裡買一個牛肉飯套餐。這正是提醒我永遠也再吃不到美味的牛肉飯。


吉野家的後面,是那條斷裂的天橋。這裡可以直接看到屯門市廣場一期內部的情況,視線內的每一間店鋪都在燃燒,包括我常常買包餅上班趕巴士的東海堂。


當家璇想繼續走向我們的左邊時,我立刻拉著她。


「不要往那一邊走。你看,地板都已經龜裂,隨時會倒塌。」


想不到,對面的爆炸已開始影響這裡的結構。延伸去想,燃燒中的屯門市廣場是絕對的生人勿近。


家璇嚇了一跳,她立刻退回來。然後,當她像是想跟我說聲謝時,她拉著我躲到一間店舖的後面。


「殊!」


「幹甚麼?」


「有暴徒,剛才在看著我們的方向。」


我舉起望遠鏡,慢慢把頭顱伸出去。原來,我們已非常接近通往屯門大會堂的出口。暴徒們都在大會堂的附近閒逛,最接近的也差不多有數十米的距離。的確,是有一隻暴徒盯著我們的方向。可是,我們相隔很遠,牠也似是盯著我們身後的屯門市廣場。


「你未必太緊張吧?」


「呼……怕死嘛。」


家璇裝著生氣,搶去我的望遠鏡。她利用大型的雜物做掩護,跑到我們的另一邊,停留在一間鐘錶店的背後。


當我也小心翼翼地走到那裡時,便看見她像在沙田馬場看沙圈般專注。她左看右看,然後停留在一個地方,露出一個傻氣的小孩子笑容。


「太好了!黃太應該安全!屯門大會堂真的沒有火災呢!雖然是有點破爛,但看來不會倒塌!而且,附近的屯門郵政局也是完好無缺,只是玻璃被……咦?」


她忽然不再說話,專心地調較著望遠鏡的焦距。


「怎麼啦?」


「呃……那裡有古怪。你看看,屯門柏麗廣場。」


她皺著眉頭,把望遠鏡交到我的手上。我走到鐘錶店的另一邊,用望遠鏡向著屯門柏麗廣場看去。


起初,我察覺不到有任何的異象。我從底層開始向上看去,並沒有甚麼特別之處。可是,當看到二十多樓的寫字樓時,我好像看到窗外懸掛著一幅大型布條。


距離太遠,我只看見上面寫著數個黑色大字,卻看不清是甚麼。


「家璇,你看到那是甚麼嗎?」


我等待她的回應,卻沒有任何聲音。我轉過頭去,一個人影也沒有。


「家璇?家璇?」


我開始緊張,左看右望,也見不到家璇的跡影。我握緊牛肉刀站起來,在看著我們前來這裡的那條路。


她是回去了嗎?


忽然,有人輕拍我的肩膀!我下意識地舉起牛肉刀,轉過身去。此時,我看到一個圓臉和一雙盯著刀鋒的眼睛。


「你還說我太緊張?暴徒不會先拍你的膊頭才吃你吧?」


「你去了哪裡!?」


我真的很生氣。


「我只是偷偷進了鐘錶店。你看不到我嗎?哎喲,我不知這裡看不到店內的……喂喂,閉上眼。」


家璇的雙手一直放在背後,她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在裝著神秘。


「你的背後是甚麼?」


「呃,你一點也不風趣,配合一下也好嘛。」


家璇沒好氣地搖搖頭,慢慢從背後伸出雙手。她的掌心,是一個綠色的大盒。她打開大盒,裡面放著一隻勞力士手錶。


我看著她強行拉出我的右手,把破爛的Seiko手錶脫下,收在她的褲袋,然後替我換上全新的手錶。她仔細地看著研究它的鬆緊度。


「好,鬆緊度剛剛好。時間很寶貴啊。尤其是在這個世界,嘿嘿。」


她舉起右手,手腕上也是一隻全新的女裝勞力士。


「你的是限量版,我的只是普通貨!唔……就當是保鑣的過路費吧。」


「呃……謝謝。」


她的行為總是出人意表,我的思維跟不上她的節奏。此時,她搶回我的望遠鏡,盯著柏麗廣場的方向。


我望著她的背影,還有她的動靜。


我終於明白,為何美螢會用「感情關係相當複雜」來形容她。除了有驕人的身形外,她還是一個很熱情主動的女人,這種舉動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


「還是看不清呢……」


無論如何,這樣也比看見她在污水站等死的樣子優勝吧。






轟……轟……轟……




「阿軒,你聽到嗎?」




轟……轟……轟……




是爆炸聲,從上方傳來,不知是否正上方!


我完全不知道發生甚麼事!





轟隆………





地板,開始在強力震動。


「快抱著那一條柱!快!」


我不理會暴徒是否在聽力範圍以內,只管對著家璇大叫。她立刻拋下手中的勞力士盒,和我一起抱著一條很粗的圓柱。


我未經歷過地震,不知道這是否地震的感覺。


忽然間,一陣強風吹過來,夾雜著熾熱的觸感!


然後,一大堆砂塵從前方撲臉而來!


我一看到這樣,便立刻抱著家璇,掩著她的眼睛,同時也閉上眼睛。


地板,還是在震動。


「咳、咳咳……」


我感到在砂塵中,夾雜中許多玻璃碎。我的手臂感到刺痛,但我不理,只知道把家璇保護在懷裡。


地板,依然在震動,只是沒有那樣劇烈。


我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不像是下雨,卻像是石塊從山坡滾下。


最後,地板沒有再震動。


「咳咳咳……」


我一張開嘴巴,便吸入大量的灰塵,讓我咳過不停。


我嘗試打開眼睛,立刻感到澀痛,可是我還是堅持看著四周。


一片灰。


「咳……走……去找他們。」


家璇抬起頭來,伸手抹走臉上的灰塵。她看著我,也伸手想替我抹。我便微微一縮,站起來,舉起握著牛肉刀和望遠鏡的雙手,在濁空中亂舞。


還是甚麼也看不清。


「走吧。」


我拉起家璇,她咳過不停,但聽話地抱著我的腰,開始行走。視野實在太差,我一邊撥,一邊找著回頭路。


我們每一步都踏得很小心,卻找來找去也見不到吉野家的標誌。


「軒,小心!!」


家璇忽然大叫!


我也感到右腳踏空。


「哇哇哇!」


我嚇得立刻往後下跳,才把重心挽救過來。家璇也跟著我一起跌,幸好我壓在底下,沒有弄傷她。


我忽然感到身下的地板在微微震動。


「哇!向後!向後!」


我和家璇同一時間向後爬,沒有時間寒喧,也沒有時間站起來。後爬的同時,我感到一些磚塊向下跌,沙石在我的腳邊流走。


「後!後!後!!」


我們不停爬、爬、爬,直至感到地板是堅實的。


此時,眼前的砂塵開始變淡,我開始見到眼前的景象。我一邊按摩著有點痛的心臟,一邊望著前面的情況,我卻看見火光。


可是,我卻不覺得很熱。


我拉起家璇,繼續向後退。最後,她用衣袖抹著我的雙眼,這次我沒有拒絕。


因為,我開始知道我們的處境。


最愛的吉野家,已經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