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你們需要資料……不要激動,你們是好孩子。我會盡情地給你們答案,慢慢來,別用暴力……」


男醫生挺合作,只是扭動四肢,盡可能遠離我們。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應咄咄相逼。我率先拉出一張椅子,朱古力和小雨也有樣學樣。大家並排而坐,就像三位醫管局高層向這位醫生進行面試。


「醫生,若我們發現你在說謊,請原諒我們不會客氣。」


我嘗試用威脅的語氣,卻顯得太有禮貌。朱古力瞪了我一眼,取回盤問的控制權。他舉起金星快車的報告。






「誰給你的?」


「我的同事……他們把港鐵站後面的亞洲博覽館改裝成大型的醫療研究中心。每當有陌生人進入赤臘角時,必先進行檢疫,才可以在這裡生活。如果診斷出帶有M virus,即是因為M射線而變種的HPV病毒,我們會交給上頭決定,可能即時處決……又或者進行麻醉,用作醫學研究。」


朱古力的問題很簡單,醫生卻自行告訴我們更多資料。






「醫學研究?研究甚麼?」


「當然是M virus。我們大概肯定M射線是改變HPV病毒基因的元凶。但是,我們對於病毒的基因重組模式,又或是未來的變種趨勢,並沒有確實的答案。」


「說人話!」






朱古力沒耐性地抖動軍刀,醫生連忙改用一些簡單的用語。


「意思是……我們不肯定帶有M virus的怪物和潛性患者,會否蛻變成為更恐怖的生物。你們見過那些唐氏綜合症患者嗎?」


「見過。」


「解釋容易得多了。你們看見他們的變異肌肉和硬痂嗎?那並不是原型的M virus。原型的M virus應該是由人類身體內的HPV病毒或者HPV疫苗蛋白基因變異而成。M virus會在M射線的影響下,在身體不同的器官內大量繁衍,並在數小時內入侵血管和淋巴。你們看見M virus患者的紅色皮膚嗎?它們的皮膚構造與人類是一樣的。這種血色是因為身體對M virus的自然抵抗反應……簡單來說,即是廣泛的敏感……你們見到的擴張血管、對強光的恐懼、對尖聲的恐懼等等病徵,也是由於感官變得極端敏感而引致的痛楚反應。他們的不尋常血壓和脈搏,還有一對對的血紅眼睛,也是源於同一類型的身體反應。你們若曾經歷過強烈的蛋白質敏感,就必然會明白他們的痛楚、辛苦和躁動。他們根本不能控制情緒……漸漸會被感官和大腦控制。更便況,M virus的主要針對器官,是我們的大腦……」


醫生有耐性地向我們講解暴徒的生理反應。我不理解他為何要說得那麼詳細,像個認真的老師對我們侃侃而談,但對M virus有進一步的了解,也是一件好事。






我望一望朱古力和小雨,他們看來也有同感。


「你看見出面那些患者嗎?他們是在3月16日發狂的患者。我們用強力的麻醉劑,成功把他們鎮靜……並替他們進行開腦手術。進行手術絕不是易事,他們帶菌,血壓又離奇地高,幾乎95%患者捱不過手術。這十數天,我們集合了解放軍和小欖等醫生的數據,已不停進行人體研究。基本上,我們移除受感染的下視丘,他們便會變得無比平靜。當然,還沒有結論……所以我申請了這一個港鐵站用來長期觀察他們的行徑。移除了他們的下顎,主要是出於安全的考慮。經過多次的實驗失敗後,我們歸納出患者的特徵。」


他忽然停下來,期待我們的反應。朱古力沒好氣地問。


「甚麼特徵?」


「哈,問得好。他們根本是一堆同時患有血壓高、心臟病、細胞敏感、腦癌、腦退化的可憐蟲,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說笑。」






他狂笑數秒後,忽爾又認真起來。在這個世界裡,連醫生也變得瘋瘋癲癲。他咬一咬下眉,繼續說。


「雖然我是說笑,但他們生腦癌和腦退化卻是事實。他們幾乎失去原有的認知能力,變成一群依賴本能的嗜血猛獸。至於他們的大腦會變成這樣,也離不開M射線暴的影響。」


「M射線暴?」


「你們把研究書全部看完了嗎?好……太好。這本研究書已經是我們的聖經,是人類現存最完整的金星考察紀錄。如果沒有這項紀錄,我們根本不可能進行研究。資料的來源本是我們的特區政府高官。他們想找出疫苗和解決方法。不過,他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了……」


如果他不是四肢被綁,他肯定已經在手舞足蹈地講解。小雨甚至像個好學生般拿起研究書,再一次翻看,並用螢光筆把重點記好。我們不是在審問嗎?






「不同範疇的研究者都幾乎肯定,2013年3月16日下午約四時,就是金星超級火山的爆發時間。你們看過高達嗎?」


我和朱古力點頭。


「高達裡面的大奸角總是有一件大型的衛星武器,可以從宇宙發射粒子光直接毀滅地球。簡單來說,金星超級火山爆發的時候,它變成了一件超巨型的衛星武器。M射線的輻射來源,如無意外……我只能說是如無意外,因為未有定論……是來自金星的核心,令到M射線的粒子帶有獨特的磁性。火山爆發的能量衝破了金星上空的電離層,把囤積在金星大氣裡多年的M射線能量一下子向宇宙噴射出去。由於金星和地球的距離是恆星之中最接近的,所以我們首當其衝。砰,下午四時,大家都中了沒有顏色的死光。誰知這種死光不會直接傷害人體,甚至沒有直接傷害所有生物,彷彿大家只是照了一次高濃度的X-Ray而已。然而,它卻偏偏改造了只會影響人類的HPV病毒。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嗎?」


醫生再一次偷望大鐘。我開始覺得古怪,但小雨的提問中斷了我的思緒。


「那顆小殞石……」






「小殞石攜帶了M射線的粒子。未經證實的推論是,M粒子與大氣粒子融合,根據季候風,吹向亞洲的不同部分。我不知道那顆小殞石會否自行製造M粒子,但肯定的是,越接近外蒙古,M射線的濃度會越高,對基因的影響會越大。所以,當季候風在3月14-15日到達香港時,患者只是會變得狂躁不安、血壓高、頭痛、具攻擊性,但不會變成怪物。除了一種,唐氏綜合症患者。他們已經是徹徹底底的怪物。」


「不。」


我立刻說不。


我不認同醫生的結論。因為,光仔還有人性,認得我,又會饒過我的性命。我把這一個情況告訴醫生,他非常驚訝,目瞪口呆。


「這是……不得了的發現……不得了!若果怪物可以保留人性,那麼他們還保留人類的意識。啊……疫苗可能真的有機會被研發,甚至可以找到藥物……」


「為何這樣說?」


「既然如此,他們還可能是人類!我們本已蓋棺定論,認為他們早已並非人類。我們相信在3月16日4時,這些患者的大腦已經被突然而來的高濃度M射線磁化。我們探測過實驗體的大腦磁化率,確是非常不尋常。你可以理解為一部運行了許多年的電腦,忽然被我們下令把Harddisk磁化,所有資料都消失了。但是,其他硬件依然存在,可以繼續運作。我們的研究方向一直也是如此……但若然大腦裡面的數據依然存在,那麼可能只是封存了,而非完全刪除。那麼,這些患者的情況可能是狂暴性的性格分裂。而非……」


我開始聽不明白。醫生陷入沉思和反覆的推敲,已經不把我們放在眼內。他喃喃自語,說出我不了解的醫學術語。


赤臘角這一個小島上,有狂熱的野心家,有殘暴淫邪的士兵,有苛延殘存的人們,有不滿暴政的軍人,還有一些尋求真相的科學家。


我們是為了小雨才來這裡。想不到,這裡的經歷卻擴闊了我的眼界。若然大家能夠和平共處,這裡會是一片樂土。


「自然人是甚麼?」


小雨的插問,令醫生停止煩人的喃喃自語。


「小姐……你去後面的櫃裡,在第二格可以找到一些試紙……」


「Ph值試紙?」


醫生露出有興趣的笑容。


「你們知道Ph值的事情?」


「我們去過小欖監獄,之後才潛進赤臘角的。」


「小欖監獄嗎?那裡曾經發生過大事……來自小欖監獄的醫生不願多提,必然是恐怖的事情……他們的研究和我們不同,可能是擁有疫苗的線索,但不肯把功勞分給我們吧。」


此時,小雨推開櫃子,找到全新的Ph值試紙,分給我們每人一張。我握著試紙,想起傳染給璇璇的可能性,心情複雜。


試紙沾到我的口水,立刻變成紅色。


小雨伸出試紙,結果是紅色。她沒有嘆氣,但神情有點痛苦。


「我……的是黃色。」


朱古力緩緩吐出試紙,竟然是黃色。他經歷多天的逃生,還和我們一起打邊爐,卻沒有感染到任何M virus。


「恭喜你,朱古力。」


朱古力喜形於色,興奮得把小雨擁進懷內。


「所以,這一位朱古力先生便是自然人。而你和這位小姐……」


他饒有興味地望著我們。


「是調整者。」


「調整者?」


出乎意料的稱呼,令我失魂地把吃光的杯麵撞瀉,麵汁沾濕我的長褲。小雨連忙用廁紙卷替我抹乾。


「這是我們一眾醫生決定的稱呼。雖然,這個某高達系列的用語相同,但絕非胡亂抄襲的。M virus的原型是HPV病毒,HPV是一種基因病毒,會改變人體的細胞基因,令人們容易生癌。所以,M virus也是基因病毒。你們也應該知道,右撇子感染M virus後會發瘋,而你們左撇子不會。原因,可能是左撇子獨有的基因LRRTM1。這可能是事實,又可能不要,需要大量的數據和實驗才能證實。我不認為現在有一個合適的環境讓我們進行這一種高科技的準確研究。在數年後,甚至數十年後,我們可能會得到答案。」


「你還沒有解釋為何我們叫做調整者!?」


「別急……聽我慢慢解釋。LRRTM1是隱性遺傳基因,與大腦的精神迴路構造有關。M virus會受到LRRTM1影響,原因真的不明。LRRTM1彷彿一塊塑膠,忽然把通電的電子迴路切斷,令感染M virus的人類不會出現瘋狂的反應。然而,我們曾經抽查調整者的血液,發現病毒非常活躍,基因模組也出現持續性的改變。若果M virus能夠入侵人類的遺傳基因,那麼你們這些調整者的基因有機會被M virus持續地改變。所以,我們習慣把沒有感染的人類稱為『自然人』、感染而沒有發狂的人類稱為『調整者」、感染後發狂的人類稱為『感染者』、感染而出現基因突變的人類稱為『變異者』。」


我忽然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甚至是危害人類社會的存在。


「我們的基因……如何調整……」


「不知道。我們的假設可能是錯誤的,或許你們會一直維持原狀,做個永遠的帶菌者。又或者你們的基因會突變,可能會成為怪物,又可能會出現性格和能力上的改變。老實說,你們的血液酸性這麼高,血小板含量又不尋常……正常來說,你們根本不能健康地行走。所以,我覺得你們已經在改變……」


我陷入沉默。


難怪自然人會把我們隔離,我們是非常不穩定的存在。我們還算是人類嗎?


「喂,你為何不斷偷望大鐘?」


醫生的說話越來越自然,如其說是被脅持,他更像是一個循循善誘的老師。不過,他聽見朱古力的問題,臉色一變。


他又望向大鐘,咬緊嘴唇。


「你在等甚麼?」


「沒甚麼!真的沒有意思!」


醫生回答時,有點緊張地避開我的眼神。忽爾,我察覺到所有煩惱都必須拋諸腦後,更急切的危機或許就在眼前!


小雨把衝鋒槍緊貼醫生的額頭。


「快說!否則我一槍轟破你的腦袋!這個距離,我是不會射失的!」


他臉色剎白,卻再次目視大鐘,已沒有再掩飾他的期盼。大鐘的時間,是晚上11時58分。


「說啊!」


我已覺得不能再單純地恐嚇,我連忙拔出碳素箭,狠狠插入醫生的肩膀。


「啊!!!」


他痛叫,卻惹得朱古力毫不惜力地用亂拳毒打醫生。最後,他把軍刀的刀尖直指醫生的喉嚨。不知是由於狂怒的眼神,還是由於染血的刀鋒,醫生嚇得失魂又失禁,爛撻撻的學者形象完全消失,變成一條可憐蟲。


「說啊!!」


我不理解醫生的笑容,卻理解他的說話。


「哈……哈……他們會在……凌晨……來檢查……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