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照哥哥,為什麼忘川姐姐要走?」大口大口咬著雞腿的奈何坐到火照身邊,口齒不清地發問。

「她的劍,已經找不到出鞘的理由。」冷峻的火照臉上這時竟然有一種落寞的表情,他低首看著自己攤開的掌心,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奈何歪一歪頭,「不明白……好深奧喔!」不就是一把劍嗎?手一動,用力一抽,劍不就出鞘嗎?幹嘛要理由?

火照看著他純真的臉孔,伸手拭去殘留在他唇角的汁液,「這些事不是你應該明白的,不明白更好,別自尋煩惱。」

「好,那麼火照哥哥也不要想,大家快快樂樂的,不要自尋煩惱。」





火照有些釋然的笑了,暗夜裡突地閃過一道人影,他的眼睛往旁一瞥,朝剛躍在瓦頂上的彼岸道:「彼岸,聽說你要去飛雁城?」

彼岸曲起一膝坐在屋簷上,圓月就在她身後,猶冷的春風吹起她並未束緊的長髮,彷彿楊柳在飄,「是啊,替我們的御風老大去看看他的師父高俊行究竟死了沒有,但他倆的關係可真是耐人尋味。」

她就一直在納悶著,御風是前朝留國侯的獨子,有留國侯身前的佩刀滅道刀為證。聽說當年還是小孩子的御風在母親死後,便孤身一人帶刀到飛雁城找他的殺父仇人高俊行。

面對羽翼未成的仇人之子,高俊行不但沒有將御風擊殺,反而收他為徒。之後,這對關係詭異的師徒一個傾囊相授,一個尊師重道,宛如親父子,高俊行的義子朱飛然反而被他冷落下去。

往後的發展更出人意表,在五年前御風的師姐莫邪與師兄軒轅聯婚當日,他便搶親叛城,與莫邪、龍泉一同逃到靖國帝京,得靖國雅王引薦,皇帝看重,成為一軍統帥。皇上一向敬重留國侯神勇,念他是留國侯之子,就將軍名易為「黃泉」,與當年鳳國留國侯統領的大軍名稱相同。





故事發展到這地步,別人自然聯想到是御風一直以來忍辱負重尊高俊行為師,接下來的情節應該就是御風揮軍進攻飛雁城,一刀斬下高俊行的頭顱為其生父報仇,可是御風在攻克與飛雁城交好的蒼雲城後,他便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最多,也只是將蒼雲城的婦孺趕到飛雁城,讓他們消耗城中的糧餉,藉以拖垮整座飛雁城,御風的目標從頭到尾也不是開戰,他只是在等飛雁城糧盡的時候對方不戰而降!

現在高俊行稱病久未露面,御風甚至在擔心那個殺父仇人的安危,要她去刺探對方的情況。

「趙將軍的私事我們就不要管吧,反正與我們無關。」火照怪瞪了她一眼,「可是,你的樣子倒是在幸災樂禍。」

火照不解,她以前是個女盜吧?照常理應該不會跟飛雁城主高俊行扯上什麼關係,但為什麼她好像好憎恨對方的樣子?





彼岸雙眸閃爍著利光,朱唇勾起一抹冷笑,襯上她臉上的刀疤,在黑暗中格外顯得妖異,「火照,你出生的時候靖國已經一統北方吧?我出生的時候還活在前朝的暴政下呢!若不是當年的平劍侯也就是現在的飛雁城主高俊行……」她一頓,撫上自己的疤痕,「就不會有那麼多百姓慘死!」

奈何聽得心裡發毛,不知為何竟覺得彼岸特別可怕,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繃緊身子,看也不敢再看她。

火照忽然開口問她:「面上的刀疤,很痛是吧?」

彼岸冷笑道:「高俊行一天不死,它便會一直痛下去。」

她面上的傷,是由骨子裡的恨意痛出來的。

一直以來,她的心就有根刺,刺痛著她身上每一寸皮肉,而那根刺,正是那個在飛雁城養尊處優的「天下第一人」!為什麼善良無辜的老百姓要受盡欺壓,滿手血腥的飛雁城主卻可以盡享榮華?

火照隨手將一個錦袋拋給彼岸,她準確地接過,裡頭竟是一支髮簪,雖然只是木製,但手工精細,簪上的菊花雕得栩栩如生,彷彿一朵麗菊正在她眼前綻開。

「忘川造給你的,幾天前已經造好,可是她一直也見不到你,便著我轉交。」





彼岸即使愣住,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那個如夏花絢爛的女子的臉龐。

「真是給我的?」她跟忘川雖然是同僚,但彼此並不相熟,除了曾經在一個晚上主動問忘川一句話,她已經記不清楚她們究竟在什麼時候再有交流。

奈何連忙點頭,還是有些怕她,但仍然不忘邀功,「忘川姐姐說你也是個女人,應該也要件像樣的飾物,那花是我教忘川姐姐雕的啊!」奈何天生心思細密,而且有一雙巧手,打造刀劍暗器尚且難不到他,要教忘川造簪自然也是小事一椿。

彼岸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造的,就這麼急著邀功?」

她將簪放回錦袋,珍而重之的將它收入懷裡,心中百感交集,忘川他們並不會知道,她一直不用髮簪,其實是因為那個愛簪的飛雁城主……

「假若將來我有機會遇上她,我會親自向她道謝——」她突地「噗哧」笑道:「火照,你的臉怎樣髒兮兮的?」

火照下意識撫著臉頰,「哪兒?」





彼岸笑得樂了,雖然已是雙十女子,但神情倒像個荳蔻姑娘,「我騙你的,傻子!」

白雪茫茫,豈有月出之時?你道我們是不是傻子?

天氣略帶寒意,但天高氣清,一夜晴朗,彼岸回頭看著那輪明月,想起那年的初遇。

如今月上中天,就不知道當年的美人兒哥哥究竟身在何方?

傳說中的夜月花今夜又有沒有開花?

# # #

他說來年春天若是有緣,他們必然會相見。

來年,他們沒有再見,她也認清他們再見的機會十分渺茫。





他是世家公子,才不會記掛著她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但她還是在等待,每一年都到御龍峰等他,十年後的春天,她真的再見到他,但不是在御龍峰,而是在飛雁城。

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只知道她的美人兒哥哥姓高,但她並不知道,他姓高,叫俊行,是前朝那個權傾朝野、位極人臣的平劍侯,是被世人稱為「天下第一人」,目空一切的飛雁城主——她恨極的那個人!

那一年,紛紛白雪鋪天蓋地,她沒有見著象徵幸福的夜月花,反而遇上一朵象徵慾望的鳳火流螢,那種長在腐肉中以敗血為養的邪惡之花。

他還是跟當年一樣清雅俊秀,令她想不由幻想著十六歲的他戴著白玉面具為鳳國四皇子鼓完一曲後,摘下面具那刻的驚艷。其實他比她大上差不多二十歲,可以當她的父親,但十年前後,她覺得他一直不曾老過。

他的歲月彷彿永遠停留在他們相遇的那年,或者是更久以前。

再見,其實真的不如不見。

再見他,她的時間彷彿只能在黑暗運行,輪迴流轉也去不到破曉時分,她在屋簷上偷偷看著他,顫著手握住腰間的短刀,很多次,她都想一刀將他解決。





然而,她總是分得好清楚,她是彼岸,趙御風的手下,她只是來刺探,不是來刺殺,所以到最後她還是不由自主的鬆開手。

春寒料峭,飛雁城夜裡的風特別冷。

彼岸覺得臉上有種刺骨的寒意,冷得發痛,伸手一摸,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流下眼淚。

昔年的初遇,不過是一場虛幻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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