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她的手臂,站在她的前方,正準備以我們最快的速度穿越這個十字路口。

"千萬不要停! 若果中彈,要忍痛繼續,直至去到對面街。"我把最壞的打算說出,好讓大家有個心理準備。

我雙眼望向林蔭的對街,腦袋放空,口中唸著出發的倒數。"十,九,......."

她雙手緊握著我的上臂,雙眼專注地望向前方。

四...三...二....





一!

雙腳用力向前跨出,我倆像像箭一樣向外彈出,飛快地越過窄窄的行人路,踏上了彌敦道的第一條行車線。

我沒有望向左方,現在的腦中只有對岸。心裡暗道。"快到!"

詠珊的雙手仍握住我的手臂。一陣涼風撲面而來。

防衛圈的軍人馬上對衝出馬路的我倆開火,不斷有軍人從直昇機游繩下來,降落的他們立即向我們跑來,不停地對我倆射擊。





子彈橫飛。路面的瀝青被子彈擊中而彈起。

我倆己成功穿過路中央的行人安全島,還餘下不到一半的路程。只要再跨越幾條行車線,我們就能成功到達對面。

直昇機把機身橫移,一人坐在半空中的艙邊,用著大口徑的機槍對準奔跑的我倆。

砰...砰...砰...

連發的槍聲再次發出,我們成為今次的射擊活耙。一個個大大的金屬彈殼如雨般落下到地面。一閃一閃的火光在機身上發出。





瀝青塊撲面而來,打在我倆的身上。黑色的顆粒漂流在空氣之中,充滿著火藥的味道。詠珊開始力有不逮,雙手已不能像之前緊緊地握住。

我連忙把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然後緊緊地捉住。我希望自己的拉力可以彌補她減慢的速度。她用力握緊我手,把上身傾向我的手臂。

子彈不斷向我們飛來。

灰塵不斷地向上被擊起。

瀝青和石塊不停地彈跳著。

我倆把子彈扔在腦後,雙腳已經踏上對街的行人路上,成功穿越了八條行車線的彌敦道。街口的轉角處就在前方,只差二米,我們就可以躲過猛烈的炮火。

"呀!"一把痛苦的女聲叫出。

我立即回望,看到她無力地跌向前方。





她仍牽著我的手,但我倆身軀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只有兩手維持之間的聯繫。我們的手差不多到達伸無可伸的盡頭。我不願意把她留在我的身後,更不願意放下她的幼手。

"啊!"我用盡全身氣力,把手往不遠的轉角處擲去,如擲鐵餅一樣。

她順勢跌向街角,落在安全的轉角處後方;而我也向前一躍,撲向轉角處的地下。

開火沒有停止,但它們已傷不到我們。

她的臉用力地拉緊,那是痛不欲生的表情。血在小腿上猛然流下。她用力按在腿上,手被血染成鮮紅色。我拿起她那按著的手,一個完整的小孔出現在後腿上,血從孔中湧出,有如細小的泉眼。

"我走不動啦!"她仍一臉痛苦,小小的聲音從口中發出。

"快!你抱緊我!"我蹲下來,把背朝向她,大聲喊道。





她雙手繞過我頸項,胸口貼向我的背部,而我用力地按著她的臀部,順勢站起身來。我把上半身傾前,開始發力地直奔。

"捉緊!"我邊跑,邊說道。我在空無一人的海防道奔跑,心裡有著超現實的感覺。平日的海防道是人多車多,莫說跑步,你連走直線也做不到。

我的小腿感覺到陣陣濕濕的涼意,她的血水正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褲上。

"S62在哪裡?"我趕快問道。

"前面行人路右轉!"她虛弱道。

我已越過兩個街口,樂道和漢口道。普通話的聲音在剛才街口轉角處傳出。他們正飛奔過來。我開始感到無力,只靠意志繼續奔跑。我沿著行人路跑,希望那右轉的出口能及時地出現。

直昇機的聲音在頭頂響出。幸好的是,海防道是香港少有林蔭的街道。古老的樟樹完全掩蓋雙行車線的街道。直昇機並沒有向下方開火,它可能正等候著我出現在空曠的地段,予以消滅。

他們不停地在我背後大喊,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





終於見到右方打開的大門,我趕快往右轉,進入了公園的範圍。一瞬間,我被前面的路嚇了一跳。

"加油! 過了這個斜坡就到啦!"詠珊向著我耳邊細聲說道。那斜坡真的很斜,與天文臺道的那個不相伯仲。我估起勇氣,吃力地往上跑。汗水在上身猛然地流下,下身則被血水不停地滲透著。

我在陰暗的樹蔭下出力地爬坡,光明的坡頂在不遠的前處,等候我的到來。一個小小的黑影站在坡頂。它停了下來,用力地向我吠叫。

到達了坡頂的平地,普通話的叫聲也緊隨著我,在下方的大門不停地叫喊著。我背著詠珊,消失在地平線上,把他們留在後方。斜坡應該可以消耗他們一些的時間和體力。我本能地加速奔跑,與我們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儘管我感到全身氣力已經完全耗盡。

我越過了樹線,熾熱的陽光立即照射著我的全身。小狗邊吠,邊跟著我跑,為我加油。

"加油啊!阿帆!"詠珊也跟著狗狗一同喊道。

她用力伸出左手,指向前方,喊道。"S62!"





那是一幢古舊的建築,但已經更新。

咻...咻...咻...咻...

直昇機的聲音很大。超級大。是我們經歷過的最大一次。它應該很接近我們。

我轉過頭來,強烈的猛風正吹襲我的面。我瞇起眼,直昇機正在不遠的樹冠上方低飛過來,離我倆的距離超級近。我在直直的路上繼續奔跑。

回頭前,我清楚見到駕駛艙裡的機師。他正把雙腳中的控制杆慢慢地推向前方。雖然他帶著黑色太陽眼鏡,看不到他的雙眼,但他鏡下的奸笑所傳出冰冷的涼意,我隔著一塊玻璃都能直接感受得到。

直昇機往前傾,強風不斷把我推前。我沒有回頭,葉片旋轉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們離那聲音的源頭越來越近。

葉片正高速旋轉著,正一步一步地趨向我的身後。

那聲音令我想起街市裡的碎肉機。一塊完整豬肉,一瞬間,變成了免治豬肉。

我拼命地向前跑,但那兩層高的矮樓仍停留在不遠的地方,絲毫沒有靠近。

咻...咻...咻...咻...

聽到這樣的聲音,我確信自己已經到達碎肉機前的洞口,差一步就會落到漆黑的碎肉機中。下一步,就是免治肉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