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重逢之日與毀滅之時
(本章以Shirley的視點進行)

柳芬助我們成功逃出當日,S機關早已偵測到我身上那部防水手機發出的怪異訊號,並非連接到一般電訊供應商,於是估計可能跟仍然在逃的Secretary有關,同時推斷我可能被困的大約位置,派員到處搜尋。在我接管回身體後不久,高健同學就發現了我。雖然我跟他之前相處的機會不多,但我被困多時,在重見天日後第一次看到認識的人,我高興得不顧一切撲向他的懷抱,感動地哭起來。

他們把我救出後,我一五一十向他們說明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包括Stephanie及小康仍然在生但已被Secretary洗腦、柳凝及大芬的任務、我不能遠離手上的防水電話等等。

對了,電話!我爬出渠口,電話內的真﹒願望遊戲程式顯示我完成了任務四的畫面後,就被鎖定了,好像死機一樣,不能退出程式、不能進入待機模式、甚至不能關機。我完成了所有任務並安全逃出,這部屬於Secretary的手機是否仍能正常使用我本來並不關心,問題是Seung曾說過如果我遠離手機或手機沒電,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現在手機一直停在該畫面,而我又無法充電,不就很麻煩了嗎?

高健同學於是立刻把我和手機送到S機關的研究所檢查。他們在我的胃內發現了奇怪的東西,該異物固定在我的胃壁上,又不斷跟手機作訊息交流,似乎是導致「生命危險」的關鍵。他們呼召了專業人士為我即時進行手術,把那怪東西從我的體內移除。





據高健同學後來所說,黏在我的胃壁上的是一個微型膠囊,可能是我在昏迷途中被灌下的。該膠囊外原先附有的物質跟胃酸產用化學作用,從而一直固定在胃壁上。它內藏晶片,能接受外界訊息,按指示釋放不同強弱的電流。由於裝置藏在我的胃內,即使電流很少,也足以令我的胃部劇痛不已,電流稍強的話更有可能波及附近其他器官,如心臟等,導致即時死亡。我想起Michelle不願拆散柳凝及其女朋友時,被Secretary拉到車上折磨,當時Secretary應該就是利用了這個膠囊,令她生不如死。

膠囊被移除了,事情總算告一段落,而我亦回復自由,但S機關擔心Secretary仍會對我不利,於是安排我暫時居住在安全屋內,派人24小時保護我。只是我沒想到,這個安全屋也成了我最後的居所⋯⋯

而實際上,凌博士把所以真相一一告訴我後,我就明白Secretary的奸計已經達成,我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可怕的事也會自然地繼續發生下去,就像濕潤的雪球滾下長長的斜坡一樣,只會越滾越大、越滾越大、越滾越大⋯⋯

***

數天過後,我⋯⋯我第一次跟男孩子約會,嘻嘻!其實這是奉凌博士之命,她在柳芬睡著了的時候,偷偷地放屁⋯⋯不,是偷偷地告訴我和Michelle事情的真相,並希望我找個機會代為告訴單車及S機關,讓他們有所準備。這天我約了單車同學單獨出來,先讓他知道真相。





單車同學知道我被困多時,說我一定很辛苦了,要請我好好吃一頓作為補償。他建議在日式燒肉店內邊吃邊談,我答應了,不過把第一次約會的地點選在燒肉店,這麼不浪漫的安排,實在很有單車同學的風格⋯⋯

單車同學早已選好食物並下單,年輕的女侍應不久就把其中一碟食物送到我們的桌上說:「厚切牛舌。」在我們面前的碟子上,橫放著切成正方柱體的牛舌,厚切牛舌果然名不虛傳,的確有一定的厚度,而且看來相當吸引。侍應續說:「提提你們,厚切牛舌要燒熟四邊才能吃。」

「哦。」侍應的話簡單易我,我只簡短地回應表示明白。

然而坐在對面的單車,卻一臉狐狸地立刻追問:「不好意思,這些牛舌呈正方柱體,正方柱體有六個面、八個頂點及十二條邊。你剛才說要燒熟『四邊』才能吃,到底是十二條邊中的哪四條呢?我想不通⋯⋯」

女侍應皺一皺眉,有點尷尬地離開了,並沒有回答單車同學的問題。單車同學仍不死心,高聲向已轉身離開的侍應追問:「喂!即是哪四條邊呢?」





這一下吸引了不少顧客的目光,令我難堪極了。我立刻把手放在唇前,以動作加上說話阻止他繼續胡鬧:「殊!單車同學,你很壞啊!你為什麼要明知故問作弄侍應姐姐呢?她說的四邊,當然是指正方柱體側的四個長方面吧。她只是用詞不當,你又何必難為她呢?」

單車同學這時微微奸笑說:「對,你真聰明,我是故意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很難為情啊!」我不滿地投訴。

「就是要引誘你說出名句『你很壞啊』,我已經很久沒聽過了。」他收起了陰險的表情,改為以關切的眼神直望著我。

「你⋯⋯」不知為何,當刻我的心突然跳得快,也一時間口吃起來,好一會後才能繼續說下去:「你真的很壞啊!」我假裝憤怒地繼續說:「這麼久沒見面,你一開口卻作弄我!伯母看到你這麼頑皮,一定很傷心!」

「誒?我們的對話她都聽到嗎?」單車同學似乎沒預料到其他在意識界的人格都能聽到我們的對話,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不過,他只對此感到驚訝,卻沒問起伯母的事,顯然是因為高健同學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

我回應:「對呀,柳芬也能聽到及看到,如果他興趣留意的話,所以你最好不要亂說髒話或性話題!」





「我才不會對女孩子說髒話,性話題就⋯⋯」他說罷做出whatsapp內那個猴子掩嘴的動作,趣怪非常。單車同學看來比昔日開朗得多,或許是知道他的母親沒有「死」吧?

我們一起哄笑。他接著夾起了兩塊牛舌放進燒爐中,同時假裝不經意地問:「你真的覺醒了潛在能力嗎?」

「嗯,否則我們都淹死了。」我無奈地說。

「其實,」牛舌已放到爐中,他把夾收起,同樣有點無奈地望向我問:「Secretary一直以來大費周章地迫使我們覺醒潛在能力,背後的真的目的是什麼?」

單車同學的好奇心果然很重,我們還未開始吃東西,他就問到正題了。不過反正這是我們今次見面的主要目的,我也不作隱瞞,把知道的一一告訴他:「你聽好了,以下的話都是伯母希望我向你說明的。」

他點點頭,我就繼續說:「Secretary整個計劃的目的,是建基於兩套理論,一是臨界點理論,另一是形態形成場(morphogenetic field)。」

「臨界點理論我明白,就是說當影響某一事情的關鍵超越了特定數量後,事情就會變得有傳染性,不斷擴散開去。」單車同學起初自信滿滿,但說到這裡卻皺起眉頭,一臉疑惑地說:「不過,什麼是形態形成場呢?我好像沒聽過這個理論。」

「因為形態形成場這個理論不會出現在一般教科書內,你沒聽過並不稀奇。」我解釋:「這個理論的基本概念,是當形態形成場確立了後,某種事情或行為就會傳播開去,而且超越空間及時間的局限,難以藉一般科學理論解釋及理解。舉個例說,生物學家華森曾經跟其他科學家觀察某離島上獼猴的生活狀況,當時他們把甜蕃薯丟在沙灘上,讓該處的獼猴撿來吃,然而甜蕃薯上黏滿了沙粒,獼猴要把它們一一拿掉才進食並不容易。直到有一天,其中一隻較聰明的猴子想到方法,牠撿起了甜蕃薯後,把它放進河裡沖洗,黏著的沙粒隨水沖走,就能輕易吃到乾淨的甜蕃薯。這個動作就像人類學會用火一樣,對族群來說是一項重大發明,其他的獼猴看到後於是有樣學樣,以同一方法沖去沙粒。」





「這故事聽起來很平常,有什麼特別呢?」單車同學急不及待地問。

「你不用心急,奇怪的事才剛開始。島上的其他猴子因為有機會看到這項新『發明』而互相學習,以猴子的智慧來說是尋常不過,但事情的神奇之處在於當島上學會這個技能的猴子數量超越了某個臨界點後,在其他離島的獼猴竟然也自動學會了這個技能。」

「誒?怎麼可能?」單車同學瞪大眼睛驚訝地問。他的反應,跟我第一次從凌博士聽到時的反應相似,令我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我繼續說:「很神奇吧?位於不同離島的獼猴,理應無法溝通,也沒有基因遺傳的機會,但『新發明』卻能遠隔重洋傳播開去。這個現象,亦曾出現在其他的科學研究。有科學家曾把同一種族的老鼠分成兩批,分別困在兩個相隔超過數十公里的實驗室內,稱為實驗室A及實驗室B。實驗室A的老鼠接受科學家的訓練,走過特別設計的迷宮。這批老鼠起初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通過,但在不斷練習及經過數代繁殖後,新出生的老鼠走過迷宮的速度都顯著提升。

這一點看來是靠遺傳把後天學習得來的知識傳承下去吧?不過,別忘了還有實驗室B。你猜猜,實驗室B的老鼠一直沒有受過訓練,跟實驗室A的老鼠又沒有任何交雜的機會,如果在這之後把實驗室B的老鼠後代放入同一設計的迷宮,牠們會怎樣?」

「你⋯⋯你不會說,牠們跟實驗室A的新一代老鼠一樣快吧?」單車同學此時的眼睛瞪得更大。

「Bingo!你猜中了!實驗室B的老鼠從來沒進過那個迷宮,進過去的只有實驗室A那邊的老鼠,但實驗室B的老鼠後代在第一次放進同一設計的迷宮時,完成速度竟然跟實驗室A那邊的相若,顯然無法以基因遺傳來解釋。這就是形態形成場了:發生在一個生物體身上的事情,當受眾數量足夠多時,就會經由形態共振(morphic resonance)」影響往後出現的同一生物體,而且不受時空所限。跟心理學家榮格提出的集體潛意識有點相似吧?」





「這個理論聽上來好像很神奇,但除了發生在實驗環境,在現實生活中也有例子嗎?」

「有啊!」我說:「有時候,某些罕見的事情或意外,一旦發生了第一樁,之後就會突然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出現,就像持刀斬人或吞槍自殺案。」

「不過,這些案件可以用『模仿』來解釋吧?」單車問。

「這兩個例子可以以模仿解釋,但鋁窗墮樓呢?也是會連續發生,但總不會有人為了模仿,而故意把家中的鋁窗推下樓吧?」

「唔⋯⋯你說得也有道理⋯⋯」單車低下頭來咀嚼我剛才的話,好一會過後才說:「我大致明白什麼是形態形成場了,雖然那實在神奇得令人難以置信。那麼言歸正傳,Secretary的陰謀到底是什麼?跟臨界點及形態形成場有什麼關係呢?」

「你還未猜到嗎?」我說:「S機關的潛能覺醒計劃,原意是以覺醒了強大潛在能力的人作為活生生的例子,讓社會意識到腦部開發的重要及威力,從而改變生活模式,同時避免走向因無法適應環境急促改變而令人類滅亡的命運。Secretary想進一步利用臨界點及形態形成場理論,讓覺醒潛在能力的人數不斷累積,直到超越了臨界點,覺醒潛在能力的形態形成場就會確立,其他人就會在沒有任何刺激下突然覺醒能力,令整個社會都充滿『新人類』。你想像一下,當滿街都是超能力者時,既得利益者或當權者就再無法繼續利用固有方法來控制社會,權力失衡、秩序失控,現有的權力架構就會不攻自破,新世界就會降臨。這就是Secretary的目的。」

「這樣太可怕了!其他人到底會覺醒什麼超能力、秩序會失控到什麼地步、是否真的會建造出新世界、抑或會把世界推向滅亡,統統都是無法預測的啊?爸媽當日怎麼會想出這麼可怕的計劃?」單車同學緊張地說。

「不,這跟凌博士及單博士的計劃有很大的偏差!他們當日一心要先令你覺醒平行宇宙記憶,其實就是希望藉著你預知未來的能力,監察及控制計劃的推進速度及方向,令世界有秩序地走向進化之路,而非失控走向滅亡。你覺醒失敗,計劃理應終止,Secretary卻一意孤行繼續,這並非你父母的原意。凌博士擔心,繼續這樣下去,世界將會走向無可挽救的局面,甚至會因人類互鬥而更快滅亡。」





「那我們得趕快阻止Secretary呢!飯後我就立刻通知高健,讓S機關出手阻止她!」單車說。

「嗯。」我點頭回應。這時我看到面前的兩塊牛舌,吃了一驚,立時指著它們大叫:「呀!」

單車同學專心地跟我對話,完全忘記了燒爐中的牛舌,這時已燒成黑炭了。我諷刺他說:「給侍應說中了,牛舌只有『四邊』燒熟,還變成黑炭了呢,哈哈!」

「嘻嘻!抱歉,我再燒過吧。」單車同學抓著頭髮,尷尬地回應。

距離我們不遠的另一張燒肉枱,一名女子這時也突然對同桌的男士大叫起來:「哎呀!你怎麼搞的,牛舌都燒焦了,怎能吃?」男方連忙道歉:「對不起!」

單車同學留意到那邊的情況,一邊放進新的牛舌,一邊打趣地說:「看來把牛舌燒成黑炭,也會產生形態形成場呢!」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當時仍能以形態形成場來說笑,是因為我們還未意識到覺醒潛在能力的形態形成場已經確立了,可怕的事正在背後不知不覺地發生。我們當然也無法想像,當社會上大部份人都突然不明不白地覺醒能力後,人們會如何濫用能力,世界又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我和單車同學,也從此變成兩條再不相交的平行線⋯⋯

***

飯後,我和單車同學把事情告訴了高健同學及他的弟弟Ken,他們將代為轉告S機關,以作出相應行動,而我也在其他S機關成員的護送下,返回安全屋。

我無所事事,呆在坐家中之際,有一件事卻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我之前一直沒有為意,單車同學也沒有問及,但現在想起來,我卻怎樣也想不通。

那是有關粉紅少女的身份。Michelle跟少女凌博士交談時說過,凌博士的人格是因為我無法承受她在我面前慘死的事實,掩耳盜鈴而製造出來。Secretary對凌博士說「她不是她」,也正好說明此事。

不過,這就產生矛盾了。凌博士說,我以人格生成能力製造的所有人格,必須有藍本,柳芬及Michelle都有藍本,但凌博士呢?我雖然認識她,但只不過是「白色異境」一事發生前的幾天,而且我從未看過她以人的形態出現,對她的背景認識亦相當有限,跟柳凝及大芬那一大疊資料相比起來理應不足,我又怎能把她製造出來呢?事情背後的真相如此繁複,我根本毫不知情,這個凌博士又怎會統統都知道?

我留意到Michelle及柳凝睡著了,於是藉此機會,靜悄悄地詢問凌博士:「不好意思,有一點事我一直想不通。」

「哦?是什麼呢?」

「唔⋯⋯」我不知從何說起,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問,於是先把話題扯遠:「柳芬聽到我第一次大叫時,反應如此大,是因為他不習慣有其他人存在於他的意識內吧?」

「對,」凌博士回應:「一般人的意識界內,只會有自己存在,所以你以正常人為藍本製造出來的人格,第一次面對自身以外的其他人格時,必然會有激烈的反應。有的會感到震驚、有的會逃跑、有的甚至會反抗及攻擊其他人格,這是正常不過的。就如你家中突然出現陌生人,你一定也會想辦法自保吧?」

「這點我明白。可是,這樣說就奇怪了。我記得你剛出現並看到我和Michelle時,你只淡淡地吩咐Michelle跟著你逃走,跟柳芬的激烈反應大相逕庭。你不是說新人格理應會有激烈的反應嗎?為何你當時會如此冷靜呢?」

凌博士沒有即時回答。她走近Michelle及柳芬,確認他們二人仍在熟睡當中,才靠近我輕聲問:「我反過來問你,你有印象你是什麼時候把我製造出來的嗎?」

我眨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卻無法憶起任何蛛絲馬跡,只好側側頭回答:「完全沒有印象,我甚至沒有足夠資料去構成你的藍本。」

凌博士慈祥地笑著回應:「你這個答案,不就道出了真相嗎?今後我們一起守護單車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