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FOUR – THE OBSEQUY

ANSON在遠處急步跑來,他總是一副很有幹勁的樣子,即使是夏日炎炎令人不想活動的日子,他還是滿有衝勁於工作,葉洛實在是興幸把ANSON這個勤力的工讀生請回來。
「洛哥,那個女生的男朋友的葬禮已經準備妥當了。」ANSON用手臂擦過額際的汗水,氣喘著告訴葉洛,他今天為了這個檔案已經來回辦公室和葬禮場地多次。
聽說那個人的葬禮已準備得七七八八,隨時可以舉行。
然而,那女孩仍是沒來。
因為她是主人,如果她一直不出現,工友們將什麼都沒法做。
葉洛嘆口氣,想不到她果然是輕浮又不負責任的女生啊!
同事們都說的不錯,女孩不怎麼負責任。想當然矣,可以墮胎兩次的女生,怎麼說都不像是有責任感的人。
連自己的骨肉都可以割捨不只一次,這個女生簡直是不負責任得令人髮指。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一次又一次放棄小生命。她的過去如此複雜,進過感化院,也嘗過墮胎。回頭想想,他也明白那個他認為和女生本該認識而又在咖啡室的男人為什麼拒絕騁用她。
女生無論是第一次見面給葉洛的印象,或是跟她對話以後的感覺,甚至於在陌生人眼中的她,都是讓人無法理解,她總是帶著濃厚神秘色彩的女生。
就像是那一次她提問時所穿的雨衣的顏色一樣,無法瞭解。
老實說,他是說什麼都不能把女生不負責任的態度和他腦中見過的女生合併在一起,心底深處告訴他這個女生不是那樣的人,總讓他覺得女生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他為她在心裡拿出一個又一個理由去替女生搪塞別人的指控。
他在文件堆中拿起那一曡資料,在那密密麻麻的字條中試圖找出她的聯絡方法,這是必然要做的,不然工友們就只能一直留在那兒。
然而,在那負責人的一欄上,什麼都沒有寫上,沒有電話號碼,也沒有聯絡地址,單單只有名字一欄被填上了──彷彿就像是污染眼前的一片純白一樣,只有那個被濃烈的黑色所覆蓋。
路曉秋。
果真人如其名。
神秘又任性得讓人無法理解。
既然沒法聯絡路曉秋,也只能找其他的途徑去處理這件事了。




因為在生的人能不斷地等,然而已死的人卻時間有限。
這是名為葬禮的世界所定下的界律。
葉洛輾轉地經過了很多門路,總算找到了那男孩子家人的住址,不知怎的,他猶豫了一會,心跳愈來愈快,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感覺,覺得在門的另一端,是他不太想看到的世界。他的直覺,向來都準確無誤,也許這是上帝令他失去色彩而作出的一種補償。
他鼓起勇氣按下門鈴,門的另一端是靜寂的。
然而,對於工作,葉洛卻有著讓人為之側目的執著。所以他還是拚棄了不必要的聯想,再按一次門鈴。
可是門還是緊緊的閉鎖著,就在他放棄打算離開的那一刻,門的另一端卻傳出了一把熟悉的女聲,仔細再聽之下,葉洛幾近肯定女聲的主人,那嗓音他雖然只聽過兩次,但那是再熟悉不過了,心頭有一份不知名的釋然的感覺。最後,總算沒找錯地方。
「拜託您們,就算只是鞠躬也行,我相信他很希望您們可以送他一程的。就這麼的一次吧!求求您們了。」聲音很清脆,而且語氣中帶著無限的堅定,連他也能感受到聲音主人語氣中的一份誠心的懇求。
「是他沒有把我們當成父母,堅持要跟你這種人在一起的!是他壞了自己的人生!從他跟你一起離開的那一天我們就已決定把他當成陌生人了,你走吧。不用再說什麼了……」另一把蒼老的女人聲音帶著淡淡的悲傷,卻是把女聲的主人趕走。即使聽到女聲主人帶著低泣的苦苦哀求,她仍是沒有改變初衷。「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見你。」
葉洛靜靜的聽著這一番對話,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她之所以一直沒有來的原因。
原來女孩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他把她誤會了。




突然間,他為自己之前誤會她而感到抱歉。
她只是為她的男朋友找他的摯親,送別他最後一程,與之訣別。
他為此感到意外,在人們口中形容的那個女孩,與在門後的那一個世界的路曉秋,實在有太大的分別。



一刻鐘後,屋裡還是沒有對話的聲音,木門就在此時打開,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女人把路曉秋趕出來,而路曉秋的身上依舊穿著那一套大衣。
就是第二次在辦公室外長廊見面的那一套大衣。
彷彿被深紅的氣息包圍著的她,頭一次對上了他的眼睛。
看著他的葉洛覺得自己彷似了解到他一直不明白的深紅。
「是你啊?葉先生。」被趕出門的她笑道,但臉上盡是愕然的神情,縱然葉洛有眼疾,但他還是留意到路曉秋臉上那兩行清淚。她帶著沙啞的聲音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
看著她愕然的表情,葉洛一時間對不上話來。又哭又笑的表情,那種名叫悲傷的心情感染到葉洛。
良久,薄唇才這麼吐出了一句:「我是路過的。」
為何要這樣說?葉洛頓時在心裡提問自己,可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女孩到底會否相信他的話呢?
連他也覺得自己的話充滿漏洞,想必女孩已經看出來,只是不好意思拆穿吧?
只知道她輕輕的「哦」了一聲,像是了解又像是不解般的嘆口氣後,才幽幽的說道:「這裡,是他原本的家。剛才你看到開門的那個姨姨,就是他母親。」她的聲音近乎於聽不見的音量,但葉洛還是清晰地聽清楚每一個字。




嗯,他知道。
他是把死者的檔案閱覽一遍才決定找到這裡來,目的是希望有人能參加死者的葬禮。
葉洛不希望這個男生的葬禮空無一人,那樣的孑然一身,他不忍。男生活了這二十多年,家人朋友最後都缺席那與他訣別的葬禮,竟然是冷冷清清。
灰白色的天空中隱隱透著一股淡紅,隨風飛舞的落葉無聲無息的飄到她的大衣上,就像是渲染般,那片半透明的楓葉也彷彿跟著成為了艷紅色的畫布,在這街道上忽上忽下的劃下了點點薄紅。
整個世界彷彿變成紅色,葉洛終於弄清楚這樣的顏色,那秋天的紅葉印在他心中。他拼命地記著這種紅色,把它印在腦中,好讓自己以後不會忘記。
「如果他當初沒有喜歡上我就好了。」紅衣的主人說道,她帶著充滿後悔的語氣。
紅衣主人走在他前面,單憑背影和說話的語氣,他卻幾乎可以想像到紅衣主人悲哀的表情。
嗯,他明白她的心情。
每一個死者的家屬都會因為自己的親人離世,心中的悲傷無處發洩而自我厭惡的。他又怎會不明白?這樣的情況他已經不記得經歷過多少次。
然而,這一次,他是真切的感到哀傷。
平日是再也熟悉不過的冷漠在這次卻派不上用場,少女彷似發放著名叫憂鬱的磁場。而他,已被同化。
他沒有答話,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聆聽著她的話。
「我跟他,是多麼不同存在的個體啊。如果沒有我,他的人生一定充滿了色彩……」她啞然,低下頭自著她那裝飾高根鞋的蝴蝶。後悔之情源源不絕,負面的情緒都在這個時候一次過排解出來。
色彩嗎?又說到了他所不明白的形容詞了啊……
「原本的他,是很出色的人啊,為什麼要喜歡上我?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終於,她還是哭出來。葉洛看著泣不成聲的她,想上前抱住她,卻還是沒有勇氣提起雙手。站在她的後面,他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葉洛萬萬都沒想到,她的淚水也像所有人一樣,也是近乎透明般的清澈。
他有那麼的一刻以為淚水會跟她這個人一樣,帶有點點的淡紅色。
原來,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女孩子啊。
「我想,他的本質仍是沒有變吧,不論那個人有沒有跟妳在一起,那個人最終選擇的道路為何,他仍是一個很出色的人吧。」雖然葉洛並沒有接觸過路曉秋的男朋友,但他這卻是他內心堅定的想法,沒有帶有安慰的成份,只是因為心中就是這樣的想。
直覺告訴他,路曉秋不是一個大家口中的壞女孩。
她彷彿訝異葉洛會說出這一番話般,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半响才輕輕一笑道:
「……嗯。」
又笑又哭的,果然是女孩子。
葉洛看見她破涕為笑,心中半懸的大石頓時放下。
「葉先生……」她欲然又止,雙眼頓時充滿誠懇。剛才紅紅的眼睛已經沒有剛見面時的紅腫,她的語氣很輕很柔,如風一樣。
「什麼事?」他轉過頭看向她,那一刻,安靜的站在街道對面的她彷彿就像別人口中所說的彼岸花一般,彷彿世間一切萬物都被她所染紅,擴大、扭曲、然後悄然消失──
「如果可以的話,請陪我到一個地方好嗎?」她說道,依舊是那淡然的語氣,但葉洛能聽出內裡的期望。
葉洛還沒有在腦中消化她的話,路曉秋沒等他回答,她逕自說下去:「我呢,想去買他最喜歡吃的草莓雪糕……」
說罷,葉洛回頭看著她,只見一個笑容掛在她平日憂鬱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