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陳子良,今次死得喇。」周子若氣急敗壞地翻著自己的書包。
  「做咩事?」
  「隻手指呀。」她說:「搵唔到既話一陣點上堂?」
  對了,待會兒通識課要匯報。
  「真係搵唔到?」
  「係呀。」
  「咪住先……你之前比左份我地架嘛。」我想起了:「電郵呀。」
  「咦係喎,咁都比你諗到。」
  是你比較愚鈍罷了……
  我們這一組順利地完成了匯報。




  「多謝你,」她用手肘撞一撞我:「無左你真係唔得。」
  「咩話?」
  她剛剛說的不能沒有我,是甚麼意思?
  「我話,」她靠近我的耳邊:「聽唔清就算。」
  她撐著臉蛋,刻意忍住不笑的表情著實引人發噱。
  「今日劇團開會呀。」
  她是故意將話題岔開吧。
  「吓,哦。」
 
  放學後我們到了劇團借用的課室。




  「好喇,既然都人齊,咁我地不如即刻開始囉。」梁老師說:「我諗大家都知今年我地要做既劇目就係莎士比亞既《王子復仇記》啦。不過由於個結局太悲慘,所以我決定改左個結局佢,等王子唔洗死。」
  這樣的安排很合理。
  「經過左上次既試鏡之後呢,我已經諗好左啲角色應該點安排喇。」
  「我認為陳子良幾適合做王子死左既爸爸既。」
  那就是說那個被自己弟弟所殺害的國王嗎?
  真是個可憐的角色。
  「奧菲莉亞就由周子若去做既。」
  那可是劇中的女主角……周子若果然是天生麗質。
  那麼男主角果由誰來飾演呢?
  「而哈姆雷特就係……侯紹龍。」




  侯紹龍?
  盤著手的他微微地提起嘴角,把臉別過來,向著我聳肩冷笑一下。
  為甚麼梁老師會讓侯紹龍做男主角?意思是說他和周子若很合襯嗎?
  一點也不好受,卻講不出半句話。
  梁老師逐一分配好角色後,再講了下一次聚集的日期就走了。
  「喂陳子良,」周子若走過來:「走囉。」
  我站起來,完全提不起勁。
  「做咩事啊你?」她愣了愣。
  「無野。」
  「講啦。」
  「乜……侯紹龍同你真係咁襯咩?」
  「你就係因為啲咁既野而成舊苦瓜咁?」
  「我……」
  我該說是嗎?
  「郁啲就吃醋,」她緊皺著眉:「陳子良,你以前都唔係咁架。」




  我不敢直視她。
  「你自己一個人走啦。」
  她轉身就走。
  剩下呆呆地站著的我,半晌仍不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晚飯過後,啊草打電話給我。
  「喂?」
  「喂,呃……我今日見你好似唔係咁開心咁,想唔想出黎吹下風?」
  啊草竟然會這樣關心我。
  「唔想既無所謂架。」他說。
  「邊度等?」
  「美樂糖樓門口等。」
  到了他所說的地方,瞥見啊草從不遠處走過來。
  他穿著一雙拖鞋,藍色及膝短褲,純黑色短袖綿衣。
  體現了放蕩不羈這四個字。




  「做乜黎呢度既?想食糖水?」我問。
  「傻啦,吹風緊係唔會係間糖水舖入面吹。」
  他帶著我走進便利店。
  「鐘意飲邊隻?」他拉開冰櫃的門。
  酒?
  「呢隻啱唔啱?」他取出兩瓶啤酒。
  「是但啦。」
  我很少喝酒。
  「拿。」他遞給我一瓶。
  「去海邊?」
  「係呀。」
  「點解無啦啦會搵我飲酒既?」
  「唔知呀,」手插在褲袋的他抬頭望向天:「可能係上次見你幫我頂左一拳掛。」
  「哈哈,仲提果拳。」
  「仲痛?」




  「咁又唔係。」
  我們走到了海邊。
  「好喇,講得未?」
  「講得咩未?」我問。
  「你同周子若發生左咩事?」
  「周子若?你聽邊個講架?」
  「叫你答就答啦,問咁多做咩啫?」他撞我一下。
  那就只好承認了。
  「佢好似嬲左我。」
  「點解?」
  「因為我……我吃醋。」
  「因為侯紹龍?」
  沒錯。
  「喂,」他搭著我的肩膀:「你唔係真係覺得周子若同佢有可能吓嘛?」
  「好難講……侯紹龍佢又大隻又靚仔。」




  「靚仔?至少我覺得周子若佢唔係鐘意呢種類型囉。」
  「咁佢鐘意邊種類型?」
  「咁我又唔知啊,」他笑起來:「你唔係諗住我會答係你呢種類型掛?」
  「頂……」倒也是,就算啊草講些甚麼,也不會對事實構成任何影響。
  頂多是讓我暗自高興一陣子。
  「我唔想製造啲咩假既希望比你,亦都唔想你太過失望。」
  「嗯。」
  「我覺得你係有機會既。」他酒瓶碰我的酒瓶:「如果唔係都唔會特登搵你同你傾埋啲咁既野啦。」
  他喝一口酒:「無謂既野我從來都唔會做。」
  我會心微笑,仿傚他那樣舉瓶,抬頭痛快地吮著啤酒。
  「咁你自己呢?」我問。
  「我咩?」
  「有無鐘意既人?」
  我比較在意那一次周子若說蔡晨敏喜歡啊草的事。
  「無啊,」他搖搖頭:「呢啲野太麻煩,唔啱我。」
  那麼還是不要提起蔡晨敏比較好。
 
  這夜我倆聊了許多事,沒有察覺夜已漸深,連輕鐵也停駛了。
  「你諗住點返寶田?」
  「我呀?截的士囉。」他說:「咁你呢?你行返去?」
  「係呀。」
  「你同我一齊搭的士啦,車錢我出。」
  我不好意思推卻他的盛情,於是跟著他一起走到馬路旁。
  他看遠處駛來的計程車招招手,計程車停下來,打開車門讓我和啊草上車。
  「咦?良仔?」
  計程車司機在我鑽入車的時候忽然喚起我的名字。
  「點解你知我叫───」
  我從車廂中間的後照鏡中看到了,看到了他的容貌……
  他就是我的父親,陳秋健。
  「同朋友飲酒黎呀?」他笑著說:「唔好飲咁多啊,對身體唔好。」
  就連做夢也不會想到,重逢的情境會是這樣子。
  「老豆……」
  我不時在腦海中幻想著,再一次見到父親的那一天,我的情緒會是怎樣激動。
  事實上一切都比想像中來得平淡。
  「而家係咪住緊芳姨果度?」他開動車子:「記住扣安全帶呀。」
  「係。」
  我望向車窗外,計程車在紅燈前停下,我想要開口的衝動跟著停下來。
  行人過路的綠燈一閃一閃,行車的紅燈轉成紅燈和黃燈,再轉成綠燈。
  車動了,我的唇依然閉著。
  他已經戒除酗酒的惡習了嗎?
  他從甚麼時候開始當上了計程車司機?
  還有……
  他還愛母親嗎?
  車停泊在龍門居的迴旋處。
  「仔,到左喇。」
  不,距離我的家,還有一段很遠的距離。
  「仲唔落車?你想入埋閘口送到你樓下呀?」
  「唔洗。」
  他轉過身來:「你朋友住邊呀?」
  「唔緊要架,其實我唔介意你地繼續。」啊草說。
  「我走喇。」我打開車門下車。
  「仔。」
  我回頭望著他。
  「有咩事就打比我啦,我電話號碼無轉過。」
  「知喇。」我的手一推,關上了綠色的車門。
  父親載著啊草離去。
  原來我連再見也沒有跟他說一句。
  我走著回家的路,每一步的感覺也很虛浮。
  或許我喝醉了。
 
  回到家,打開門的時候看見母親獨個兒坐在沙發上。
  「返黎喇?」
  「係呀。」我脫下鞋子。
  「你飲左酒?」
  糟了,被她嗅到了身上的酒氣。
  「呃……係。」
  我嚥了口涎。
  「啊良……」她是想叫我不要學父親那樣嗎?
  「我下次───」
  「我好掛住你老豆呀……」她濡濕的眼眶決堤了。
  為甚麼……
  我完全意料不到母親會講些這樣的話。
  「你會唔會怪我?」
  「媽。」
  「帶完你兩個出黎之後又諗住返番去……真係折墜。」
  不,我很明白。
  「我真係忘記唔到你老豆……」
  這種思念……我明白
  如果告訴她我剛在計程車上遇到父親,她會有甚麼反應?
  「媽,我啱啱───」
  「咔嚓。」
  房門打開了,芳姨走出來。
  「良仔你終於返黎喇?咦你做乜整喊你啊媽呀?」
  望著哭得梨花帶雨的母親,我答不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