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悸/《反曲記》第十章:重返海豐
 
蘇寧雪有傷在身,乘馬不便。任永僱了馬車,二人乘車往南而去。沿路上,蘇寧雪向任永道:「你猜盧孔章會不會追至廣東來?」任永道:「邢珣本事非凡,我們到了宜章許多天,也不見盧孔章這賊和他的手下,看來我們不必再喬裝打扮。」任永去掉假眉假鬍,再道:「盧孔章每每恃眾凌人,若這賊與我任永單打獨鬥,我未必輸他。」
 
蘇寧雪道:「你到海豐之事,邢珣早已知道……」任永笑道:「寧雪女俠自身難保,還在顧我。邢珣找上我,至少要一個月時間,屆時我已跑掉了。」蘇寧雪聽後默然一刻,再道:「你不會……」然後止住了話。任永想:「甚麼你不會我不會。」
 
少頃,蘇寧雪道:「我們在走那一條路?」任永搖頭示意不知,於是詢問馬車車伕。那車伕一邊策馬,一邊道:「我們南下,經曲江、翁源、長寧、河源、歸善,再到海豐,沿……」任永道:「曲江?」車伕叫道:「你別插嘴,我的話還未說完。每到上述地方,你們要下車稍留,換乘我同夥的車。我們此行必經韶州府,若不到曲江,難道我們要走西南路,經莽山到陽山去?」
 
任永不太清楚廣東各地名稱,笑道:「你別插嘴,我的話還未說完。每到一個大府小縣,我們要下車稍留,換乘其他的車。我們是貴客,此行定必重賞車伕高人數十兩。若有小人無禮地亂呼小叫,難道我們還要賞賜那位無賴?」車伕心下大怒,惟怕沒有賞錢,並無還口。蘇寧雪想:「你居然跟無賴任永找喳,實在自討苦吃。」
 




馬車南行,行進甚慢。三天後,任蘇二人到達曲江,下了馬車。任永賞了那車伕足足十文錢,車伕沒得十兩,大罵起來,任永還辯數口。車伕說不過任永,抱頭離去。
 
任永和蘇寧雪用飯後,二人走回頭路,欲返回乘車處。路途上,一位光頭老漢向着任蘇二人迎面而來。任永細看光頭老者的臉,頓感似層相識,又想不起何處見過來人。那老者瞧見任永和蘇寧雪,低下頭從兩人身旁走去。老者到了任永身邊,任永立時想起其人是誰,大叫道:「你是和尚鄧堂!曲江派的!」
 
鄧堂抬頭眼望任永,冷冷地道:「任峻大俠有何指教,是來幸災樂禍嗎?」說出「大俠」二字時,大有譏諷之意。鄧堂雙目無神、沒精打采。蘇寧雪大覺可憐,想必與廣州派攻打曲江派有關。蘇寧雪道:「從前的事,在下向鄧前輩致歉。在下得知廣州派今天來犯,我海豐派和曲江派同仇敵愾,想向前輩探聽消息。」
 
鄧堂道:「蘇姑娘說的才是人話,不像任小子,徒逞口舌之能。與長輩比武,暗箭傷人,奸猾無比。」任永欲落井下石、冷嘲熱諷一番,蘇寧雪伸腳重踏任永。任永腳掌吃痛,暗罵:「你身受重傷,還能施暴。」鄧堂垂頭向蘇寧雪道:「沒了沒了,我派掌門師兄與我的師弟,在三日前出戰比武,敗下陣來。」任永大感快意,心想:「你這和尚武藝低微,依賴師兄師弟出馬,活該如此。」
 
蘇寧雪問道:「三天前?不是今天嗎?」鄧堂答道:「當初計算廣州派眾賊路程,我也以為是今天。但不知何故,眾賊快馬加鞭,三天前到了這裡尋事。當天晚上,張熹命令眾賊速速離開,直往你海豐。」鄧堂又道:「我聽說未受張熹毒手的廣西四派、與廣東長樂和蓬州兩派,也遣人到海豐觀戰。蘇姑娘何以還在此地?該速速回去。」鄧堂說罷,禮也不施便離去。
 




蘇寧雪急道:「廣東廣西那六派亦要到海豐,恐怕已與廣州派聯手。我們要棄車乘馬,星夜趕路。」任永笑道:「你傷勢未好,騎上馬背,立時倒下馬來,昏在地上,迷糊中開口求我這個武功強、人品佳的任大俠打救。」蘇寧雪手指任永,破口大罵道:「我沒空跟你說笑,我要棄車上馬,你只需答我同意,還是不同意。」
 
蘇寧雪過於激動,背部頓時抽痛,不禁坐在地上,手摸後腰,呻吟幾聲。任永從未見過蘇寧雪焦躁的模樣,再道:「寧雪姑娘、寧雪女俠,人家廣州派三天前動身。以你身子的情況,如何能追上他們。」蘇寧雪眼眶轉紅,向任永道:「我不能去,你去。」
 
蘇寧雪不等任永同意,慢慢站起,從懷中抽出藍色玉佩與一封信給任永。蘇寧雪向任永道:「這玉佩是我海豐信物。師父病重,我又不在海豐,大事想必由我一位師兄主持。你若不見師父,向我師兄出示信物,跟他說是我派你來的。」
 
那信由王習所寫,正是當日「殺命軍」交到任永手上的那封信件。任永收起事物,向蘇寧雪道:「劉養正說你有一位大師兄失蹤在外,你的師兄就是此人?」蘇寧雪道:「不是,這位主事師兄名叫楊川。楊川師兄三十來歲,身子瘦削,武藝平凡,與我大師兄不是同一人。我大師兄沒有失蹤......別說無關話,快快起行。」
 
當下任永和蘇寧雪買了乾糧、食水與馬,二人即告分別。任永持弓帶箭,上騎往南。任永輕騎狂奔,披星戴月,不知旦夜。馬力乏時,又到縣鎮換了馬匹。奔馳之際,不斷想着廣州派使曲江等六派投降,龍門派滅亡、門人反叛、掌門陳義被殺之事。一天晚上,任永終在平山大安峒追上廣州派眾人。大安峒在海豐西方,由此到海豐,路程不足半天。
 




星光底下,任永爬到樹上,遠遠望向廣州派人馬。廣州派在一大片空地上立營,營地燈火通明,各營路口均有門人持兵刃把守。又有或二人、或三人一組守衛,環繞營地巡視,跌序井然。任永細數營地人眾,可視範圍下至少有三四十人,還未計算睡在營地各個帳篷內的廣州派門人。
 
任永想:「廣州派掌門區區三十來歲,我不相信他能立下這種像行軍打仗的營地來,背後必有高人指點。」又想:「他們今夜休息,想在明日攻打海豐派。我趕路已久,當睡上一覺,抖擻精神,明日跟在群賊後方,一同到海豐去。」當下找了一棵可以躺臥的大樹,從那樹上俯看廣州派的整個營地。任永在樹上吃了些乾糧後,倒頭大睡。
 
睡夢之中,任永鼻中感聞香氣。良久後,任永微微張目,只覺陽光刺眼,模糊間看見女子臉龐。任永道:「蘇寧雪?」眨了眨眼,定神觀看,眼前那女子臉龐秀美,右臉臉頰有一小痔。
 
兩人對望良久,任永忽然醒了過來,身子立時坐起後縮。但任永身在樹上,退無可退,於是伸指指着那女子道:「你……你是她妹妹......蘇寧霜!」蘇寧霜身穿青衣綺裳,嫣然一笑、嬌媚無限,以溫婉的聲線道:「你這淫賊做夢也想着我姐姐,我有事情問你。」
 
任永忙道:「我不是淫賊,我叫任永。你不用問,我現在答。那半只石頭在那三人手上,他們外號『江西三……三狗』,其中一人名叫李士實。你要尋那破石,找李士實好了,不要找我。」蘇寧霜嬌笑一聲,再道:「任永聰明得很啊。甚麼『江西三狗』,想來是『江西三友』。」蘇寧霜突然伸出手掌,輕撫任永臉頰。蘇寧霜娟秀迷人,來掌柔軟至極,任永卻慌亂非常,身子不能動彈,惟恐這個女魔頭施力愉襲,攻擊自己。
 
蘇寧霜笑道:「還有呢?」任永雙手抖震,問道:「甚麼還有不還有?」蘇寧霜雙手搭在任永兩肩,身子向前,使兩人鼻子幾乎相貼,任永鼻中大聞芳香。霎時間,蘇寧霜收起嬉笑的樣子,雙目凝視任永,語氣加重,一臉嚴厲地道:「還我書頁。」
 
當天任永說會在十天後歸還紙頁,事後卻忘得一乾二淨,當下伸手入懷,突感驚駭不已,心想:「書頁夾在我那本武功書籍內。那本書還在方婷小妹妹處,我如何變它出來。」
 
剎那間擂鼓四起,任永和蘇寧霜皆縮開身子。二人從樹上俯看,昨夜營地帳篷消失不見,空出一塊地來。空地東南西北方站有人群。




 
廣州派約三百人站在任永目下西首,一些人持有鑼鼓,大部分人握有兵刃。另一群人均穿白袍白衫,約七八十人,站在東首,正是海豐派群徒。因掌門王習新喪,眾人披麻帶孝。北首有六款身穿不同衣衫的人站着,約有二百之數,卻是廣西四派與廣東長樂派和蓬州派的門人。樹下前方不遠處站着兩人,那兩人背向任永。任永不見二人樣貌,但瞧見其中一人不斷揮動鐵扇,已知那人是劉養正。站在劉養正身旁背劍的人,想必是那位三公子。
 
任永驚道:「廣州派在這裡動手,我還以為他們會到海豐。」蘇寧霜笑道:「海豐總壇那有這麼多地方容下五六百人,廣州派早就邀約海豐,於此比武。」任永道:「你身出海豐門下,到來相助。」蘇寧霜愕然,不知任永如何得知自己過去,淡淡地道:「我是平海派掌門,已與海豐派無關。我派不是十五大派之一,廣州派不會找上我。」任永道:「你口說不怕廣州派,心中還是怕得很,所以來刺探情報,對不對?」蘇寧霜冷冷地道:「對又如何,不對又如何,你別扯開話題……」
 
擂聲鼓聲再起,止住任蘇二人對話。任永向樹下群眾一看,西首廣州派為首者二人。其中一人十八九歲,臉呈方狀,身材高大,是一名年輕公子。那公子身旁站有另一名男子,約三十來歲。那男子向年輕公子輕聲說了幾句,那公子點點頭。任永想:「不知那年輕人何方神聖,他身旁的男子,肯定是廣州派掌門人。」
 
那三十來歲的男子站出空地,朗聲道:「我是廣州派掌門張熹,歡迎海豐派的各位到來。得知貴派掌門王習新喪,我本想親自前往弔慰一番,但因嶺南各派紛紛投奔,事務實在繁忙,未能成事。我就此致歉。」口說致歉,實則一禮不施,神情倨傲。任永想:「話說得好聽,廣東小兒皆知張熹霸道,當真無恥。」
 
任永忽聽身旁微有抽泣之聲,蘇寧霜轉頭背向自己。任永想:「蘇寧霜口是心非。王習代你過世的父母照顧蘇家姐妹二人,你知王習去世,難免傷感。」
 
任永不理會蘇寧霜,細看海豐派一眾白衣門人。只見第一行門人中間位置,站有兩名樣貌身形一模一樣的女子。那兩名女子皮膚潔白,臉圓嘴細,樣子清美。左方一人站立不定,東張西望,背持長劍。右方一人目無表情,雙手抱劍,凝視前方,腳跟旁有一隻白色小狗。
 
任永想:「七個月來,小妹妹長高不少,樣子微變,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方婷姊妹身旁有一男子站出。那人身材瘦削,正是蘇寧雪的師兄楊川。他高聲叫道:「在下楊川,我派掌門師父新喪,門上門下為師父盡孝守喪,本應不理外事。豈知貴派如此無禮,強行擺下擂台,與我派中人比武,逼我派加盟。貴派乘人之危,實非君子所為。」
 
張熹笑道:「楊兄弟請息怒,我派得悉王習掌門亡故,大伙兒才娓娓而來,以免驚擾王掌門安息。」言下之意,若海豐派掌門未死,廣州派早已帶人前來。張熹又道:「再說,我們是誠心誠意邀請嶺南各門各派聯盟,並無強逼別派之事。半年前,我曾與貴派王習掌門討論此事,王掌門也大力同意。王掌門是前輩高人,我當時力勸王掌門出任眾派盟主。豈知上天不佑,帶走武林才士。小子當仁不讓,承王掌門遺願,意欲聯合嶺南各派,以慰王掌門在天之靈。」
 
北首一位持黑劍、穿紫袍的男矮子大聲叫道:「死無對證,你說甚麼也可以。」張熹道:「原來是蓬州派的洛先生,我廣州派將會作客府上。今天是我廣州派與海豐派比武切磋、互相交流武學的盛會,同時亦是海豐派加盟的大日子。何以洛先生蓬州一派與長樂派、廣西四派等人一同到來?」洛先生道:「山是皇帝的,地亦是天子的,咱們路過此地,不行嗎?」
 
張熹身後的廣州派門人中,有一約四十來歲的壯丁站出。那壯丁道:「洛先生記得我否?念在我與閣下七個月前在海豐派比武大會中聯手對敵,盼洛先生不要參與今天之事,改天我陳某請洛先生喝酒敘舊,大談江湖之事。」
 
洛先生冷冷地道:「我還道『陳仲俠』是正人君子,原來是龍門派的叛……廣州派龍門堂的人。今天我蓬州派、長樂派與廣西四派的朋友來看熱鬧,兩不相助。」
 
任永心想:「當日我以一敵三,洛先生與陳雙各被我兩箭射傷,想不到今天二人成了對頭。陳雙肯定串通廣州派,殺了自己龍門派掌門陳義,自己當上廣州派龍門堂的老大。」轉念又想:「北首六派深知廣州派勢大,前來查探虛實。他們六派隔岸觀火,若海豐派勝,六派便與海豐派聯合,共抗廣州派。若廣州派勝,六派不敢輕舉妄動,最後或許投誠。」
 
任永凝視三公子和劉養正,心想:「他們會相助何方?還是會袖手旁觀?」任永又望向張熹身旁的年輕公子。那公子年紀輕輕,竟可與廣州派掌門為首並立。
 
張熹擺擺手,示意陳雙退下。張熹再道:「原來洛先生與我派龍門堂陳堂主是舊識。我派日後光臨敝上辦事,定能和和氣氣,不用動刀動槍。」任永想:「蓬州派洛先生脾氣暴躁,即使蓬州派投降,洛先生必定跟你鬥個你死我活。」




 
張熹又道:「我們廣州派與海豐派如約比武,三戰兩勝。楊兄弟一言不發,貴派是否已有出戰人選?」楊川道:「我派若勝,張掌門要答應我們,廣州派今後不得找上嶺南各派尋事,包括在場的友派同道。」
 
任永想:「蘇寧雪的師兄楊川意圖拉攏六派。若廣州派落敗,六派聲援海豐。張熹斷不能以眾擊眾,強攻海豐派。」張熹笑道:「我派並非尋事,交流武學心得而已。我們每到一派,均與友派訂約,以示友好。楊兄弟所議不錯,還請放心。事不宜遲,咱們開始比武較量。」任永想:「廣州派掌門如此狂妄,看來穩操勝劵。」
 
楊川退回人群當中,一名白衣少女抱劍站到場上。那少女手腳修長、皮膚稚嫩、眼光如電。海豐派竟然派出一名十五歲女子臨敵,廣州派眾人皆大笑,連北首隔岸觀火的六派群眾亦笑個不停。張熹也有同感,礙於掌門身份,強忍不笑,最終按捺不住,笑了一聲。
 
任永知她是方婷親姐方頴,忙向蘇寧霜道:「方頴是你撿來的孤兒,難道你狠心如此,不去助她?」蘇寧霜道:「你如何得知我許多事來?」任永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蘇寧霜冷冷地道:「不要命令我。我早已不是海豐門人,何解要助方頴?」
 
站在前方不遠處的三公子有所行動,從身背劍鞘抽出長劍。劍鞘古舊,任永還道平平無奇,豈知長劍一出,劍身綻放紫色,寒氣迫人。任永想:「這一定是劉養正所說的『虹天劍』。」
 
只聽三公子道:「那美貌女子似乎是劉先生所說的方頴。我與她年紀相當,不欲見廣州派以大欺小,傷害這小小女子。若她有生命危險,懇請劉先生和我一同出手相救。」劉養正道:「這恐怕……」三公子把寶劍橫放腰間,抬頭道:「劉養正聽令。」劉養正低頭道:「是。」
 
任永想:「劉養正武功高強,出手救人,比我更佳。」蘇寧霜忽然運起內力,一手按住任永肩頭。任永大吃一驚,想不到她突然施襲,急忙運勁於肩。力量到處,蘇寧霜掌被逼退。蘇寧霜驚道:「你吃了……」
 




任永想:「你居然知道喬老丹藥之事,你妹妹卻一無所知,當真奇怪。」惟恐蘇寧霜再度施襲,任永故作鎮定,笑嘻嘻道:「沒錯,我身上有喬老一二百年修為,最好不要惹我。」說話之際,任永全身運勁,左手左腳虛然無力,右手右腳氣勁如山,胸口潛有內力,腹部絲毫無勁。任永暗叫好險,幸好剛才蘇寧霜擊向自己右肩。
 
張熹對方頴道:「小女俠,我派有二十四位好手,個個武功高強,只怕會傷害你。」方頴本來雙手抱劍,對笑聲不睬不理。聽到張熹話後,方頴抽出長劍,把劍鞘拋向海豐派門人,其後挺劍前指,向張熹道:「進招。」
 
方頴長劍直向張熹。張熹大怒,心想:「小女子目無尊長,無禮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口中卻說:「我不親自下場,當另遣我派高手與小姑娘比武。」張熹回頭道:「敢問各位壯士,那位兄台願為本派立功?」
 
那二十四人全都站在張熹身旁那位身材高大的年輕公子身後。眾人尚未開口請戰,張熹身後一名壯丁道:「廣州派幫助屬下鏟除龍門堂內逆賊,屬下陳雙心感大德。這女子如此狂妄,不需高人出手,請張掌門派遣在下出戰。」張熹目視那年輕公子,那年輕公子道:「海豐派人才凋零,竟然派出少女應戰。張掌門屬下一定可以旗開得勝。」張熹喜道:「陳堂主新入我廣州派門下,急於為我派龍門堂添上功勞,確是一件美事,就請堂主為我派出手,拿下第一回合。」
 
陳雙站到場中空地,與方頴互相施禮。二人並立,陳雙高出方頴兩個頭來。眾人均覺白衣少女弱不禁風,陳雙只需一擊,方頴便會倒下。
 
陳雙笑道:「小姑娘,我陳某怕江湖中人說我恃強凌弱。我給你兩個選擇,你想我不用兵刃,還是讓你三招?」說話之時,廣州派眾人吹鑼叫囂,以壯聲勢。蓬州派洛先生大叫「無恥」,識得陳雙而非廣州派之輩皆暗叫不妙。
 
原來陳雙長於空手功夫,拙於使用兵刃。「陳仲俠」陳雙本為龍門派第二掌舵人,「陳伯俠」陳義死後,陳雙成了龍門堂首領。陳雙武學源出龍門,是為「龍門拳」。這套拳法倚仗身體優勢,使拳者愈是壯健,威力愈大。七個月前的海豐比武招賢大會,陳雙本來帶有配劍,但與任永比武時空手上陣,原因於此。如果方頴選擇「不用兵刃」,陳雙即可施展拳法。如果方頴選擇「讓三招」,陳雙仍是可以打出「龍門拳」來。有識之士一聽陳雙此話,立知當中乾坤,暗罵陳雙無恥。任永不知陳雙說話微妙之處,暗中為方頴擔憂。
 
方頴「哼」了一聲,換作左手握劍,空出右手掌擊陳雙右腹。來掌甚緩,陳雙一邊後退,一邊笑道:「小姑娘要公平比試,亦無不可。」方頴突然低頭彎腰,在陳雙右肘旁疾衝過去,瞬間來到陳雙背後。方頴單腳站立,同時抬出左足,踢向陳雙身背要害。陳雙轉過身來,伸手欲抓方頴左足足踝。方頴提起左足,避開一抓,右足跳高離地,頭下腳上,在空中倒立,翻筋下地,正是海豐身法「雲離豐門」。
 
方頴在地上翻滾之際,陳雙大喝一聲,右手推出一拳,直擊方頴。這一記拳推出之際,看似平平無奇,實則籠罩方頴全身要害。這招名曰「洪傾萬里」,是「龍門拳」第二式,龍門人別稱此招為「一擊倒」,使招者仗着臂力強勁,將手臂、手肘、身子一同後拉,依靠半邊身子力量轟出一拳。若是擊中對方四肢,折骨斷肢不在話下,若是命中對方胸口,輕則使對方暈倒,重則一擊斃命。
 
陳雙當日受任永箭傷,一招不使,便即離場,對海豐派極之忿恨。海豐派使出小姑娘應戰,陳雙只道此仇不報,更待何時?若海豐派遣出年長弟子應戰,陳雙心中有忌,或會把「一擊倒」留在後頭,作為最後殺着。
 
方頴從空而下之時,陳雙早已盡拉右半身,以左足作重心支撐。只要方頴下地,陳雙即可擊出威勢無比的一拳。對方左閃又好,右避亦好,陳雙仍可依賴足底轉向,直擊對方。方頴若向後退,陳雙也可往前一跳,以衝刺之力增強拳勁、大增拳威。
 
陳雙初出招時,任永心下暗忖:「當日若不取巧,我必敗無疑。」轉念又想:「方頴畢竟年少,當天她提醒蘇寧雪使劍,今天卻握劍不用。」任永微轉頭來,暗暗瞧看蘇寧霜,只見她凝神觀看二人打鬥,眼珠不動、眼睛不眨,完全無視自己。任永想:「你口不對心的功夫更勝你姐,難怪寧雪女俠說你高傲非常。」
 
陳雙大吼一聲,拍出氣勢如洪的一記重拳。那拳快要擊中方頴,任永來不及救援,加之左力無勁,亦不能握弓射箭。三公子急道:「劉先生快……」忽然間群眾叫聲四起,驚叫聲中夾着喝彩、喝彩聲中又夾着驚叫。原來方頴深知對方拳術厲害,猜想陳雙擊拳之際,可自由轉動方向,於是讓陳雙直擊自己胸口,待陳雙右拳離自己心胸二寸位置之時,方頴身向下蹲,雙足立時往前一跳,穿過陳雙胯下,再於陳雙身後立起,同時伸出右腿踢向陳雙。方頴移動之時,身子輕形靈活,海豐眾徒大聲叫好。陳雙一拳不中,反被方頴一腿所擊,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兩步。
 
陳雙回過身來,心想:「我太少看這位姑娘,若不能速勝,有何面目待在廣州派。」張熹與他身旁的年輕公子見此,不禁眉頭一皺。劉養正道:「這位方姑娘武藝不錯。在下還道她會遭殃,正欲出手相助。」三公子厲聲道:「劉先生方才真的有救人之心?」劉養正低下頭來,忙道:「請三公子恕罪。」任永側頭偷看蘇寧霜。蘇寧霜面無表情,袖手旁觀,雖貌美如玉,但心惡如蛇。
 
陳雙背心隱隱生痛,但只是皮肉之損,無甚大礙。陳雙想:「她若是內家高手,倒下的人就是我。」當場收起輕視之心,雙拳並推,正是「龍門拳」的「四龍出海」。陳雙兩拳齊使,雙臂如同兩龍飛舞。兩龍飛舞之際快捷無比,兩拳活像四拳,兩龍猶如四龍。龍門堂第子均知此招攻守兼備,若敵方攻多守少,四龍中便有三龍守、一龍攻;若對方全取防守姿態,四龍中的三龍即可攻敵,甚至四龍全攻。陳雙施展「四龍出海」,有攻有守,顯然視方頴為強敵。
 
陳雙雙拳一浪接一浪,方頴左手握劍,仍棄之不用,雙腳左踏右踏,東躲西避,偶爾還擊一腿。陳雙左拳快要碰到方頴右肩時,方頴肩向後縮。陳雙左拳擊空,右拳同時及至,方頴蹲下身子,故技重施,從陳雙胯下飛出,伸足向陳雙身背踢去。陳雙吃虧一次,那會讓她再來?就在方頴身處胯下之際,陳雙往前一跳,凌空轉身,與此同時揮拳擊向方頴大腿。方頴收起左足勁力,微抬腳底,陳雙只能擊中方頴左足腳跟,方頴一足借陳雙一拳之力後躍,身子彈開數丈,再穩穩立於場中。
 
陳雙不斷施拳,或揮或打或擊,偶爾配合兩三招掌法,四五招擒拿,換了七八種招數,亦奈何不了方頴。方頴施展輕功,移動輕巧有致,旁人大覺好看不已。陳雙速勝不得,忽然使出無賴招式,兩手改掌為爪,直取方頴胸口。方頴左奔右走,一一閃開陳雙殺著。任永隱隱從方頴身上看出蘇寧雪的影子。雙方旗鼓相當,打成均勢,各門各派人士暗暗讚嘆方頴這位後起之秀。
 
只聽三公子問道:「劉先生看勝負如何?」劉養正答:「三百合後,方頴力氣不繼,定然要輸。」三公子道:「願聞其詳。」劉養正答道:「她長於輕功,下盤功夫了得,空手武功不錯。但她年少力弱,內力不足,招式過於平凡。加上持劍不用,顯然心中緊張。若此女子習得上乘內功、高明招數的話,數年後當可與天下群雄比之高低。」三公子道:「嶺南僻壤,竟有年輕女子武藝高強如斯,真是大開眼界。」
 
陳雙所習「龍門拳」,全套拳法共有十七式。陳雙十七式全使,始終捉不着方頴分毫,於是將招式次序換轉,重使一遍「龍門拳」。十招之中,陳雙攻之八九,方頴僅能還招一二。任永心中暗忖:「這樣逃避下去,恐怕會如劉養正所言,方頴必敗。」
 
只見陳雙重施「洪傾萬里」,右拳疾擊而至。方頴是次沒有穿過對方胯下,待陳雙一拳到達胸前兩寸位置時,方頴往上跳起,左足踏在陳雙右臂之上。陳雙見此,急忙變招,臂向上揚,改拳作爪,五指直抓方頴左足。方頴借陳雙抬臂之力,往右一躍,輕輕巧巧地避開攻擊。
 
雙方你來我往,四五十招後,蘇寧霜驚道:「三年半不見,方頴小徒進步如斯。」任永道:「方頴武藝的確不錯,但她守多攻少,只怕會輸。」蘇寧霜斥道:「你懂甚麼,方頴姊妹資質優厚,世所難見。旁人用四五年鑽研武功,方頴只用一年,即可領略心得大要。她用師……用王習教的輕功、拳法和腿法應敵,已能和龍門派高手打成平手。若她用我家劍法,陳雙立時會輸。沒想到她能將王習所教的平凡招數活用如此。」
 
任永道:「要是這樣,為何她最初不用你家劍法?」蘇寧霜道:「方頴終日躲在海豐,臨敵經驗尚淺,不知自己武學修為境地。她向來謹慎冷靜,當下以逸待勞,最終必會發現自己實力勝過陳雙。我家傳劍法何等厲害,是......」蘇寧霜欲言又止,心想:「不可讓他知道劍法來歷。」任永道:「你如此了解方頴,難道……」蘇寧霜道:「與你無關,看!」
 
方頴突向空中一躍,左手長劍轉交右手,右手挺劍向上,劍尖朝天,正是「天公劍法」的「如日中天」。蘇寧雪和方婷使過同樣招式,任永識得此招,卻萬萬想不到方頴竟可在空中使出招數,其辨認方位之準,更勝蘇寧雪。劍尖反射陽光,陳雙剎那間睜不開眼,雙足後退,雙臂護在胸前。方頴還未下地,右手向後一拉,立時從上而下揮出「至陽一擊」。劍勢排山倒海,盛氣凌人,任永想起蘇寧雪在七個月前與自己比武,期間也曾施展同一劍招,驚道:「她右手竟不蓄力,單憑居高臨下之勢,揮出雷霆萬鈞一擊,只怕她師父亦未能做到。不好……」
 
海豐派、廣州派、北首六派群眾突然驚慌大叫起來,人人伸頸向場上觀看。方頴目不轉睛,手起劍落,狠狠斬下陳雙手臂,陳雙右臂血肉離肩飛出。陳雙慘呼一聲,坐倒地上,臉容扭成一團,左手急按斷臂之處。方頴去勢未止,伸手挺劍,直刺陳雙項頸。廣州派門人皆大叫「住手」,剎那間,三公子飛身而出,衝到場上,疾揮「虹天劍」。紫光閃下,兵器相交,方頴長劍立斷。三公子高聲道:「姑娘已得勝利,出手未免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