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裡我是修讀有關藝術的學系,巧妍是dse新學制入學的小師妹。

她人如其名,真的小巧玲瓏。

在失去詩雨的這兩年當中,我的生命欠缺了一種元素。

具體是什麼連我自己也說不清。

失去了它,雖不致死,卻雖生猶死。



就像吃薯條沒有茄汁、吃雞蛋沒有蛋黃、喝可樂沒有冰、洗澡沒有熱水、吃雞不吃雞皮、畫油畫沒有畫架、用智能電話沒有上網……

這些事情也許對別人來說根本沒什麼大不了,對我來說卻是最難受的煎熬。

而且不能彌補。

整個人彷彿只剩下空空的驅殼,按照著一個程式來生存。
 
靈魂像抽離了出來,看著自己的肉體和別人打招呼,和別人交際等等。



需要陪笑的時候身體自動給出反應,需要present自己作品的時候換上另一套程式……

一切一切都按常繼續上演的時候,巧妍卻像程式中的bug般出現在我的生命。

從小到大,我都渴望有一個妹妹。

我依稀記得,小時候經常和詩雨提及我這個願望,不過後來我怕她以為我當她是我妹妹,所以就避而不談。

這個巧妍,完完全全就是我幻想中的妹妹。



153cm的身高,精緻的童顏,稚氣未除的小動作……全部外在條件都那麼惹人憐愛。

難能可貴的是,她內心亦非常善良,不但愛護小動物,還經常到處做義工。

如果說我對芷若的第一印象是非常討厭,那麼對巧妍則是完全相反。

當然不是男女之間那種喜歡,只是我肯定沒人會抗拒這樣一個小女孩。

「渢師兄,你做咩成日都咁靜嘅?」某一天,我們在學會的活動室作畫時她問我。

我大學三年,她大學一年,理論上交集的機會少之又少,不過她總會在我作畫的時間上悄悄出現,我們因此漸漸熟絡起來。

「無咩好講嘛……」

「你唔開心?」她一問就正中紅心。



「無呀……」我否認。

「但你啲畫好唔開心……」

「咁我今次嘅畫展主題係「藍」呀嘛……」

「唔……撇除主題唔計,都睇得出你好唔開心,如果唔係呢度呢度同呢度都唔會用冷色。」她雙手交疊,並用左手托著腮說。

「……」我沉默不語,因為她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今個星期日得唔得閒?陪我去一個地方吖!」她說,比起要求,更加像是命令。

「……」我依舊沉默不語。



「唔出聲當你應承架喇,你試吓唔出現!」她半帶威迫的語氣使我就範。

當天她把我帶到兒童之家。


「妍姐姐……妍姐姐……」此起彼落的聲音把我淹沒。

想不到巧妍在兒童之家是這麼受歡迎的存在。

當巧妍和小朋友們打成一片的時候,我卻像個外人一樣旁觀著。

要不是親身經歷,我還真以為這是電影裡的場景和情節。

每一個兒童都掛著無邪的笑臉,明明比平常人更早體驗到世間殘酷的他們卻依然一臉稚氣。



巧妍本身已經很愛笑,即使在沒有和其他人在對話的時候,即使是自己一個專心作畫的時候,她都會掛著淡淡的微笑。

有時還會不自覺地哼起歌來,整個人散發出和暖的氣息。

但是,在兒童之家的巧妍比平時笑得更燦爛……

不,與其用燦爛這個形容詞,倒不如說成是悅目更加貼切。

她很悅目。

我不禁揉一揉眼晴,彷似再睜開雙眼的時候能看見她背上的羽翼。

忽然之間,我有點明白她帶我來的目的。

是知道我想要很多很多的妹妹吧。



真是善解人意。

聽著一群小孩渢哥哥前渢哥哥後的喊著我,我世界中的冰川有一角融化崩塌,直直沉到海底消失不見。

結束探訪後,我和巧妍走到一個小公園,雙雙坐在韆鞦上。

「對住佢哋真係少啲精力都唔掂……你成日都去架?」我問。

「我以前都係嗰度嘅一份子。」她淡淡然說出,並一下蕩進半空。

「我細個屋企有家暴,佢飲醉酒就會打我同媽媽……媽媽頂唔順終於走咗,但無帶埋我……之後我就俾人送咗嚟呢度。」她像是在訴說別人的經歷一樣。

「後尾我好好彩,有對好心夫婦領養我,之係我而家嘅爹地媽咪,所以我先可以自由咁揀自己想讀嘅科,所以我先可以遇到你。」她蕩來蕩去,聲音忽近又遠。

「遇到我有咩好彩,哈哈……」我苦笑兩聲,因為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存在能對他人帶來幸運。

「唔……同每個人相遇對我嚟講都係一種祝福。如果當初佢打歪兩吋,或者我已經唔存在。」她停了下來,用略帶深意地眼神看著我微微一笑。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會是無比喜歡。

因為那是同為不幸之人的一種磁性相吸,我無法抵抗。

「所以我希望,身邊嘅人都可以開開心心,包括你。」她再一次蕩上半空,和斜陽形成一直線。

向陽處的她看起來份外耀眼。

那一天,我彷彿在萬物之間尋獲太陽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