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那年,正值十二十三歲。
 
青春期。
 
青春期的心理變化有:獨立意向及求知欲強;想擺脫父母的監管,結交夥伴結成小群體;情緒多變不穩定。在性心理上,青春早期會表現出困惑、不安、害羞,對異性疏遠和反感,青春中期後則對異性轉為好感,喜歡與異性朋友交往。但思想單純,社會經驗不足,易受周圍環境的影響,特別需要正確的指導和教育。
--維基大哥
 
換句話說,青春期是一段連自己幹了什麼都搞不清楚的時期。
 
極力否認一直以來的自己,極力爭取同伴的認同,極力疏遠自己喜歡的人,這就是他媽的青春期。



我相信每一個人在長大以後回首自己青春期中幹過的蠢事,都一定想把頭埋進蟲洞,讓記憶穿梭到宇宙的另一端。

我當然不例外。

即使我幹的,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然而我卻不可能原諒自己當初那個愚蠢的選擇。
 
在蟑螂事件之後,詩雨對我的倚賴更甚……
 
「水水,陪我去搵老師吖。」


「陪我去買文具吖。」
「我唔見左本簿呀,陪我搵吖。」
「一齊食完早餐先返學吖。」
「幫我溫書吖。」
 
當然,我都一一答應她。
 
但我竟然,感到有點煩厭……說是煩厭是有點偏離真實的感想,未能確切正中我那時的感受。

真要形容的話,我的想法大概是在想她獨立和想多點陪死黨的時間這兩者之間。



如果我能重新選擇一萬次,我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詩雨,放棄朋友。

當初我並不知道,亦並未意會到,對她而言,我是如此重要。
 
那個時候開學快兩個月,不善交際的詩雨還沒有認識到任何朋友,雖然我很擔心,但一直黏著我,只會讓她永遠都踏不出那一步。

而且,她不多不少,也打亂了一點我的社交生活。
 
「幾時先再一齊打機呀阿渢!」晉傑問我。
 
「欸……下次先啦……」我說。
 
「又陪丘詩雨放學呀?」他續問。
 


「欸……係呀……」
 
「其實你係唔係鍾意佢啫?」後面的兆健把頭探上來問。
 
「痴線!梗係唔係啦,由細玩到大之嘛!」我極力否認。
 
我竟然,極力否認。

到底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概念,十二、三歲的我理所當然地還未搞清楚。

我不能肯定對詩雨的情感,但,怎樣也不至於否定。
 
「唔係?唔係嘅今日放學同我哋去打機啦!」
 
「都係下次先啦,一定!」


 
「好啦好啦。」
 
雖然成功推卻他們的盛情,但我們之間的對話不曉得被哪個三八聽到,謠言就此傳開。
 
所謂謠言,就是繞了地球一個圈回來後會變成事實的話。
 
除了謠言中的主角外,當中的情節都好像中了面目全非腳一樣,連還回靚靚拳都救不了。
 
我和詩雨,就是這次謠言中的主角。
 
 
 
 
「聽講佢兩個一齊喎!」在午膳時間,我聽到八婆A說。


「吓?中一咋喎?」八婆B說。
「人細鬼大呀!聽講佢地仲咩咩過添呀!」八婆C說。
 
越說越離譜。
 
你永遠不曉得八婆腦中所裝的是什麼,毒舌是她們與生俱來的武器,八卦是她們的本能,流言蜚語是她們的養份。

仆街是她們本身。
 
古語有云: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如今我認識到的是--三個臭八婆,契弟走得麼。

除了迴避之外,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喂喂,係唔係真架?聽講你同佢一齊喎!」晉傑問我。
 
「連你都覺得係真?都話唔係咯!」我再次否認。
 
「但佢無否認喎!」指的是詩雨。
 
「佢係咁架啦!食親死貓都唔出聲!」我說。
 
詩雨就是這樣,不會解釋,只會傻笑。
 
慶幸的是,和我傳出緋聞,她並沒有哭。
 
但那時候的我,很討厭活在話題之下。整天被說著,很不自在,而且是被說一些和事實完全不相符的事,俗稱「老屈」。
 
我討厭被「老屈」。
 
「水水,陪我去食雪糕吖!」放學的時候她走來對我說。
 
「呃……我今日要陪晉傑佢哋呀……」其實他們沒有約我,只是我想避免八婆們的說話變本加厲。
 
「咁好啦,咁我自己返屋先喇!」詩雨帶點失落說。
 
「水水,你今日放學得唔得閒呀?」翌日詩雨再走來問我。
 
「欸……我今日要陪晉傑佢哋呀……」同一句說話,同一個藉口。
 
然後連續三日,她都走來叫我一同回家,我都用這一句說話來做盾牌……

到底為什麼,我要擋著她?
 
終於,在第四天……
 
「今日,可唔可以陪我返屋企?」詩雨轉了一個發問方式。
 
「欸……欸……不如……我哋保持一下距離啦……」這是我的回答。
 
「嗯,咁我唔阻你喇……」她綻開最純真的笑容對我說。
 
那個笑容,一直烙印在我腦海裡……

翌日我在住宅的信箱中發現了一封沒寫地址,沒有署名的「信」,只用秀麗又帶點纖幼的字體寫著「水水收」。

顯然地,是詩雨給我的。

我把信封拿上手,摸到內裡除了有信紙之外,還有一樣圓形的物件。

拆開後,是一個印上美少女戰士圖案的杯墊。

「你覺唔覺得悟空同月野兔好登對呀?」小時候的詩雨對我說。
「你知對登對點解咩?」我反問她。
「即係一個男嘅同一個女嘅一齊,好……好……好咩囉!」詩雨明顯找不到一個說法去解釋「登對」。
「係係~但佢哋兩個係唔同漫畫嘅角色嚟架喎!都一齊唔到,點登對呀?」
「我話得就得啦!你睇,佢兩個都係金色頭髮!嘻嘻!」
「咁都得?」
「呢個送俾你吖!」詩雨一手拿起悟空,一手拿起月野兔,然後走去士多的櫃檯。
 
回家的路上,她一路看著月野兔,一路說著「登對、登對……」地傻笑。

現在那個悟空,躺在我家的杯子下,而那個月野兔,則在我手上……

我連忙打開信紙,上面寫著:「水水,對不起,是我令你困擾了吧……」

明明她沒有做錯,明明錯的是我,明明……

豆大的淚珠在我眼角滑落,明明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中一其後的日子,詩雨沒有再找我說一句話……
 
而我,只是在班房的一角守望著她。
 
距離,越拉越遠。
 
明明身處同一個班房,明明住在相鄰的單位,卻像隔了南北兩極的距離……
 
但我,不知道再怎麼走近。
 
接近七年的友情,竟敵不過一個無中生有的謠言。那謠言就這樣簡單地撕破了我們間的關係。
 
中一生活,悄然過去。
 
在暑假前的一天,我寫下一張悔過書,連同月野兔和悟空,收進鐵盒。
 
 
很多年後,我打開鐵盒,再次細看悔過書的內容。
我是多麼後悔在那一年,沒有在全班面前緊緊拖著你的手,向全世界宣告你就是我的女朋友,那又怎樣?
我就是愛你,那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