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郭家銘,以前有人叫我烈風、風哥、姑爺風……這些都是以前的事,現在更多人叫我老細、老闆、郭生、阿風仔老豆……都是名字一個,總之是叫我的,我都會應。

自從十年前我師傅火輪入了石壁監獄之後,砵蘭街附近的整個環境都一百八十度轉變。雀仔街清拆了,換來高級商場朗豪坊與五星級酒店,從前在砵蘭街來往穿梭的低胸短裙PR換了在名店上班的化妝小姐與售貨員,從前喜歡躲在夜總會與茶餐廳的古惑仔與姑爺仔,現在換了穿西裝的文員與一袋二袋的大陸的自由行。從前只有三山五嶽人馬出入的九反之地,現在最多的是衣着很「潮」的年輕男女與遊客。

上個月彌敦道大塞車,因為一塊很大的招牌從大廈外牆跌落街,整塊像把菜刀一樣直劈落路中心,警察封了三條行車線,幸好剛巧沒有車經過。我對那塊招牌很熟悉,它是「新光輝夜總會」的大招牌,正是從前組織在旺角最大、最賺錢、最多PR的夜總會,坐車由油麻地入旺角,最搶眼的,就是這塊招牌。我在那裡留下很多腳毛,留下了很多青春記憶,我可以忘記怎樣回家,但一定不會忘記上去這間夜總會的路。
我還記得以前夜總會門口有檔樓梯檔小士多,賣一些汽水香煙避孕套的東西,看檔的的是一個叫香伯的老人家,他很好記性也很懂做生意,他每次見到我都大大聲叫我一聲「風哥」,知道我沒有時間買六合彩,就會預備十幾張電腦彩票留給我,雖然只中過幾次安慰獎,但我這個人很記得誰人曾經對我好,那個人有我心,所以我的PR手袋內的避孕套,都是向這個香伯買的。

當年跟香伯看檔的還有一個小朋友,他叫強仔,很精靈很好笑容,我有時會想,如果我細佬像他的話,我們應該會很多說話可以講。
早幾年,我帶我個仔郭風上學時,有個人在背後叫我一聲「風哥」,江湖生存的教訓令我第一時間想到可能是以前的仇家,正當想帶郭風走之時,原來這個人就是樓梯檔的強仔。
「風哥!認得我嗎?」強仔沒怎樣變,胖了點,旁邊拖個有了身孕的女人。




「認得,香伯好嗎?」我其實一直不知道他跟香伯的關係。
「爺爺上年過身了,士多沒做之後,他進了老人院,唉……一個人做了幾十年,本來龍精虎猛,但一停下來,好像所有病都一下子來要來追債一樣。」
他的說話,令我想到自己的父親。

我父親應該是到了退休年齡的,但因為一次911事件,令我一無所有,我、若楠和風仔回到屋邨的家,屋企開支大了,他不想飯來張口的等我們養,也會偶然找一些地盤散工來做。
有天我見他一拐一拐的回家,問他甚麼事,他只說風濕發,但半夜我嗅到藥酒味,見他猛在膝蓋上搓揉。
「你是不是開工弄傷了。」我搶過跌打酒,幫他搓。
「沒……沒事……呀!」他的表情騙不到我,古惑仔的痛苦表情,我會見得少嗎?
「明天我陪你去看醫生。」我說。
「明天要開工呀,有幾間村屋要趕起貨。」




「你看你……整個膝蓋都紅腫了,還開工?」
「沒事的……小事,明天出糧,要返的。」他接過跌打酒放好,叫我別對母親說後,回去睡了。
他的鼻鼾聲很快響起,我知他一定是很累,我望着白頭髮多了很多的父親,睡不下去,整夜只望着天花板等天光。

『沙士』之後,香港的娛樂事業正式步入嚴冬時期,反而大陸的卡啦OK、夜總會、按摩、足浴卻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從前在香港投資娛樂場所的老闆都去了大陸投資,一股北上玩樂的熱潮一發不可收拾。

「二、三、五」暴龍夾起一粒雞籽,放進口咬爛之後對我說:「坐枱二百、做一次三百,過夜任做五百,現在大陸的卡啦OK,囡囡又多又靚又爛做,這種價錢平過去海洋公園,你話,你玩不玩?」
我沒有做姑爺仔之後,暴龍叫我幫他手,因為來香港的北妹多了,馬伕的需求大增,而且又是招呼女孩與嫖客的工作,對我來說就是我的專業,就這樣,我開始了馬伕生涯。
「這樣,遲早連香港都無雞叫?」我放了幾塊牛頸脊落湯。
「這又不會,難做一點吧!」暴龍吸了一大口煙,語氣帶着悕噓。




因為室內禁煙的關係,暴龍每次食飯都要坐在室外,可能因為這樣,令他看多了發生在街頭的事。
「這一帶的地舖,加租很厲害。」他指指前面一間雲吞麵舖,說:「那間『旺記雲吞麵』,我細細個已經食,幾十年歷史的老舖,下個月要關門啦!」
「因為加租?」
他點點頭,說:「加五倍,每日要賣級幾多碗雲吞麵先夠?」
「五倍!」我也嚇一跳。
「唉……旺角變啦!」
我也覺得旺角已經變了,跟我當年帶Amy第一日來開工時的旺角,簡直是兩個地方。
「阿嫂好嗎?」當我思索着自己有沒有跟旺角一同轉變這個人生問題時,暴龍這樣問我。
「嗯,很好。」我喝一啖啤酒。
「還在超級市場做?」
「對,還升了做分店經理,比我叻。」
「唉……阿風,這叫時勢做英雄!你是叻仔,如果早出世十年,賺多幾百萬不是問題,阿嫂又靚女,成個翻版鍾楚紅咁,隨時可以做大明星,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他舉起了酒店,一飲而盡,近來每次跟他吃飯,他都飲很多酒。
「我回家對她說你這翻話,她一定很開心。」我敬他一杯。
「是真心話。」他搖搖酒杯,而我望着這個入夜後的旺角,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這個地方,究竟是我來遲了,還是一開始就不應該來?
「火輪呢?有無見過他?」他問。




「有,我明天會上深圳找他。」
無錯,他像很多香港人一樣,北上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