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阿彪。

「怎麼?怎麼是你?」我實在不明白,為甚麼他會來快餐店放火!
「對……對不起……」殷紅的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
「點解?」
「 無辦法……公司逼得我……很緊,這是……. 我第一個Project……」他流出來的血已經是紫色的了,我知道這是內臟的血。「我無辦……法,一定要完……完成收購……否則……. 這份工就沒……. 沒有了!我一家人……就靠這份……. 這份工!」
「也不需要放火?」我手足無措。
「因為……你不肯走!」
「所以你想燒了它?點解要這樣做?」
「阿銘,你……知道嗎?我本來……在英國有自己……的生意,但一場金融海嘯……我破產了,變得一無……一無所有了。」




那司機找來一卷衛生紙給我,我扯下厚厚一叠,抹去他嘴角的血,但很快又有血流出來,抹之不盡。
「我賣了……英國的屋,帶着一筆錢來香港,打算……重頭來過,這份工……對我….. 和我家人很重要!」
「你怎麼不對我說清楚?」
「我求過……求過你啦!」
我想起之前不斷拒絕他,是我逼他走上絕路!
「Ok!我肯搬啦!甚麼條件都好,我搬啦!」
「真的?」他呼吸越來越弱。
「真的,文件在那裡?我立即簽!」
「這就……好啦!」他合起雙眼。「我完……完成啦!國良可以……找間……好學校。」
「喂!阿彪,不要睡呀!」我不要他死。「你還有老婆,還有個仔。」




「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
「阿彪!」我大叫,我嘗試用手阻止那些血流出來,但當然沒有用。

他呼吸斷了,沒有再說話。

救護車從遠而至,很快將他抬上車,警察問我發生甚麼事,我望着擔架床上的阿彪,我決定對警察這樣說:「剛剛路過,見到了意外。」
我說了個謊言,因為有些事就只有我一個人知足夠了。

Jenny帶着國良來到廣華醫院,她哭得很厲害,幾乎是虛脫那一種,我說有甚麼我都可以輕—幫忙。
「你有幫過他嗎?」她竟然這樣問我!「他要你幫的時候,你有幫他嗎?」




「對不起。」我只可以說這句話。
「你知道嗎?當他知道快餐店的店主原來是你之後,他很開心,說你是他的舊朋友,一定有相量。」Jenny的眼淚流滿一臉。「但後來,他越來越擔心,說你根本不肯跟他談,任何條件也不肯接受,甚至比其它收購更加難處理。」
我站在急症室大堂,完全無言以對,阿彪的確是給我間接害死的。
「公司給他的最後限期已經到了,如果還不能夠令你接受賠償的話,他就要被辭退,我們一家也要找地方搬,因為現在我們住的地方是他公司的。」
「我……我完全不知道……」
「你走!」她大叫:「我不要見到你!」

我知道如何解釋也是徒勞,就只好離開。
踏出醫院門口之前,我回頭望了一眼,見到Jenny跪在地上抱着國良哭得快崩潰了,哭聲打在我的心裡,令我想起阿權父親在老人院的哭聲,同樣使人有一種撕心的痛。在回程的車上,我有一刻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發了一場惡夢,短短幾個小時內,我失去了一位朋友,而他的太太把我恨之入骨!

那一刻我如同進入了另一個平衡時空,我多麼希望自己根本沒有回快餐店,沒有發現阿彪,沒有發現地上那些火水,就讓阿彪把『風火輪』一把火燒了吧!那樣,他就不用死、他可以升職、我得到賠償、我們還是朋友!

回到家時,天已經亮了!若楠奇怪怎麼我又回來,我以近乎虛脫的狀態,向她慢慢道出了發生的事,她比我更不敢相信。

「楠,是我做錯了嗎?」我很內疚。




「不是你的錯,是他太偏激了!」她給我倒了杯熱水,母親聽到我們的說話,猛說一定是風水出了問題,家裡總是有事發生。
「不是的,如果我肯聽他的說話,知道他的處境,我會接受他的賠償,那他便不用想到要放火!事情不會去到這地步。」
「無人想的。」她捉實我的手。「無人會知道未發生的事!」

我很累,想睡一會兒,於是若楠陪母親去醫院探父親。跟火輪簡單說了發生的事,他決定把快餐店休息一天,把火水清理掉。
睡醒的時候,已是下午,家裡只得我一個,突然有一種很寂寞的感覺,暴龍、阿彪……還有父親,身邊的人不是死去,便是出意外,即使一間快餐店也留不了,甚麼都好像很容易消失的感覺。

我打了個電話到廣華醫院,問關於阿彪的遺體,也想聯絡Jenny。
「家屬要求把遺體運去英國。」職員這樣說。
「我可以找到他太太嗎?就是叫Jenny的女人。」
「對不起,這些資料是個人私隱。」
「但……那好吧!」既然Jenny決意不讓我再碰他們的事,我也沒有辦法,如果將來她真有地方要我幫忙的話,我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幫她。

回去醫院時,家姐要上班,火輪回去快餐店,只得若楠與母親,醫生提議父親要盡快做截肢手術,否則肌肉的壞死組織會引起內臟反應,到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醫生對我說了很多專業的醫學名詞與術語,我都聽不明白,只知道除了切去他一隻右腳之外,似乎已經沒有另一個選擇。




「他現在清醒嗎?」我只想問這個問題。
「還未。」醫生說。
「那即是要我替他決定?」
「你母親也可以。」
「那……請等我一陣。」

我叫若楠與母親往外面走走,我們三個人來到醫院外面一處很小的公園,找到一張長椅讓我們坐下。
「媽,就由我決定吧!」我深吸了一口氣後說。「將來他要鬧要打要怨,也說是我決定的,全部算到我的頭上,一切與你們無關。」
媽媽本來沒有哭的,一聽我這句話就哭得收不了。
「嗚……點解會這樣呢?嗚……. 嗚…….. 你阿爸做人都已經窮了一輩子,辛苦了一輩子,嗚……一生勞碌命……現在連腳都沒有了!唉……嗚……都是條命不好,就是不可以舒舒服服,唉!他都打算做完這個地盤便退休了,怎知?嗚…….」
「媽!」若楠想安慰她,但一時間也不知說甚麼才好。
「我會好好照顧他的,無了一隻腳,還有一條命,只要還有命,總有機會享福的。」
「還說享福?嗚……」母親抹去一把淚,又有兩行滾落,像永遠抹不完的。我想起昨晚Jenny抱着國良哭得死去回來的情境,無論如何,我也不可以再讓任何人在我面前死去。

返回病房時,我打了個電話給家姐,她有權知道我的決定。




「就只好這樣吧!」她說罷,我已經聽到她的哭聲。
我在手術同意書上面簽了名,沒有太大的心理掙紮,因為我已經覺得,只要父親不用死,任何做法都可以接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