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裡的景色混入異物,察覺這個表象的真正訊息的人共有兩名。
  他們從各自的觀測得到相同結論,並在加速推進的事態中撞見了。
  棄置的倉庫之間那佈滿灰塵的狹小巷子,路口一帶彷彿被世界捨棄一般有脫盤桓的黑暗氣息消融著。
  君岡志認為在這裡遇到他並非偶然。
  沒錯,雖然對許久未見的身影感到訝異,不過他還不至於不記得男子那清晰易辨接的印象。
  整齊的白髮,雖然是男孩子的短髮,卻散發一股不輸給女性的袖珍與玲瓏。可能是因為無論以前或是現在,他的身材都太過於纖細的關係吧。身高在平均之上不過還不及自己,在自己眼中這個人就是相當脆弱而捉摸不定的人。
  ……是啊。簡直像是煙霧,對,和浮雲一樣嘛。
  岡志想起那久未使用的形容,可是神情卻沒有絲毫懷念的意思。




  這裡是嚴苛的戰場,而且以魔道書為中心聚集的人們究竟到何種規模,實際上連君岡志本身也沒有把握。
  這場過於龐大的棋局,在掌控之前沒空閒為變化一一驚訝。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面呢……」
  修長的身影身著顏色暗沉的商務西裝,靜靜挺立於眼前的模樣散發異樣的距離感,猶如宣告自身的存在在攻擊範圍之外。
  「雖然是久別的重逢,不過我完全想不到帥氣的台詞呢。」悠哉的口氣接話說到。
  即使岡志響避免對話浪費時間,不過卻被氣氛影響似的,微微點頭回聲:
  「恩。聽說你不久前回國了。不過我完全沒興趣知道……」
  「這麼說還真是令人受傷。不過想想也是當然的,何況在這裏遇見只會越感尷尬吧?我還有很多事想找你抱怨,如果開場就過於冷清可不行喔。」
  「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會耍嘴皮子?你所謂的鬧劇還是一樣很難笑呢。混帳。」君岡志的聲音發出穩重而壓倒性的拒絕之意,想盡快讓對方放棄交談。
  不過在雙方開口的瞬間,主導權就已經慢慢從天平上傾斜了……不知對方是否發現這點,白髮男子微微露出笑意,並隨意舉起手掌。




  「雖然我不知該怎麼形容,不過你還真的…和我想的一樣呢。果真和以前一樣,變化的只有年齡和企圖心吧。」
  「……你!」岡志忍住針對挑釁的暴怒與男子的輕挑,怒目瞪視對方。
  前方的景色澄空而清澈,霧氣像是從地面上蒸發一般盤旋而緩緩轉淡。
  抵達教會的路徑前,只有白髮的相識者------分家的魔法師君棋葉擋在前方。
  君棋葉與君岡志兩人命運間的糾葛並非偶然,反而像是建立在某種必然上的巧合,讓記憶的碎片刺入腦海,卻又毫無眷戀的各奔東西。雖然做為人生之途的過客,卻非隨便就能帶過的人,其共度的往事仍令人在意不止。
  君岡志雖然身為本家的魔法師,卻因為作為魔法師的天賦過低而不受重視。大約在自己剛懂事不久,岡志便因為大人無情的決策被迫離開家庭,與親戚等成員同行,遷至國外。
  那是一段令人懷念,卻又無法放下的故事。
  在回憶差點突破畫框盈滿的前一刻,男子制止了大腦的運行。硬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以前。浸泡夜色的灰暗矮牆散發不如平常的色彩,看起來失去了水泥的材質。彷彿某種存在於背後蠢動不定一般,整個世界都被熟悉的異常所包覆。
  戰場的中心,男子踏出輕盈的步伐。
  見到對方更近一步,岡志也壓低身形。




  視線不放過棋葉周遭,連微弱的風音都要完全掌握。
  霎時,從那乾草色的身影散發的游絲殺氣瞬間膨脹,像是掙脫拘限般肆意傾瀉。
  「-------」
  「刺客」全身縮壓的肌腱忽然鬆脫,蓄力化作破壞,擊出野獸般的勇猛的輪廓。
  岡志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短刃,其利器之鋒流動著微光,反射夜霧中朦朧的殘影,男子食指投注的壓力增重許多。
  戰端一觸即發,君岡志神速的躍向棋葉,無論對方在這幾年得到什麼樣的力量,他都打算在敵人展現之前做一了斷。
  君棋葉也不是好戰分子,甚至可說是比「刺客」的自己更為崇尚和平主義的他,只是緩緩的瞇起眼眸。
  接著露出遺憾的表情,指尖在虛空中轉動。
  下一瞬間,白色閃光爆裂。
  毫無聲息的,僅此一秒的照亮戰場。
  細沙崩落的餘音,伴隨濕氣與塵埃崩離,在一片莫名的唐突下消逝。
  棋葉眼前的街道,多出幾道細碎的裂縫。
  岡志曲著上半身,提起短刀與視線盼去。
  毫無疑問的,方才確實是攻擊。確實是久違的家族成員發出的「敵意」。
  離開君家多年的岡志,與家族中的人沒什麼關係,有交情的人不在多數,願意提供協助的人卻是一個也沒有,要不然也不用落到爭奪「交易條件」的地步。




  可是,他還是難以相信剛剛看見的……
  第一點,相識久遠的棋葉,可以算是與自己交情最深厚的家族成員。即使只是血統薄弱的分家,兩人經歷的過去並不會因此而產生任何虛假。
  這名故友……假如連性格都與當初無異,那麼絕對不會貿然投入戰事。更別說是引起戰端、成為明確的的人阻擋在前了。
  「……」咽喉間被不明的壓力鎖緊,令岡志頓時倒吸空氣。
  「棋葉,你……」
  足以表達出無數混亂猜忌的詞語,蘊含著驚異與好奇;說起來,事到如今,這名男子為何會在「這種時候」回來呢?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棋葉像是看透似的發出興味索然的回覆。
  語氣黯淡,表情沒多大的變化。
  全場刺入骨髓的意念壓迫稍稍穩定下來,彼此的氣魄彷彿取得平衡一般,減緩對精神的負荷。
  然而岡志的緊張並未消散。因為自己後退,距離並未產生變化。一切看似回到原點,不過卻多了一股令自己分神的要素。
  真要說的話,那就是-------剛才的攻擊是怎麼回事?這麼具體的疑惑。
  那是「刺客」沒見過的魔法。這並不令人意外,擁有秘傳的魔法師雖然不再多數,不過也並未稀有到絕跡的地步。無論來源為何,根本不應針對駕馭力量之人感到質疑。
  可是那股力量……在男子理解的範圍內,棋葉確實動了什麼手腳。
  巷道內的氣場加速脈動,無形中誕生出有形的力量。雖然短短的一瞬間無法看清楚「現象」的真面目,不過它確實引發崩壞。
  世界的規則霎那間傾斜了,因那脆弱支柱的扭曲而產生動搖。




  他的雙眼清楚捕捉一切……棋葉前方的空氣快忽然從群體中抽離、以獨立的系統發出震動。瞬間的前兆閃逝後,空氣塊猛然加速,化為砲彈朝自己擠壓。
  察覺危險的瞬間,岡志動用優秀的運動神經,扭轉半身並在移動方向揮落火焰,伴隨白炎的高溫聚散、引導施術者的身軀避開炸裂的大氣。
  毫無預警的術式,證明了棋葉所使用的魔法多麼精確,根本不像是憑一人之力就能開發的實力……這點令他相當在意。
  ……沒關係。起碼能掌握攻擊的形式了。話語即落,視線更鎖定對方身遭的一切結構,不放過任何瞬間的變異。
  懷抱些許畏懼,君岡志重新架起刀刃。
  對此,君棋葉投以黯淡的笑容。
  那幅表情剝落了情感上的色彩,悄然顯現的猶若隱藏在一貫笑面下的空虛真相。
  「……說吧,事到如今,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冰冷的聲音不帶任何猶豫。
  此時「刺客」感覺到了……眼前的他確實是同一個人,不過在歷經無從得知的過程後已經得到能武裝身心、覺悟致人於死的能力。
  複雜的情緒流散,沾染本應嚴肅過分的戰意。
  「我的理由…對了。這件事只有本家內的人知道。不過我也沒必要對你講明白。」
  「……」
  「倒是出現在這裡的人,為什麼會是你-------難道卑鄙的捨棄過去、連同黑暗與沉重的義務都丟掉後,還要為了奢求什麼而再度回頭嗎?這樣的你,真的擁有追求的價值嗎?」
  「住口。」話中散發超乎字面的強烈執著,那股交雜悔恨而過於混濁的氣息,令岡志微微瞪大眼。
  白色的男子,笑容漸漸扭曲。那張純真而悠然的氣質不見蹤影,同樣的聲音也如禁語般充滿不同意義的魔力。




  「總是不斷地失去的追求目標,雖然本質上是同源的,但是我們抉擇的岔路根本不同。所以我才問你到底能懂我什麼--------閉嘴。太過執著於不願捨棄的希望,導致看不清周遭的傢伙,真的有辦法與我溝通嗎?」
  棋葉的表情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散發既如同機械也如同野獸,那般鋒利而危險的氣息。
  對態度上的轉變君岡志並沒有太過訝異……畢竟過了那麼久了。
  「雖然我不會因此讓步。不過你就算當作誇獎也無妨,你真的變了……過去明明不是會意識黑暗世界的人啊。真沒料到,連同家族的責任將本名拋棄、換上了『韻』這種女孩子氣的名字後,就已經完全變成別人了嗎?」
  事到如今,岡志也不打算拐彎抹角。因此他最直接的指出捨棄名字的人所捨棄的過去。
  聞言,對方甩舞商務西裝的折紋,魔法師君棋葉---------韻加深了完全不適合他的,冰冷無機的笑意。
  「原來如此。沒想到你已經掌握我到這種地步。看來你連我的過去也一併調查了。」男子發出不知是感到憤怒還是喜悅的嘲笑聲。
  「不,以上都只是湊巧得知的。真正令我在意的是…你那些真正不能提及的遭遇。」
  這句話令韻睜大了眼。
  說道資歷上無法查到的資料,說到毀滅所有紀錄的那個災厄之地,男子彷彿忍無可忍般仰天大笑。
  「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在墨西哥的事件中捨棄自我,不過那又怎樣?明明就和眼前的狀況毫無關聯。我在那之後所做的事,就算你想硬是扯上關連也無所謂。」
  韻的口氣彷彿觸動了不可碰觸的機關,已經失去在意其他事物的力量,因而不顧一切的訴說內心最後的支柱。
  突然,轟響迸散。
  毫無遲疑的衝擊撕裂大氣,被削開的氣流中吐出尖銳噪音。
  得知變化的同時,「刺客」的身體早已做出反應。




  簡單來說,就是趁衝擊掀起粉塵、遮蓋視野時原地蹬地。強烈的勁道刺入地面,直接將男子的身軀推入空中。瞬間的爆發,下一秒在稍遠的矮牆上多出了茶色的長外套影子。連帽底下的瞳孔,射出銳利的凶光。被之盯住簡直比被玻璃碎片抵著喉嚨還不舒服。
  不過韻並不介意。他也熟練地做出反應,以最簡短的動作再度驅動術式。
  魔法的騷亂再度捲起,引起非常識的震撼爆破。
  ------在那之前,以垂直壁面坐落角處,並以腳跟為軸心,君岡志再度移動,並爆發不亞於前次的速度。
  極大的動能,使男子的身影變作砲彈。
  不自然扭動的肢體,加強對經脈與內臟的壓迫,在極短的時間產生劇烈的堵塞。
  「!」
  然而下一瞬間,突破攻擊。
  韻咂嘴一聲,為了拉開距離再次製造非比尋常的震動。
  不過這次「機關」被察覺了……
  引起震動的對象物是兩人中間的空氣。
  在這段空間完全埋沒於發自魔法師體內的震壓之前,一柄刀鋒刺入隙縫。
  就像是強硬刨開變形的鎖頭那樣,對方的刀刃嵌入現象的夾縫,並以純粹的暴力將其失控。
  韻立刻將手中的術式改編為另一種模式。
  藉由收束對立量的控制,調整控制戰場的整個「共震器」,盈滿的魔氣瞬間從意識中消抹,巷內的流體瞬間就被魔脈的洪流控制,壓力之流破空降臨。
  「……唔!」岡志也因此動彈不得。
  刀鋒的刺擊反而被夾住,加壓的大氣漸漸循著一股無法理解的流動迥異起來,這個時候已經無法抽回手臂,也無法放開短刀。
  然而他卻表現過度冷靜,氣色中完全沒有絲毫的紛亂。
  「刺客」的另一隻手臂,畫著融合符文與古老字母含意的魔法印記。
  空中完成的符號,象徵只有「刺客」才能施展的重大意義。
  擁有一流信用的殺手,唯一無法否定的「才能」……
  斷絕人氣的深夜,再度因變化而龐然悲鳴著。
  無法阻止的,那發自根源性就不具其他功用的力量。
  ------------「結界破壞」。
  在K市的直接戰鬥中首次使出這招。
  變化生成,雖然緩慢,不過封鎖男子半部分動作的那股壓迫減低了許多。
  抓緊機會,君岡志猛然向後彈起,擺脫束縛。
  韻的眼裡藏不住驚訝,計算維持力量的代價以及波動頻率,調整方向後重新擊出。
  這次的失手決不算是漂亮的一擊,不過就彌補了自身的失守這點來說已經相當不錯。
  韻無視肉身發狂似的刺痛移動目光,調整凌亂的輸出。眼前那個外表看不出來、不過有相當的可能挨了內傷的男子,岡志倒退了三步遠,專注凝視對方的破綻。
  各自的舉足都拋棄了對過往的執著與情感要素,只因為目前的仗是不容許執意的,只憑著無法避免現實的捉弄,他們再度為了獲勝而沉入思考。
  「「……」」
  -------原來如此,果然需要數據才能明白,不過對付那種能力,無論怎麼安排出招都不會很理想。
  韻打量著方才見識的特殊能力,並認為專攻於結界的可能性很高。
  從應戰來看可以得知君岡志完全是近戰型的魔法師,不過具備的數值卻明顯是爆發力過於突出,均衡傾斜的程度更是多到叫人沒法輕視。
  像這種專精於突擊、並單靠第一擊定下勝負的人,會選擇鍛鍊的技能自然是能深入敵方傷口一舉造成創傷的能力。
  檢查自身的領域型壓縮特化術式,男子再度為那股力量不寒而慄。
  ……怎麼辦?幸好我的魔法採取多夾層結構,不同的零件間由於另成系統而阻斷現象,又不然所有戰力都在剛才的一擊中毀了。
  雖然表面裝作平靜,不過遭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回想著當初將力量交給自己的人,想起在戰地翻滾中的虛幻景色。
  最後映入腦海的,是鈴櫻那無可取代的笑顏,令岡志將所有欲吐的言語都吞回腹內。
  毫無榮譽的男子、一而再被捨棄或擊垮的君棋葉再度下定決心。
  然後,彷彿回應那股志氣與強悍般,盈滿回憶的胸中湧出一股熱意……
  與默默燃起決心的流浪者相成對比,君岡志絲毫不受動搖。
  並非因為自己掌握戰略上較占優勢的力量,也非對謎樣招式產生頭緒的虛榮心。
  男子的心靈如果要形容,就像是一面無風無浪的波光屏風。
  不存在雜質、透徹而平靜的清水。乍看之下分子已經喪失活動力,無論做何干涉都不會誕生其他意義,彷彿將永遠無浪的水面。
  「刺客」抱持悲願至今到底多久了?主觀感受的時間實際上是多長?漫長的灰色旅程已甚自變作某種折磨了。
  不過這些問題已經無關緊要,畢竟男子已經站在這裡。
  君岡志就是懷抱如此濃烈、足以驅使這具情感壞死的軀殼的永動能量。
  將名為愛的情念,投向應該活在K市某處的少女。
  默默的,深深的,烙下執著。
  ……雖然無法判定,不過若是那一類的法術便能對付。
  慎密思考的他將為了更真確的情報、更紮實的勝算而行動。
  與眼下的勝負毫無關聯。
  為了尊崇的道舉起大旗、為了縹緲的光芒而焚燒靈魂。盲目探求的執著湮滅理志,男子們僅僅是當作自身是台機械;只為求證目的的意義而背負無盡痛楚與責難,並不斷割捨自我前進、前進、前進、前進、前進,並反覆罷了。
  位置不同而眺望著不同的景色。
  不斷的交鋒、過去的反省將導出未來的結論。
  面向深淵的人們發出挑戰,在人生的競賽發出真切的吶喊。
  如此的過程,大概就是他們探求內在的目的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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