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確而剛硬的聲響,毫無雜質而迅速的,在消沉的夜色中落下。
  那是純粹的破壞聲響,卻被誤以為是雷聲。
  全方位擴散的爆裂碎片與不等速噴發的異常力量,吞沒和平的結構。
  這些凌亂的聲響看似毫無章法,不過其統合成的秩序彷彿毀滅的合音。
  在凶神造訪的當下與之同化,集結而凝聚成壯大的淒涼合奏。
  教會中的氛圍截然不同了。
  堅定信仰所締造的神聖與莊重,皆被更為駭人的色彩掩埋。
  城市稀鬆平常的夜晚,蠢蠢欲動的黑暗逕自發出嘶吼。




  照明微弱的室內,不論牆壁或地面均布滿著一致的刻印。
  粗曠而隨意,像是孩童的塗鴉般四處散布,並又令人不寒而慄的…...「斷面」--------是的,不論是擺設或梁柱,一旦運氣不好只能落得這種像是開玩笑似的下場。
  被撕裂、被敲碎、被溶解、被刺穿、被重摔、被輾碎......常理上不可能作用於這些硬體上的事件通通發生了。
  可是這些事並非怪物所為,只是共通擁有怪物之特性的人們,魔法師發揮傲慢的妄為而已。
  碰響炸裂,有如落雷。
  飄散的粉塵混雜建材的味道,以及不明的成分。不過同樣不太好受。
  倒錯的畫面,早在幾次的翻轉與動態中喪失異樣感。輕易接受的現實就是那麼離奇。
  手腳末端再度因深刻的衝擊而顫抖,那股好像具備執念似的力量多麼令人膽怯。
  不知是第幾次的換氣,消失於唐突而匆忙的變化中。
  急轉的事態,經歷好幾番打擊。




  司優奈在走廊的一端抬起身子,忍受伴隨衝擊的陣痛,不將其表現在表情上。
  即使明白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卻沒低估了為明日的鬥志被切斷時的絕望。
  那道高壁,存在無限的懸殊。
  優奈拿捏肌腱中的力道,滿足盡快恢復機動性的必要。
  另一方提著殺意,破壞和平的始作俑者緩緩走近。
  彷彿無懼天地的大膽笑容,因濃烈惡意的刻劃而遽然扭曲。
  優奈在對戰中並非漸漸被推入下風,而是打從一開始就只有渺茫的勝算。
  不過正因清楚雙方的差距,少女非但沒有低沉,反而冷靜得超乎尋常。
  ……我的目的不是獲勝。只要想辦法絆住他…在莉那做出什麼動作前扛住戰況就行了。
  剛開始的小手段雖然相當順利,不過很快的,優奈便發現了這樣下去完全沒有效果。




  愈發焦急的少女,繼續盤算著下一步棋,然而男子打斷了她的主意。
  伊爾汀無預備動作的向前步起,直接發動攻勢。
  ...無視陷阱…?
  雖然在霎時間感到驚愕,不過暢通的思考立刻連到其他結論。
  自己佈下的重重障礙在他眼中根本稱不上妨礙。那些不過是可以從視野中掠過、可以豪不在乎穿越的路邊石子。
  自己被瞧不起到這種地步雖然火大,不過男子的傲慢並非不合理。
  過於強大的怪物,選擇這種行徑,反而才稱得上是「合理的應對」。
  直到現在才突破最根本的誤判,發覺其中的真實後,少女只有不寒而慄。
  沒有其他動作。在去除其餘情緒的恐懼流露時,怪物已經發出踏地聲。
  接連響起,間奏每當簡短,「死」之氣意並加劇擴充。
  優奈隱約有種錯覺,騷亂的知覺速度提升兩倍……
  腦部渾然沸騰,潛意識神速抽出至今的所有知識,投射至處理裝置的平面上。這些元素瞬間重構出各種對策,並在過濾下一一割捨。
  司優奈創造的技術相當簡單,對魔力輸出施加壓力藉以控制能量去向,藉以達成循環的永動系統。
  在概念上得到靈感後,便埋入將其實現的過程。優奈做出許多努力,每當發現不同於數值的偏差,便得重新更換媒介或是審視其他途徑。為了在不熟悉的領域中催生一套實用算式,優奈還特地抽出時間研讀物理學、狹義相對論、光速不變理論。實質上魔法即使勉強歸類於物理學的範疇,也絕對是最極端的存在,就算套用現有的知識也不一定能夠實用。
  然而,在面臨困境時卻出現意料外的轉機。




  回潮到數星期前,在學生會獨有房間中看見的物體。
  那塊奇妙的東西,瞬間改寫了氛圍。
  密封的空間因為它的顯露增添一股新奇而叫人懼怕的奇異。
  「……這是?」
  靜靜躺在粗劣絲絨中的歪曲輪廓,簡直像是被海浪折斷的船板殘骸。腦中雖然浮現游絲喻意,卻在下一刻被那莊嚴的神聖所撲滅。
  那是一片只能以漆黑形容,卻遠比黑色更加濃稠,不反射光澤、彷彿本身就是黑暗凝聚體的存在。
  與魔物祭祀錄是完全相異,卻同樣在不同層面令人起敬的物品。
  「這是假想物質試作品。」帕倫茲以親切的口氣說明,悄悄走近一步。
  「正確來說,這個東西是過去德國製藥企業擴充時,魔法借藉力與美國大學交涉,以共同研究名義進行開發的成品。雖然數據不值一提,不過這可是乙太理論議題最後的結晶喔。」
  優奈確實屏息了,她甚至忘記詭異神父的話,全神貫注在黑色物體上。
  倒抽一口氣,無法解析、無法說明的奇蹟聚合物,其內部構造彷彿獨立的宇宙,一而再地吸引少女的視線。
  回過神來,這塊乙太的「仿冒品」已經確實進入實驗階段,並完美的克服輸出與節流的阻礙。
  實質上這片漆黑的輕量物質,並非真的是亞里斯多德設想的神祕元素。
  十八世紀時,就存在有魔法師與科學結社同盟、或是科學家挑戰魔法的例子。
  這種現象更在十九世紀時加劇輾轉,在各種悖論掀起一陣陣熱烈論戰時,完全如融入科學機關的學術領域魔法師也採取了行動。




  簡單來說,議題的目的是要證實遭到廢棄的理論,是否能在魔法中呈現。
  科學與魔法看似雷同,卻在方向性上幾乎可稱相反的存在。
  既然常識中的方法不行,那麼通過道外之徑是否能抵達第五元素所在?
  魔法師特有的求知慾此時欣喜若狂,他們相信不分科學或魔法皆並予以信仰、並捨身追求一定能提升自我的立足處。
  不過,靠魔法技術重現虛構物質的實驗以失敗告終。這是無可奈何的結局,不斷破解疑題進展到最後得到的結論卻是「乙太甚至不容許存在於魔法理論」。
  雖然在某種層度上實現了乙太部分的特質,可是視作品中終究不是眾人心中的完成品。
  後來輾轉幾年,這個企劃被加緊忙碌的流程淹沒,留下的筆記也黯淡的遭到遺忘。
  相關紀錄與數據被某間研究所從地下管道出售,曾經造成小規模的騷動。
  美國企業在近二十世紀興起時,幕後推動工程的十幾間贊助商的下屬出錢收購,之後的去向便不得而知了。
  假想乙太能給予的效益不佳,漸漸便被驅趕至計畫角落。
  據說在那之後這方面的探討就完全停止了。
  原來人類的求知慾不過如此。
  這種態度簡直是在愚弄神,心中反覆默唸的探討與慾望不過是不足令人髮指的玩笑罷了。
  之後少數的煉金術和以諾魔法會需要它,不過在市面上找到乙太碎片相當困難……先不提相關情報可信與否,想當然耳,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經歷複雜、最終可說是偶然相互重疊無形間造就的必然導致,這塊名不副實的人工產物成就了入門魔法師術式的關鍵……而這名魔法師所參與的戰爭,使用這個技術的場所,足以左右世界的命運。




  這是何等諷刺的因果?遭受人類的愚昧、時代的變遷捨棄的事物,竟然成為構成左右聖戰的關鍵。希霍莉爾毫不收檢的投以意味奇妙的笑容,嘲笑命運的滑稽。
  司優奈將其運用至術式的軸心,將乙太仿製品作為骨幹,利用其能量打造出薄片刀刃進行物理攻擊。
  除此之外投影的薄片刀刃並不需要物理上的操縱,畢竟大半的演算模式都記錄在術式控制器中,只是依循混沌理論被動做出反射。
  而優奈發揮能力極限修改的作品雖然行動模式單調,不過這個缺點也是最大的優點。
  正因為系統只特化單一功能,更能專注於這種純粹的使用模式。
  渾沌理論的應用除了喪失變化的缺陷外,帶來極大的便利性。
  ---------乙太之刃破碎時,將碎片混入四周的物體便能藉由共振加以操作。
  當然,操縱物體的體積與精確度攸關於乙太的濃度,以及能量的輸出控制。當然,術者的作業能力與應變力也相當重要。
  司優奈在短期間在學到的力量儘管是半調子,其中蘊含的價值卻高到令人覺得可惜。
  看破這點的伊爾汀宛如打從心中嘆息般,卻不將其表現在顏面上。
  ……沒錯。少女的才華、那耀眼的結晶之輝,都將在今夜成為槍頭的勳章。為主人的生命陪葬。
  寒意殘虐,狹窄通道的戰場中,異質的魔力受其引導,在單調局面的檯面下浮現……
  優奈設置的乙太殘骸,扭曲兩面牆壁結構性的支配…壁紙剝落、乾燥的臭氣染開、牆壁像是特攝片一般的冒出無數的隆起,被拉扯的骨架帶動附著的雜質,化為無數利刃。
  不,那種大小更接近象牙,不會思考、只會一昧朝敵人飛去的尖針,欲圖以串刺地獄打垮魔法師的戰意。
  可是伊爾汀豪不畏懼,維持一貫的速度化作一柄長槍。




  災患的子彈擊逼近而來,體內的迴路隨之躁亂。壓抑焦躁不定的心緒,少女咂舌並啟動竭力導出的算式。
  優奈下達指示,明白時間可不容緩的尖樁,頓時爆發巨大的龜裂聲響。營造磅礡氣勢、加倍殘暴的橫行--------
  只見無數道暗色影子瞬間填滿視野,儘管速度不及「神蹟崇拜」,卻是確實的壓迫空間。
  這種離奇的畫面被比喻成胃壁收縮也沒人會覺得奇怪。
  然而支配空間的少女並未支配戰局,反而還錯愕不及的瞪大眼。
  銀髮男子飛快逼近,手中長槍的長度超過兩公尺。男子在被石壁吞沒之際,迴轉槍身使其呈現平行。伴隨尖銳的爆裂鈍響,優奈預測的事發生了。
  那柄長槍剛好成了支撐住通道隙縫的支柱。洶湧蠻橫的石塊重量難以想像,卻無法輕易破壞這根細如牙籤的玩具……理解事實的同時,更加為深層的恐懼掙脫束縛。
  「恩恩。真是太好了。能夠理解這點真是太好了。」發覺少女頭一回的動搖,伊爾汀發出愉悅的笑聲。
  「總算能讓妳認清實力差距了。恩,儘管相處短暫,不過我還是想誇妳一番呢,雜碎……去死吧。」
  那是無比絕望的事實。
  也是魔法師新手的優奈無法在瞬間研判的戰力差距。
  「…怎麼……會…!」
  ----------光是理解「不管怎麼做都無法破壞男子做為主力的兵器」這殘酷的事實就將用盡全力,優奈剩下的也不過是對現狀低頭的落寞感。
  熱烈的鬥志被撲滅了,恐懼融解心理防護後直觸內心,消沉的大氣更是因「死」的氣息而火速跳針。
  然而使她動彈不得的氣息卻在之後消失無蹤。
  駭人的殺意被某種東西中和,漸漸轉淡。
  對於此等轉變,伊爾汀面無表情地停下攻勢。
  「哼,還真是厲害。竟然又挑這種恰好到該死的時間出現呢。」
  相較於這句諷刺詞,另一道聲音無比溫暖、和諧。
  在絕境再次看到他的身影,令優奈難耐激動。
  不合宜的牛仔帽與鮮艷的綠色套裝,裝束極不搭調卻不會令人感到奇異。
  「沒辦法。因為我已經和她約好了啊……」
  熟悉的聲音再現,不出所料是與記憶重疊的身影。
  不同的是,這次他確實回應自己的呼喚-------維德菲.弗昂.斯奇利卡神色平靜的踏出簾幕後方,站到了最前線。
  維德菲清澈的雄音大吼著:
  「我這次--------絕對會守護妳的!」
  「---------」
  接下來又是和一個月前相同的狀況。
  男子拔出單手劍,朝揮舞長槍的怪物展開動作。
  優奈這次乾脆的移動腳步了。
  心中再也沒有執著與牽掛,反而感到無比安逸、順暢。
  僅僅是男子會為了守護約定而再度出面,就令少女感到無比欣喜。
  事後,平時態度隨意的優奈才發現……這是自己久違抱持少女心的時候。
  寧靜的夜來到盡頭。
  各方的攻防戰落幕將至。
  與命運相抗的人、為了誓約付出代價的人、堅定自我的人……都將為了迎接下個黎明而奮戰至終。
  徹頭徹尾都毫無例外的,包覆在這種氛圍裡。大概就是這樣的故事。
  魔道錯亂的傳說,跨越深淵的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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