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司莉那
   戰鬥的餘響穿過大腦,澎拜的衝擊交加不止,不需特意感知也能得知衝突地點。
  在「回收」魔物祭祀錄(之所以使用這個動詞是基於想不到更適合的陳述方式)後,我立刻返回一樓,此時前方另一聲腳步逐漸靠近,我潛意識的緊繃神經。
  「莉那?」
  然而來自樓梯上方的呼喚讓我收回戒心,看來是我的熟人沒錯。
  我深深換氣,排開體內的異樣或者不適,並在告別那傾亂而瘋狂的幽閉氣場後,踏起輕快的腳步回到地面。
  位於樓梯口的少女,身著的真央女子學園的制服四處裂開、看起來雖然破爛,卻沒有明確的傷痕……起碼表面上是這樣。
  一面端詳少女的神色,我試著以乾涸的咽喉發聲:
  「姐?妳沒事吧……?」出口後才發現這是沒有意義的問題,不過姊姊看起來不是那麼在意。
  於是我將思緒投至真正應當思慮的疑點。




  可能是對於我的出現與感到疑惑,畢竟加緊變奏的情勢連我都不太清楚。
  「那麼現在的聲音是?是誰在戰鬥?」
  儘管姐姐以表情告知她的疑惑,我還是搶先提問。無論要如何決定都得先清楚手邊的資訊。
  「這個嘛……」姐姐黯淡的忘了禮拜堂的方向。
  「算是意外結識的魔法師弄的。別擔心,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嘎?」
  意外結識?還願意幫忙?僅關心頭湧現一大堆疑惑,我仍將之揮去。不過在我追問前就因為姐姐的視線壓破停下了動作。
  她的目光直指我的手,正確來說是手中古舊的邪道聖書。
  「……」不過並未多說什麼,只是遲了數秒後才收起冷冽的視線。
  「接下來呢?」




  「先去求救吧。我們不確定還有沒有敵人……」我才說到一半又被打斷。
  「那個…莉爾飛到外面了。」
  「咦?」我愣了一下。
  姐姐梳起凌亂的髮絲,激烈喘息的韻律也穩定下來。
  「我去找她吧。不過還可能遇到其他敵人…妳就先留在這裡監視情況吧。」
  我頷領認同。
  帕倫茲似乎正好出差留宿在金融區,在莉爾也被打倒的狀況下我們等同失去保障。
  她將衣領拉齊、修整了不大恰當的儀容後,逕自翻躍另一側的圍牆離開了。葉梢搖晃摩擦的微響沉入靜夜的伴奏、連同禮拜堂的交鋒戰響一契遮蔽似的……無數的動靜交融為同一片景色、反覆迴盪。
  --------在這忐忑不定的三分鐘之後,連廝殺的聲響都完全匿跡了。
   ◇




  在姐姐回來前我先回到房間,當然過程中也是小心翼翼。不過我顯然是多心了,這裡沒有陷阱,魔道書獨有的感應能力也「看不見」其他人的蹤影。
  如同沉淪戰火的夜城中,來平靜熟睡的一幅景致。
  禮拜堂那邊幾乎被超常狂暴的殺念纏捲中淹沒、令人難以接近。直到那時我才相信,人類真的能憑在精神上施壓來殺人……
  -------那個「神蹟崇拜」竟然是這種例外?能承受這種場面的意外幫手又是何等存在?刻意無視便越是在意的心境持續輾轉。
  我深深壓意好奇心與魔道書蠢動的氣息,從外側的迴廊通行。
  顫抖的心,隱隱溢出興奮難耐的情緒……這到底是?
  我無從理解,只能擦去額間汗珠,凝視靜置的風景有何變色,並趁還無人接近時迅速穿越。
  手掌抵著盡頭的門扇施力--------認真執行看察前門的打算。我計畫著不定的生存策略,僅僅克制動搖的同時,加緊抓住魔道書的力道。
  「--------」
  門外的景色一如平日是冷清的街景,唯獨瀰漫夜幕的淡霧中流露無形的光芒。於意識中沉浮的輪廓散發異樣氛圍,好像某準存在即將顯露於虛偽平靜的徵兆。
  走進望去,便能發現巷弄中布滿粗糙傷痕,地面上也有拳頭大小的不明凹陷或傾斜的斷面……顯然有什麼事情剛剛平息。不過除了奄奄一息的人影外,實在沒有更進一步的情報能幫助對狀況的瞭解。
  捨棄對衝突的疑問,我決定先確認對方的生死。我維持警戒踏入寒顫的外界,並試圖釐清灰塵內部的細節。
  石灰與化學成分參雜血意滲入嗅覺,這股異味更加篤定了此地異常的事實。
  我為了認出男性的長相而拉近距離,對方完全沒被腳步聲驚動,反而是我因那人的身分啞然。
  看到纖細白髮下的五官後我不經失聲。




  雖然知道姐姐瞞我很多事,不過他……畢竟登門造訪過,當時的印象加劇了我的混亂。
  ……這名男子的事,是否該瞞住姐姐?
  「喂!你醒醒啊----------!」
  原來他…韻也是「這一邊」的人嗎?疑題的正解同時產生。
  動搖規動搖,我還是盡力要喚回他的意識。誰知一碰觸他,男子便激烈的咳起,腹部的焦傷更是將靈魂往死亡的深淵拉近……雖然還活著,不過撐不久了。
  我連忙蹲下,將男子的身體翻正。
  「是…優奈的……妹妹嗎!」男子微微睜眼,意識混濁。
  無視於本人意願,為了急救而任意擺佈四肢,即便這些震動會令臟器裂開、彼此壓迫……總之無法在意那麼多了。
  「...我現在要使用……遮蓋傷勢、讓神經暫時『連線』的魔法……不過這終究不是治療,所以還是要盡快就醫哦----------」我的聲音聽來十分動搖,男子莫名冷靜的態度反而令人感到怪異。
  才將指尖押向傷痕,韻就加倍了生理上的痛苦與排斥。
  「……我…必須先說…」男子空洞的聲音孱弱得有如蚊子振翅。失焦的雙眼彷彿漸漸失去與世界的聯繫。
  「不不,就拜託你先別說話了……!」
  「…我想…趁…這個機會……把一切都,澄清才行……」最後迴響於神情中的,是我熟悉不過的,懷抱覺悟的眼神。
  這種一昧追求結果而輕視生命的態度令我煩躁。
  每個人都是這樣。抱持必死的覺悟行事,相對於堅定的目標視野也不知不覺狹義了,這樣會看不見更和平的解決方式、真正完美的結局……莫名燃起的怒火使我聲音提高八度。這片波濤中混入我所不知的情感。




  「你這個樣子……也算是愛著她嗎!」
  這句話有如刺入喉腔的魚刺,霎那間讓男子停下了所有反應。
  抓緊這個空隙,我加緊了言語之矛決意貫穿韻的防備。
  「如果你真的愛她的話,首先就跨越目前的窘境存活下來吧!千萬別以為犧牲性命的騎士精神就能換取幸福。如果你真的死了……也不想想到時候會是誰會難過啊!」
  韻瞪大雙眼,微弱的屏息。因我施法而震顫的身軀也恢復平靜。
  「說話啊。你到底是為何而戰……真的愛姊姊的話,就麻煩別留下只有傷痛的結局。你應該要為了她、為了自己的笑容而付諸行動----------」
  「我想…保護她。」
   發出話語的瞬間,我從男子的眼眸中窺看了一絲希望的色彩。也許它會堅韌不拔、也許它能牽連救贖。不管如何,這絲意念將增加通往幸福結局的可能性……於是我更加鞭策自己說點什麼激勵人心的話。
  ……儘管這是件卑鄙的行為。對應內在的暗嘆,我更是增大發話的氣勢:
  「------所以我才說,只是這樣是不行的。你的愛…因該成為兩人未來的指標才對啊!」
  怎麼說得好像我已經同意他們的婚事了……心中浮現這樣的聲音,不過我不予理會。畢竟在這裡剎車實在不智。
  接著這股信念確實播下了種,得到在今後某時產生助益的可能性……並在現在給予韻全新的動力。
  這麼一來,能為了姐姐「使用」的棋子又多了一顆……溫馴的端詳與我目的一致的男子的臉孔,並隱藏動搖的內心。
  所以我決定欺騙------沒錯。為了「她」,為了守護母親最後的遺憾,我不能再讓家人離開,那怕是利用他人也得做到!
  為了最後的希望……我將徹底扭曲自己,將盼望化作「渴望」,成為徹底的怪物。




  想到這裡,維持笑容的面部肌肉變不經僵硬。為了遮掩這道疑點,我連忙轉身裝作擦淚。
  此時麻痺身心的是無底的罪惡感。我在深刻理解這行為是多麼不齒的狀況下選擇了這條路。
  觸碰到最不可踐踏的禁忌……相信此刻神明已經視我同罪人了。
  瞄了身後一眼,接著像是肯定心頭的紛亂般,以脣形咬出千真萬確的事實。
  ……我的行為簡直就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呢。
  莫大的絕望掩蓋所有情感,唯能感受冰冷的波濤填滿心核。
  隨著動搖百般,原本深信不疑的認知立刻被沖入洪流、捲往未知之處,
  如今的我只能祈禱,但願能乘坐這股洪流到達一個與世無爭的桃花源。
  站在延展一切的原點,向深淵踏出最初的步伐。
  然而我卻無從得知,此時的扭曲將是種下因果的關鍵---------
   /16/  君鈴櫻
   那完全是意料外的發展,我可以保證。
  應該從生活中捨去的存在再次出現在眼前……複雜的畫面實在令人心頭一涼。那種驚嘆與徬徨,不是任誰都能接受的。
  回巢到開端,那是距離午夜不久的時間點。盼向玄關處能直望的大鐘,鐵鏽色的指針正穩穩的踩著鈍聲緩緩前進。
  這個時候是不該出門的,我自己相當清楚。畢竟原因未明的疾病不知何時又會發作,在這種時候還違背勸告真的令我慚愧。




  說起這個礙手礙腳的疾病,由於幾乎得不到詳細資料,我也只能重述爺爺的說明來理解狀況。
  若欲醫治,也必須聽從爺爺訂下的規矩。記得大家都無言以對時,只有爺爺解釋了病痛的真相,平息我的緊繃。
  不對…記憶還依稀記得,還有個人忽然闖入家族會議,以截然不同的論點拼命反駁的人正是久久未見的哥哥。
  回憶那張拚命的神情,便感到萬分念舊。
  「這根本不是病!而是詛咒!」失蹤多年的哥哥忽然現身,又以各方面都相當不妙的話將現場氣氛推入一陣恐慌。依稀能想起那憤怒叫喊魔法或詛咒等非現實詞彙的哥哥,親戚都因這番胡鬧而嚴重失態,當場命令保全將他帶走……
  無奈的往事浮現腦海,並被時間美化成有些遺憾卻充實的畫面。
  包括那些與哥哥共度的回憶,殘稀的碎片至今還徐徐送來暖意,使我莫名安心。或許是前幾天學校的話題影響所致,最近特別容易憶起那些畫面,並加倍受到感動……呼吸著截然不同的空氣,雖然對這番心境轉變不解,不過由於不至於影響作息規律,因此我仍然將之擱在一側。
  擴散的暗加深街道的廣闊,湧入視野的無窮暗黑彷彿能滲入任何物體。包容一切、並抹去光。
  望者不太熟悉的風景,我追憶令我動身的緣由。
  爺爺說我今天不必接受「療程」,並告訴我要到教會去。雖然感到困惑,不過K市的教會也就只有一間,所以不會弄錯。或許是被爺爺一直以來營造的桌模不定氣氛影響,那番話中有話卻中斷說明的模樣讓我十分介意。
  反正到現場就知道了……他以裝模作樣的語氣說到,卻非但不惹人討厭,反而適當地激起他人的好奇心。真是的,未免太有操縱群眾的天賦了吧……不經令我暗自加上評價。
  不過到達教會時有股莫名的惡寒爬上背脊,那是宛若不容許存在於世間的惡毒邪氣,即使雙肩發抖、也無法奪去我的行動力。
  我萬分好奇-----也許受到氛圍影響,感覺這輩子第一次如此執著於唐突的興奮。這種感覺像是像是對箱子裡的東西感到好奇,或著以存疑的心態期待的一部精采電影的劇情。
  躁動的緊張與亢奮沸騰血管。
  盡量壓抑聲響,朝升溫的源頭靠近……
  散步空中的零碎音符乍然停止,我越過轉角後,目睹了熱源的明滅。
  ……與不安的原因。
  「---------」當場愣住。
  因為某種原因顯然損害嚴重的街道,在裂痕疏密聚成的地紋中流淌著血河,那裡倒下一道人影。黏膩的衝擊與血腥味刺激雙眼。
  一道看似雷射光的雪色光芒,像是陽炎般扭曲、捲動...大概是某種能量燃燒的依據,其散發無比的存在感,並以致命一擊將白髮的男子撕裂……我盼向高挑而細瘦的男子,忽然覺得相當面熟。
  男子起初還掙扎似的蠕動身子,接著卻連呻吟也中斷,就這麼在倘流一地的血泊中失意。不過令我害怕的是這副面容,早熟卻帶有一絲反差美的精細臉龐……我能認出這個人!
  記得叫做君棋葉,是居於分家等下層組織的一員。不過因為什麼隱情所以存在特殊,回國時聽說還登門造訪過爺爺。之後也進出宅邸幾次,所以我才記得。
  而這名男子,雖然談不上熱絡卻乾脆倒地的模樣實在震撼。那動作有如斷線的人偶,一而再刺激胃液翻騰的狂潮。
  至於構圖的另一名主角,自然就是兇手本人。
  身軀被乾草色的長風衣完全覆蓋,身材高大但看不清細部。只見那道人影緩緩舉起因炙熱而扭曲、方才貫穿君棋葉(這裡不直呼棋葉,因為他算是外人)的手臂…白焰消滅後才緩緩轉身,那身沉重的壓迫感令我心臟快停了,即將與他對上視線的恐懼更令我無法動彈。
  ……完了!心中同時浮現另一種、可說是最差勁透頂的可能性。
  殺人犯的嘴角呈現狀似笑容的扭曲起伏,與我的視線交會----------恐懼的滲透使我愈加發寒,並感到放棄時……
  「咦?」卻因低沉的驚呼而消去。
  殺人犯的面孔不會讓我感到害怕……因為光線昏暗只能窺見鼻樑形狀與單隻眼珠…不過這段不整的情報卻深深和記憶產生共鳴。
  那張面孔……呼喚著記憶深處的答案,並渴求得到驗證……即使我全力否定,還是得接受。
  接受他…不論是特質、給人的感覺與神色都「與曾經被作為哥哥的少年如出一轍」的嚴酷事實……
  心臟遭到壓縮、被情感漩渦完全壓垮,情緒瀕臨失控,我卻只能倒吸氣坐視。
  殺人犯也同樣瞪大了眼,同樣困惑並畏懼似的……怯退了半步的距離。
  ...為什麼?
  「鈴…鈴櫻……?」然而從他口中發出的呼喚馬上給予肯定。
  聽見自己的名字後,我因為那股確信與不安化做真實而感到相當惱怒。
  這個時候,糾結被排出大腦,意識與本能合一,反射性地選擇逃跑而猛然轉身。
  只能感受顛覆平常心的喘息與隆冬的冰寒,我奮力逃出非日常的領地。
  背對這片黑夜、以及爺爺宣稱「下落不明」的他重新干預我的人生的這件事。
  更加過分的是,我連理解這份莫名壓力的時間都沒有,就完全失去步調。
  也許我,正是因為太過軟弱。
  我才會不斷追憶。
  也許我--------從那時開始,就註定無法回在過去,被迫要面對向前延展的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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