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司優奈
   在那之後,又經過兩天。
  陰冷的層雲被細雨沖淡,這是冬天尾聲的太陽雨,已經從中窺見接續季節的影子。
  東風像是為展現春意的神采般拍打人行道,並在人們心中種下記憶。
  雖然草木還未甦醒,目前的變化僅止於冬之色彩變淡,春色還未渲染街道。
  時刻夾在二月中旬與下旬之間不上不下的日子,照理來說已經進入春天,不過基於盤纏不散的寒冷,人們尚未確切感受。直到現在,遲來的春雨澆熄封閉的心,人們才被點醒。
  季節的變奏讓人們更加注意保緩,以及時間的運行。
  只要日復一日的生活毫無變化,任誰都會誤會時間軸的進度,並下意識地忽略這道概念。
  在知覺麻痺的不變日常中,有多少人能對細微的變化加以明察?這個問題勾起我的好奇心。即使看似毫無影響,一但一點一滴的改變加逐累積;並能帶有非比尋常的質量與意義,進而修改整個構圖……都市的齒輪就是這樣緩緩推動,誰也不知的帶動生活的節奏行進。
  這麼說來,或許城市本身就是個生物。既會和人類一樣新陳代謝,搞不好也具備明確的情感……我忍不住這麼做想,陶醉於悠哉的步調中。




  沒錯。即使那些夜裡只能依偎度過,也全都化作過去式了。隨著衝突正式告一段落,絕境被希望照亮,光芒驅散淒冷。
  幽閉的世界。因為神明打開的窗口而湧入色彩,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與他人結識之後、無關善惡的交流行為竟然意外牽引命運、改變未來的流向。
  因為「它」的關係我們失去一切,卻相對得到決心與道路。
  以那個事件為踏板,微小的改變漸漸塗改視野……。
  我在這一年中認識了許多人,即使只是現學現賣,他們的理念仍然影響了我許多,那些細節所重疊打造的,無疑就是現今的我。
  維德菲給了我希望、韻則開路帶我前行、莉那一直支撐我至今、莉爾與神父則啟示著未來--------說來奇怪,明明是扭曲的旅途卻令我獲益良多,根本沒有抱怨的心情。
  這並非感慨這一切的發生,而是單純抒發壓仰的真意。
  我不怨歎這格局誇張的爭執,也不對一帆風順的人生倍加眷戀,反而感謝周遭的人們……
  在這樣的心態作用下,晨間的雨滲透意識、暢快而颯爽的洗淨了靈魂。




  再塗想的晨間漫步結束後,正巧遇到從商業區返回的莉爾。
  徒步的修女,完成採買後提著兩袋塑膠袋靠近。
  女子的打扮已經回到平常樣式(戰鬥用的修女裝似乎經過特別設計,形狀也微差於平時那件),散發居家的親近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現在的她更能令我敞開心房、要完全幸賴對方也容易許多……
  「早啊。」我先揮了揮手。
  「早。妳去哪了?」
  莉爾以熟悉的笑容答覆,蘊含令人放心的活力氣息。
  「沒什麼。只是回到家裡一探,忽然的就這麼做了而已。」
  我照實答到。輕快的聲音與水氣裡外交融,透出一股沁意。
  「…恩。畢竟還是有些無法訣別的感情吧。回首那些事物總是能讓人省思呢。我認為這樣很棒啊……」
  「?」




  我不是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不過莉爾神秘的彎起嘴角,一下就繞到我身前。
  這道瀟灑身影所傳達的是一種莫名的開闊,身形的輕鬆自在很難想像是整個人被打飛、剛從醫院出來的人。她的恢復力簡直不像人類,十分叫人震攝。
  「我認為呢……這是種相當珍貴的情感。務必要好好保存喔。」
  「恩。」
  今天的那趟散步,令我憶起關於房子的事。在教會時,我和莉那一度為此爭論該如何處置。
  「話說回來…...」莉爾發出略感興趣的語氣。
  「妳竟然有那麼好的運氣,竟然還和『幻劍師』建下交情呢!」
  「幻劍師」......?她指的是維德菲嗎?也只有這個可能了,我默不作聲的猜測。
  見我錯愕一瞬,莉爾又忽然摀住嘴緩緩顫抖。不,應該是努力阻住聲音以免笑場。
  ...我回了什麼奇怪的話嗎?莉爾有若看穿我的疑心,正經的清了嗓子回到:
  「沒什麼。只是忽然對妳羨慕又佩服而已。這世代人的青春還真是難以莫測......」
  後面的話竟惹起一股莫名的怒意...等一下,妳似乎誤會了什麼。怎麼令我感到語中帶刺?
  修女收起笑容,長髮的末端因為灑落水珠閃耀純光。
  女子朝空中投以憐憫意味的視線,目光彷彿穿透雲層、凝視降雨的自然現象本身。對於嘩啦嘩啦隔絕外人的雨幕感到難過似的,眼眸逸散感慨的光芒。
  「......可是呢......妳要知道......」




  莉爾碰觸胸前的十字架,微微注入力道、注入情感握住它。
  「......目前的一切都還只是序幕而已。」
  這句話深深刺中了不曾意識的某個心結,使得思考忽然僵硬。
  颯爽的風聲斷絕思考,直到那句宣言打破屏息。
  「屬於妳們的非日常......或許才正要到達起點呢。」
  地面上的水珠匯成流河,接著像是呼應沉默般,雨聲勢大了起來......
   /18/  君岡志
   清晨間柔和的日照伴隨著漸轉的雨勢覆蓋大樓群。遠眺即能感受其龍蛇交雜、混濁而清明的陰暗氣魄。面臨產業轉折後的壓力,留下了爪痕,在人們心中埋入不安。
  那種鬱悶有若靜影沉璧,蕭然化開愁意,君岡志頂著淌流一身的雨珠,在二小時前悄悄造訪君家。
  這棟陳舊的宅邸光是納入視野,就會翔集注意力,突兀的空虛平靜到激起人的浮躁。
  這是過去曾經居住,雖不算懷念也毫無情感的地域。君岡志離開祖國十年以上,早已忘記景致的成分。
  不過對這棟建築他還是有些印象的。
  雖然不是婉惜或者任何多愁善感,不過他確實用心的回憶這棟舊屋的事。
  …該破壞哪面牆、從何以著手入侵?
  打量著這些事的同時,岡志注意到有個人影擋在入口前。




  腳步的閒情看似心不在焉,對面是名身穿黑色西裝的消瘦男性。
  一認出人來,岡志立刻額冒青筋,沉靜的表露敵意。
  你這傢伙……!即使面對的事可說是自身血脈之支柱的存在,岡志仍然不改敵意。明確的殺意被投注於視線中。
  「別露出那種表情啊。我就是因為明白你會出現在這裡,才守在這裡迎接的。恩…時間也算得很準呢。」
  一族之長君邪縣以略帶嘲諷的口氣回應他的注視,不過其中只發出黯淡的死光,彷彿放出激素吸引昆蟲的獵食者。
  會來到眼前的,無一不是靈魂枯萎的腐蟲。
  不論是為了愛情奮戰的青年、或是無端被災厄之命纏身的少女……同樣纏滿災厄氣味的人們,都因這名老人而產生鳩葛。
  低沉卻宏亮的聲音瞬間主導了局面,宛若疾行而下的川流,連串言句朝霧邊涯涘奔散。
  「…這個時候道聲客套的好久不見你大半也聽不到吧。所以我就直接回覆你的問題……是的。之所以預測你會出現、製造了讓你前來的『理由』,全都是為了我那不曾質疑的崇高訴願--------」
  比起清淡描述帶來的衝擊力,男子的理智更因為不慎的話觸動開關而隨雲消散......對這名最狡猾、邪惡的人物的所有憎恨與難容在瞬間增溫不盡。
  訴願…...這個神聖的詞藻進會被這名「最汙穢」的人使用......令君岡志冒出一道火氣,差點出手揍向裝模作樣的老鬼......
  「何必那麼緊繃呢......」君邪縣的眼瞳中毫無笑意,為了克制情緒的平衡,君岡志避開那道目光,不動聲色的佇立。
  「-----------」
  對於這種反應,老人像是對突然的即興表演失望般只是無言的聳聳背,由於是這點程度的玩味,即使演出乏味,也不至於傷到心情。反倒是思緒的一角稍稍偏離現實,逕自的打量著近在眼前的見聞。
  這名離家兒童便高明了......心中閃過不搭的一絲想法,隨即冰冷的思潮控制他的動作。




  君邪縣相當清楚對方不會在現在動手,不過對於「刺客」明顯懷抱的某種預料外的「絕望」除了興趣之外,因為無從理解而拿不下戒心。
  君邪縣重新打良男子的武裝。
  假如對方的裝束或大衣下的肉身有預備術式或是護身符的痕跡,就必須慎重行事。
  「看來你很明白現在的狀況呢。那麼我問你......到底是為什麼?」
  君岡志在過去有名妹妹,因為自己捨棄家族而斷絕聯繫,即使如此直至現今都仍是其動力來源的少女......僅僅一瞬間,因為某種不合常理的偶然而窺見了、置身於、被捲入非日常的一角。
  這點與「刺客」描繪的理想大大相斥。
  光是無法拯救伴隨的痛楚、現實的沉重都致命到令人發瘋.......不藉由酒精、毒品或是嫖妓埋沒自身,一直堅定自我抵達最後的戰場......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會坐視自身的願景遭受汙染。
  「......混帳東西,我可不是為了這種結局而前進的!」
  君岡志氣得連大氣都為之震動,伴隨其溢散的情緒怒流使視野霎那間扭曲。
  那道壓縮再壓縮的怨念擁有隨時爆發的趨勢。
  如果變成最壞情形,絕對會打亂計畫、並讓業務量化作數據增漲......不過古怪的老者臉頰上沾著有如新月狀裂痕的笑意,絲毫不遮掩,並對男子身懷的絕望感到興奮。
  君岡志越是狼狽不堪的模樣......便越是能令這個無人道的惡魔得到趣味。
  不過現在的他哪可能在乎這些細節,甚至連承受壓力的那絲能耐都屍骨無存、唯有盈滿的渾沌侵占意識。
  「那個啊......完全只是要把你找來的棋子啊。」
  「?!」




  就為了這種理由!
  就為了這種理由......把她。
  理智斷線的聲響隨黯淡的寂靜消逝,沒想到基於可笑的原因......君鈴櫻就非得觸碰到血腥得像是垃圾般、比狗屎還垃圾的黑暗世界。
  儘管很不滿意這個解答,不過這的確不是在開玩笑。
  這名被「刺客」視作禁忌的人物,就是做出這種事也同家常便飯的瘋子。更恐怖的是,還是名受權力所恩寵、使個眼色就能讓一兩間精神病院消失的最糟糕病例。
  與老者的惡交(?)另岡志對他更深提防。用力吸入空氣後,以肺部的脈動排出囤積不斷的躁怒。
  岡志眉間的摺痕緩和後,用平靜的語氣發話:
  「你的用意是什麼?找我來不會是為了說些廢話吧?」
  像他這種整天忙著計畫陰謀四處害人的傢伙,活了一把歲數還沒暴斃也真是不可思議......顯然沒有關心對方的必要(而且以自己拼命的程度自然沒立場說這種話},君岡志移除無謂的思緒,目光示意對方切入主題。
  「那個啊......情況已經改變了。我是來進行增修規定的。」
  聽到這句話,不出邪縣所料,「交易對象」表情極度不滿。
  「喂,你是連遵守承諾都做不到嗎......」
  「不,我說過了......狀況變了。窺視魔道書的人們正式有了動作。」
  「!」
  微微睜大眼,岡志回味對方的話。
  目前爭奪「魔物祭祀錄」的魔法師僅限於少數派別的圖謀者。然而在一個月的期間中,業界不論發生任何變化,岡志也都無從掌握。
  更何況眼前的老者擁有強大到可怖的情報網,其所言當然獨具意義。反之,君岡志即便沒理由懷疑,仍然會特別慎重.......以防止精通情報的人以此做餌灑下獵網。
  努力尋找言語佈下的陷阱時,下一段述文如同附送般平靜道出:
  「儘管我努力封鎖這個城市內部的事,依然洩漏到少部分的狂熱者那裏了...爭奪魔道書的戰爭已經不再是虛說了。」
  魔物祭祀錄-------過去因為疑似「偽魔法」的都市怪談,因此有不少魔法師以此為核心展開論戰......批判這項神物的存在可能。
  在歷史真跡保管越加嚴密的時代,魔法師們越來越難以染指那些可能蘊含各種「關鍵」的鑰匙......進而對限制較為疏鬆的魔物產生興趣......即便是真假不明的東西,也會有打哪來的一群人為此癡迷、組織激進過頭的結社。
  還有另一點......置身業界、並親自進行類似行業的他十分清楚。
  理念相同的魔法師十分注重「營運」的能力。
  憑著那群人醜陋而真實的慾望,想要在得知某個情報的瞬間便組織部隊調察也是時常可見的「這一邊」的日常......
  人類因為慾望而超越人性、發展文明......若說有某種特例與之背馳、是因為慾望而沉淪,並受困於狂喜的汙泥中,那一定就是「這一邊」的世外之徒了。
  「最少在兩個月以內------」君邪縣毫無留情的,將男子心中最壞的預感付諸言語。
  象徵無情的變相、世界迥然染血的事實......無端的狂氣正掙脫枷鎖、為人類本性所用、為擾亂人類之秩序的聲響。
  君岡志他...........確實聽見了。
  「他們絕對會到來。」
  那崩壞的聲音。
  響徹雲霄,勒緊血管的悚然嘆息----------
  以K市為場景,最糟糕的構圖將會成真。
  「......第一波的襲擊,就會摧滅你所熟知的一切。而我不會改變原則、相對的調整遊戲規則。如果想拯救她,就在這之前盡情掙扎吧!!」
  作為敵人,最兇暴的人類輕聲叮嚀。
  這段話徹底改變君岡志的思緒,並加速位在黑幕另一側的......
   ◇
  早來的春風別過知覺、輕易刺穿神經。
  提著鋁罐裝的提神飲料,一道男子的孤獨剪影斜斜靠上連接兩側聯繫的大橋上。
  大橋的一端是繁榮商業帶所在在陸塊,不過正對的舊城是以文創區與在開發區為主,河岸收進的視野中盡是老舊屋築,溢發出絲絲愁意與哀傷。
  君岡志背後的都市是緊倚後山、退路背三圖渠的江流淹沒的陳舊街道。這個區塊聚集大多數的人口,卻因為多次程序上的疏失而延誤開發;一部分化為泡沫化的地域連接通向對面的大橋,任誰欲前往商業中心都必須面對可能性被無情截斷殘酷的事實。
  即便面對文化中最難堪尷尬的斷面,男子的情緒也毫無起伏。占滿大腦的只有方才感受的震驚。
  君邪縣對於脫離君之名號的「刺客」自然失去控制能力,身為形式上作為合作對象的他更掌握到不可忽視的關鍵。
  君鈴櫻天生懷有「詛咒」因子...為了讓這個準備好的素材成為男子的力量來源,君邪縣做了多種準備將君岡志的她的愛情完全以「模造」呈現。
  構成一切淵源的黑幕自然是無人知情,就在成功開啟少女體內的駭人侵蝕後,君岡志作為傀儡的舞台時間才正式開幕……
  --------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不過這可是會抹除因果的強力詛咒。這樣下去少女的人生將在二十年後便失去後續,她將被無理的承受毀滅。只有這點自己無法釋懷,除了特別的情感作用外,君岡志抱持非得這麼做的執著……男子還一邊思索著狀況,絲毫沒對記憶細碎的不自然處覺得疑惑。
  掌握男子心理的君邪縣充分展現了自己身為人類中的「異形」的一面,為了發出完全操縱「刺客」的強心劑,他不惜對親身骨肉施以擅長的「埋葬術」活化咒術的侵噬。
  少女君玲櫻如同姿態潔淨璀璨的花枝,不過內部卻藏有劇毒……那美好而薄弱的假象隨時都可能崩壞,屆時無瑕的心將會淪陷、表面下的崩潰將不僅止於生理,將確實埋葬少女的求生意志……讓這朵綻放微弱光芒的荒枯萎、以惡臭的黑泥覆於其上、使之淪落塵埃……
  君家的魔法師大多特立獨行、並沉醉於自身的領域,是因為血緣聚集一齊而無法管制的怪物。即便是族長,也沒辦法讓多少成員盡到忠心,身為汙穢之首的男子自然最為清楚……只要眼下存在足夠的動機,脆弱的羈絆並會輕易傾斜。故意隱瞞真意委任任務終究是個極限……為了達成貪婪的極盡,他反倒利用了這群同胞的愚昧與歇斯底里,打造出一個不用下令也會自動前進的傀儡---------解救鈴櫻一命、甚至完全消除詛咒的條件就是要君岡志將傳說中的「魔物祭祀錄」交到自己手中。
  君岡志咬牙切齒,流轉反覆的無奈助長憤恨。情緒的波瀾再次明確溢出燐光塗改世像。
  為了接近彼岸。
  為了觸摸迷濛夜色的一絲曙光。
  只要是為了這個目標,縱使本質即虛偽的,是被捏造出的因果,他都無所謂。
  淡淡的澆愁刺上傷瘡,意識完全投入運轉的腦海,回憶裏頭悠遠的風景。
  君岡志試圖尋找,他不知重現記憶下的一切是否能產生助益,並突破此時的迷惘。
  君鈴櫻的笑容對自己而言究竟是什麼?又是為何而存在-----------?
  思緒的纖維緩緩鼓動,瞬間的決定僅限於潛意識中閃現,君岡志為這份突兀的難耐焦急,並更加交融其中。
  業界的佼佼者,以魔法進行各式委託的「刺客」眼神已煥然一新。
  如同站上最初的分歧點,當時的氣魄重回軀殼。
  往返深淵的線接上了,虛空的嘆息頹然環響,不知去向的擴散,同雨音續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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