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商善是從宿醉中清醒過來的, 準確地來說不能叫清醒過來, 而是 “活” 了過來, 疲勞、頭痛、口渴、眩暈、胃痛、噁心、嘔吐, 手指顫動, 四肢無力, 幾乎什麽樣的感覺都有, 唯獨欠缺的就是 “清醒”的感覺. 

商善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第一個醒過來的感覺器官應該是眼睛, 當然也不能算全部回來, 只是回來了一小部分, 商善的頭部還是動不了, 眼睛能看到的只是眼前的一點蒼白, 白色床單似乎從眼角處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就像當年和倩兒在愛爾蘭她老家遊玩時躺在一片純白色的雪地上望出去所看到的景色, 那會兒看出去是一望無際白皚皚的雪原. 

接下來回來的感官應該是耳朵, 這點直到現在商善也不能確定, 因為當時他好像什麽也沒有聽到, 除了陣陣隆隆的耳鳴聲外是死一般的寂靜. 

接下回來的感官應該是鼻子, 這點商善十分肯定, 因為那一陣熟悉的香味才讓商善確定自己尚在人世間, 而不是在什麽陰曹地府, 或者是天堂仙境. 這種香味不要說當時的商善不會忘記, 就算是今天, 如果這種香味出現, 商善一樣會聞得出,  因為, 那是倩兒的香味. 似乎這種香味刺激到商善體內的某條神經, 忽然他醒了, 百分之百地醒了. 後來商善打趣地說道, 要是哪天他變植物人了, 這種香味一定可以將他立刻喚醒, 就算是死亡的前一刻, 這種香味也一定會讓他迴光返照, 帶著清醒, 帶著溫煖慢慢地逝去, 商善恨, 恨為什麼沒有人可以研發出像錄音機那樣的東西可以將香味給永遠地保留下來.  醒來的商善卻立刻被無盡的悲哀所包圍, 悲哀之大讓商善恨自己為什麼要醒過來, 因為, 倩兒不見了, 遺留下的只有那縷淡淡的香味.

倩兒要離去是商善預料中的事情, 越來越多的爭執, 本來純純的愛情被意識形態的分歧所溝淡, 對於民族和文化的自尊讓商善和倩兒之間的裂紋越來越大, 從裂縫慢慢變成不可踰越的鴻溝, 兩個人就像站在一條慢慢氾濫的河道兩邊, 手拉着手, 河道越來越寬,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拉着的兩隻手最後也僅剩下手指頭還接觸在一起, 要麽是放手, 要麽就被淹沒在這無邊的洪水中. 倩兒的離去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除非, 商善可以放掉那份毫無必要的 “尊嚴”.





不知道為什麼, 當你生活在自家的國度裡時, 你並不會對本民族的文化有多麽大的認同感, 甚至還會說三道四, 指出裡面種種的不是, 但當你獨自身處別的文化體系中, 你就會覺得自己有義務去維護本民族文化的尊嚴, 哪怕犧牲和倩兒的愛情, 說句實話, 商善早已記不清楚當時到底為何會爭吵, 也不記得爭吵的主題. 如果當時的商善是現在的商善, 商善絕對不會和倩兒爭論這些無聊的意識形態! 任何事情都是一分為二的, 陰陽相繼,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對與錯有那麽重要嗎?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檯, 本來無一物, 吵來幹什麼?

醒了, 痛了, 走了, 商善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這會兒不是商善動不了, 而是他不想動, 也不知道動了又如何, 去找倩兒? 似乎是自身文化非理性的自尊阻礙商善去找倩兒, 雖然倩兒走了,其實她很好找, 商善知道倩兒只是離開自己的身邊, 人就在離開商善居住的公寓不遠處的東方研究院, 如果商善的鼻子有狗鼻子那樣靈敏, 或許從商善住的地方還可以依稀聞到倩兒那獨特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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