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鳥  二

葵芳、葵興、葵涌,荔景加青衣,就是葵青區。

十八區之中,我覺得這一區最好。首先新界區的電費比較便宜,交通也沒有很不方便,區內民風尚算純樸,空氣污染指數尚可,區內學校不算最爛,商場雖然不算多,但在葵涌商場裡面,基本上甚麼都找得到。二樓有個賣八塊日式手卷的店,同層一百塊以內就買得到一件衣服,樓上有十二塊五個雪糕球,六塊一杯飲料。

最強大還是最著名,很便宜的糖果,關於這個,很多年前我一個很會格價的朋友,雖然沒有去過,但對它相傳的便宜嗤之以鼻,說:「有多便宜?不就是拿五十塊出來能吃到牙痛。你廢青不出門才會覺得這樣叫便宜,事實上,街上可多呢!」

我不直接答他,帶他去現場,用例子答。事實上掏五十塊出來,分量多得大可把他闔家都吃到牙痛。結果他嘗到厲害,往後就沒和我提起便宜這兩個字,大概自覺班門弄斧,同時他養成了一有時間就到葵涌廣場掃便宜貨的習慣。幾次我有幸陪他去,發現他買糖果每次也只買幾塊到二十塊不等。





可見我這個朋友關顧到父母和兄弟,是個既孝且悌的好孩子,我很欣賞。

我想帶出葵青區是個小城,沒突出的地方,卻同時沒有特別為人詬病的不好,需知這年頭找到一樣東西平平凡凡的絕對困難,地溝油大家都聽過,但想不到生產已標準化的,對生產工序把關最嚴密的大型連鎖快餐店都會有食品危機,足見現代出去吃頓飯也是種賭博,中招就是倒楣,沒其他解釋和預防方法。以為光喝水煉仙有用嗎?少年你太年輕了,你喝的是東江水。那水都不喝總可以了吧?去天文台網站看一下吧,你每天都在吸毒。所以想減低出事的機會,應該去找黃大仙。

我再用一段去解釋平凡的事物是多麼的難能可貴,而葵青正正就是這樣,故我想像住葵青區的都是再平凡不過的人,那當然是個人的妄想,但這的確是我對手機對面的人的第一印象。

百靈鳥則是會唱歌的鳥,這我早知道,但反而並沒放在心上,就好像把網絡名稱改成「蒙奇.D.路飛」並不代表你的手臂會伸長或能吃很多肉。充其量是一種願望,或者甚麼都不是。但居住地點方面,會騙人的不多。至少我想像不到一個香港人為甚麼要改個日本名然後把居住地改為日本某某地,對我來說大概是代表頭殼壞掉。別問為甚麼名字可以亂改居住地就不能,我已經加「對我來說」了。

我傳了個Friend Request過去,她下一刻就accept了,足證名字是亂取的,不然她理應是貓頭鷹。





從網路上認識一個新朋友,看小說可能會有些不可思議的互動,但來到現實,其實跟警察審問邊緣青年差不多。

名字、幾歲、性別、為甚麼這麼晚還不乖乖睡覺。

前三個對答從略,總之她自稱百靈鳥,小我兩歲的女人。

「我唔慣咁早訓。比你電話我,唔慣用Wechat 傾。」新世代抄牌方法,你唔慣,我都有啲唔慣。

我還是給了,心裡說不,身體卻很誠實。





她直接打來。劇情推進有點快,我必須承認。

「係我。」

「我知道,你好。」就算變成對話,都係一個悶字。

互相交換幾句後,我發覺並不難相處,起碼她會主動找話題:「喂,廢青,你就好啦,聽日唔洗返工。我得返幾個鐘訓都陪你傾計,算係咁啦。」

然後我問她從何得之我不用上班,和她明天究竟要幾點起床。她給我的答案是她聯想不到廢青能有任何工作,而她明早十點鐘要起床。

她的話也蠻有道理的,但在我個人覺得上班下班沒別的娛樂的叫機械人,廢青是指上班下班然後打英雄聯盟的物種,也許有高級那麼的一點點──那當然是歪理。

我正要回話,忽然聽到一下很大的吸氣聲,像是無工具潛水前的那種。

「從~~」





「喂你做乜呀!」咁既氣勢,佢擺明要唱歌,個從字重要拖三拍,應該係演唱會版,未開燈,三拍完Spotlight同時射埋去嗰種。

  但依家四點都黎,再比佢嚇一嚇我今晚真係唔洗訓。

「你咪嘈住先,呢隻真係好有感情。」

「從~~」頂,又要重新數過。

「這一分鐘開始計起春風秋雨間~限我對你以半年時間慢慢的心淡…..」她一直唱,歌詞從略。

我就這樣聽她唱,眼睛死瞧著我家窗外那個被斬開的圓月,頓時發覺五感中兩感有著被囚禁感覺實在不太好受。這首歌我很熟,「苦沖開了便淡」就是副歌的尾端,那時候我可以插話。

「哈哈,太突然啦。」捱左一分鐘,佢終於唱完。其實佢唱得唔係唔好聽,係半夜三更就算原唱黎你屋企免費同你開演唱會你都唔會聽得入。
「很謙卑~」點知佢繼續唱埋下一段。





按常理我應該中斷她,如果這是一本小說,我在這時候應該要吐嘈一下來獲得戲劇效果,但我沒有。我忽然覺得她很勇敢,而且她真的具備能唱完一首歌的能力。「能唱完一首歌」的定義是有一定音準和氣量去完成整首歌。「有一定音準」的定義是沒有音樂也可以完全辨認到原歌而不覺得突兀,「夠氣」的定義是至少可以從頭到尾保持同一音量而沒有非自願的減弱。

我是個愛科學講邏輯的廢青。我亦覺得能對陌生人表達自己的才華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所以我繼續聽下去,等待下一個「苦沖開了便淡」的機會。

「說甚麼再平反~」

  「頂,你連呢啲都撈埋!」等左幾次都搵唔到位講野,好唔耐煩。

「咩呀,成日打斷我!唔好聽咩!」佢無再唱落去,可能因為打斷左幾次。

「唔係……你下次可以叫我幫手唱呢度嘛……」第一次傾電話就令人有Hard feeling都唔係我宗旨。
「你無想做既野架咩?」佢講野跳下跳下,有啲難跟。

「有呀。作家囉,做個半夜三更寫野嘅作家,寫今日發生嘅野。」半真半假,永遠係答人問題可攻可守嘅方法。





「咁一定好悶啦,你有無見過有故仔抄足半首歌詞?」佢用佢把老牛聲,一副看透世事。

「咁又好似無。你想做歌手咩?紅左記住同人講我有份陪你半夜練歌。」我好想話比佢知寫故仔有得省略,正如神雕俠侶唔會話比你知楊過單手點樣著衫。

  「唱下渣嘛,你再聽下呢首,真係超有感情!」佢答得非常輕描淡寫,又想再唱。
我光速反應過來,連忙制止,交換幾句無聊的話就掛線睡覺去。

睡前翻一下她的「朋友圈」,發覺她翻唱了幾首歌,caption都是「聽完記得要留言喔」。我笑而不語,又記得她說把故事寫出來,一定會很悶。
哼,悶就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