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天,好久不見」她帶著重重的鼻音說道。

「又感冒了?」我問

雖然上一次的見面並不算得真的很久,但也不是一兩個星期的間隔了,她早前染過的頭髮已漸退成暗紅色了。她臉上依舊有著晚睡者的水腫,沒有化妝但面色卻是紅潤的,而且也沒有太大的黑眼圈,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有神,笑起來依舊燦爛,說她鐵人真的不是信口開河。

「沒有,只是鼻敏感,也持續了一個星期了。」

「每天都不睡覺當然好不了。」我略帶著責備的語氣。



「哪裡,我這幾天都很早便上床了。」

也不知她所說的早,是不是太陽剛升上來的那種早。

餐廳內,我們坐在落地玻璃窗旁,可以沾染到陽光。她低頭看著餐牌,陽光打在她的臉上,相信就算不認識她,也會被她純淨的外表騙到,同時被吸引到。

我看著她,忍不住感到心痛起來,對,單靠外表,有誰會想像到眼前的女士是個能獨力撐起半邊天的女人,而不是楚楚可憐待人照顧的女孩。但即使很少抱怨過生活的她,難道不希望有個人能照顧她,不希望有個肩膀可以依靠嗎?女人的動物本能裡,潛意識就是希望有人能照顧自己,能給自己幸福。

「我也快要畢業了。」她說



我回過神來。

「有何打算?投身化妝界嗎?」

「暫時沒有這個想法‧‧‧‧‧‧」她頓了頓,說「也許先做一做散工吧,有朋友介紹我做登記護士,時薪可以去到八十。」

我把頭轉向窗外,望向不遠處的公園裡,有個老婆婆在翻動垃圾筒,從裡面拾出一個汽水罐,把它踩扁了放進身後的一個尼龍袋子裡,然後拖著一大綑紙皮蹣跚走去。

不知從何時開始,朋友間的聚會,話題總是離不開「有何打算」這個主題。也許我們會先胡扯胡鬧一輪,說說以前中學的瘋狂往事,談談舊校老師的近況,漫無邊際的,但最終一定會問到畢業後有何打算?而這些打算裡,一定會夾雜著時薪多少,月入多少等等的數字,而最難以接受的是,這好像是步向大人的特徵,像小孩步向青春期會出青春豆一樣無需驚訝。



有句諺語說人生逃避不了的事有兩樣,一是交稅,一是死亡,也許還包括談將來。

從前,我們都會有類似「有何打算」的話題,但卻是用另一種方式說出。

我們不會問人有何打算,我們會問:

「你有甚麼夢想?」

那時候讓我們堅持完成今天然後迎接明天的,不是八號風球,而是我們相信,在長大後的某一日,我們會實現夢想,實現那個能改變世界的夢想。

我們都相信,只要長大了,夠成熟了,我們就有能力去把夢想成真。殊不知,長大了的人,才是最沒有能力把夢想成真的人。

因為長大後的我們,連開口說「夢想」,都會感到面紅。

因為信仰不同了,我們看得這個世界愈多,就愈不相信美好的事物了。我以前也信仰愛情,信仰夢想,只是人愈大,便發現這些美好的事物都是假的。現在我們的唯一信仰,是時薪多少。



有人說,成長是一個把哭泣聲調成靜音的過程。也許,成長同時是把夢想變成時薪的過程。

「阿明也買了樓了。」我輕聲嘆。

沒錯,阿明是我的同屆畢業生,在我現在還是大學一年級時,他已是業主了。

阿明,是個可敬的人,更是一個傳奇。

因為他曾經是隻喪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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