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星期後的星期天晚上,痛苦的時間又再來臨。

剛好洗完澡的我坐在自己睡房中的工作桌上,雙手忙過不停的「抄功課」,同時也在手機上跟別人進行網絡聲音會議。


「唉...咪就係咁囉,連對我好好既女班長都開始鄙視我啦唉...」電話傳來龍德榮喪失鬥志的聲音。

「哈哈哈哈!鬼叫你愈黎愈肥咩,減肥啦死肥仔!」接續的另一把笑呵呵的聲音是譚倩怡。

我在一片歡樂的對話之中,默默的邊聆聽著邊埋頭做功課。





「呢個世界...除左我園田海末BB會關心我之外,都冇人會理我架啦唉。」龍德榮開始啜泣。

「死宅男!喊乜啊你係咪男仔黎架!你減左肥就唔同講法架啦。」譚倩怡道。

此時我也參一腳「等陣先,喂,中文份論語資料第三頁你影乜鬼啊肥榮?濛過打格仔喎大佬。」我看著手機上顯示的一張照片道。

「嗚嗚嗚,手足你睇唔到咩?我睇得好清楚喎。」龍德榮道。

「喂譚倩怡,你睇唔睇得清楚份資料?」我問道。





「麻麻地啦...肥榮你不如再影多張更清晰既第三頁黎"抄考"啦...」譚倩怡說。

「你兩個都癡線既!我知啦...你地一定成日打飛機打到眼濛啦?!我唔會再影架啦。」龍德榮道出瘋狂的說話。

聽狀我馬上回應「有女仔係到架,你比翻些少尊重好冇?重有啊譚倩怡點打飛機啊,佢都冇飛機...」

「你兩個夠啦!好核突啊!」譚倩怡的聲音像非常抗拒的叫嚷著。






如是者,在持續聊天的期間,不速之客已經逐漸迫近。

「叮噹~」門鈴響起了。

在埋頭做功課的我聽狀,先跟對話裡的他們道「你地傾住先,我行開一陣。」然後起身走出睡房往大門走去。


都這麼晚了,究竟是誰呢?


正當我差不多走到門前時,突然聽到大門的鎖匙穴正在被解鎖,即是有人在用鎖匙開門。

肯定是芷欣這笨蛋吧?不就說了以後按門鈴就好嗎...

我停住了腳步,等待開門的芷欣走進來。





接著「卡啦卡啦」門鎖解開了,大門也被推開了,我馬上搔搔頭道「芷欣你咁夜走黎爆我鎖做咩事啊?」

下一秒我整個人都驚訝的鄂住了。


因為,眼前推開我家門的根本不是芷欣,而是...

「點解...你會有我屋企鎖匙...」我簡直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個身影。

「間屋係你舅父買既,我問佢拎條鎖匙都好容易姐。」這個身影,媽媽。

「你...」我無言以對,不禁回想起那天在大排檔的事。

「阿仔,今晚我黎搵你係想講埋我心底既說話比你知...」這個女人沒見面兩三個星期,明顯臉頰再更加瘦削,讓人感到點痛心的可憐。





其實,問心我心裡已經沒有再怎樣憎恨她,只有不願見到她一面。

畢竟,她是把我帶來這個世界的人,我都不應該態度很差的對待她...


我深深呼了一口氣,再揮揮手「唉,事到如今重有咩好講...過黎坐啦。」

不久,我招呼她到沙發上安座,然後問「要唔要飲杯熱茶先?你睇落好凍。」

這個女人,究竟是有多麼憔悴?
她回到香港以後,究竟一直居住在哪裡?
我不懂。

她點點頭「呃嗯...唔該你。」





之後我很快的從廚房中拿著一杯熱呼呼的熱茶回到她面前並遞上。

她接過熱茶後馬上急速的喝了幾口,然後眼睛跑出 淚光「嗯嗚...嗯..」低聲嗚咽。

「喂...你搞乜啊?」我有點擔心的問。


她搖搖頭揉眼「冇...只不過咁多年黎第一次飲到你斟既茶...」

「係啊?」我也找個空位坐下「上次你之後仲有冇事啊?」

「冇事...有個後生女帶住幾個警察向你個方向行,我咪順勢可以走得甩...之後就搭巴士走左。」她在一口一口喝茶。

聽狀我馬上反問「走去邊?你係香港重有地方可以去咩?」





「有...當年我買落左個單位係華富,我依家就係住係個到。」她放下茶杯。

「華富?」沒記錯是個舊屋村來吧?

「係啊...所以我想盡翻個媽媽既責任,帶埋你去個邊住。」

話畢我苦笑道「哈,你講笑炸?你有你生活我有我生活,一早大家各不相干架啦。」


接著,她突然激動的道「我真心...想補償翻比你架阿仔!」

「唔洗啦。」我拒絕她的好意「你如果想補償比我既話,唔該你好好保重自己。」我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門口「以後自己小心身體,好行唔送。」

「阿仔...點解你咁都唔肯比機會我...」她有點失望的慢慢經過我身邊,走到大門前。

我開始不是對她感到討厭,而是煩擾。

「請你走啦...阿媽。」我默默的打開大門。

「係我走之前...重有樣野想交低比你...」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從口袋中取出一張紙條,遞到我面前。

「咩黎?」我接過那張紙條一看,「呢個地址係...墳場?」我困惑的問。

「係澤琳...你十幾年黎都冇探過既細妺...」話畢她步出門檻離開了。


澤琳...?


此際,澤琳的惹人憐愛的笑容依稀的出現在腦海裡。

我目光呆滯的凝視著手心裡的紙條,不禁回想起那段...悲慘的記憶...


時間一轉,別天清晨。

還是憂愁紫羅蘭般的天色,早起的鳥兒卻歡騰的吱喳歌唱。

而我,卻徹夜難眠,整晚都安睡不寧的在床上打轉。


「你係哥哥黎架,要堅強唔可以喊。」在深層夢境裡響起一段沒有畫面的成年人聲音。

嗯啊...

「比妺妺睇到會好醜怪架。」


是呢...


剎那間,澤琳病入膏肓的模樣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那一個敞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身型,臉色非常蒼白的臉蛋以及一雙失去希望和光彩的眼睛,整副模樣跟死不瞑目的屍體一樣。

她絕望的凝視著我。

「哥哥...」她鼓起巨大力氣,嘗試伸手遞到我面前。


澤琳!


我也伸出一隻手,很渴望能緊緊捉得住她虛弱的手。

正當快要碰到她的指尖時,她的整個身驅都化作一團霧消散,在我眼前消失。


澤琳!澤琳啊!


忽然,現實的束縛感終於施加到我身上。

「鳴啊!嗄嗄嗄...」我從睡床上驚醒過來,一下子揭開蓋在身上的綿被。

額頭冒出了許多冷汗...

「嗄嗄...」我急速的呼吸節奏還是一團糟,沒有得到平息。

我用手掩著胸口,感受心臟跳動得很快,彷彿剛好做完運動似的。

澤琳,要你久等了。


兩小時之後,天色開始亮起來,我起床梳洗一下,用冰冷的水來洗臉,讓心境冷靜下來。

今天是星期一,每個學生最不願意迎來的上學天。但是我卻有點與別不同,今天我老早就跟學校申請病假。


因為,一會之後我跟一個人約會了。

「幾個星期冇見啦喎張先生。」一個用手指托托粗框黑眼鏡的年輕醫生道。

沒錯,我跟久違了的他,Dr.Johnson見面。

「嗯,已經四個星期冇黎覆診啦。」我走到他身邊坐下。


現在我所在的地方是一所病房。

「唔...」Dr.Johnson按動電腦桌上的滑鼠,視線完全沒有離開過螢幕的道「冇見咁耐,呢排點樣?」

「呢排冇乜特別情況,只不過係每晚都冇教好訓,不斷發惡夢。」我自看著這個年青醫生道。

他點點頭「上一次你就話撞車之後條腰個位重有少少痛,咁依家呢?」

「依家啊?...」我用手摸一摸右腰「應該就冇事啦。」

「Okay。」醫生開始雙手放在鍵盤上「拍拍拍拍」的起舞,然後再開聲「你今次話,你成日失眠?」

我點點頭道「嗯。」


接著,Dr.Johnson笑道「係咪有心事呢?唔好睇我好似讀完大學冇耐剩係識生理上既問題啊。我都學過下心理學既知識架,講黎聽下咩事?」

聽狀,我就斷斷續續的回應「的確係有心事... 但...」

「唔怕講喎張生,我把口好密既,你知我知就夠。」他終於停下起舞的手。

「係關於我屋企人...」我有點失意的說。

「屋企人啊?係咪屋企人比說話你聽啊?」Dr.Johnson問。

我凝重的搖搖頭「我妺妺,最近先知道佢下落係邊。」

「喔喔?失散多年既妺妺啊?」醫生抱起雙臂問。

我低著頭「佢一早...」沈默了一會。


之後,Dr.Johnson突然一副驚訝的表情跟我道歉「Oh Sorry...我冇心冒犯...」

我搖搖頭「冇事,唔緊要。」

「咁照你所講,你應該係最近先知道你妺妺過左身?」他皺眉繼續問。

「唔係,我係最近先知佢葬左係邊...」

「係啊?...咁睇黎,呢一件就係令到你晚晚失眠,最煩惱既事。」Dr.Johnson一語道破我的心煩。

我沒有作聲回應,只有點頭的份。


之後,醫生有見我沒有回答他就道「係我之前仲係一個讀緊心理學既學生哥既時候,有個教授講過,如果一個人對一件事物覺得驚既話,咁就更加需要去正視個樣野、咁先可以抹走你心入面畏懼既因素。」

我聽狀,神情更加困惑的跟他問「要正視驚既野?」

「冇錯!」他猛不停點頭「咁你內心驚緊既,係乜野?」


我害怕的東西...?

我害怕什麼...我是怕澤琳嗎?


「我都唔知...」我無奈的回應。

「既然係咁,就去搵個答案出黎!」Dr.Johnson一股幹勁的說。


找答案?


Dr.Johnson說話總是帶有隱喻,他的言下之意盡管我不太明白,但我都會嘗試依他的說話去解決每個難題。

「我去同澤琳見面。」我堅定的道。

「你妺妺啊?乜你唔係話佢已經過左身咩?」他表情疑慮的問。

「嗯,去佢依家所在既地方。」我從座位站起身,把自已的黑色斜揹袋背在背後。

Dr.Johnson用食指托一托起眼鏡「咁今次冇咩大礙既話,就講到咁多先啦。」再從新把手掌放到鍵盤上起舞「兩個星期後再黎覆診啦張生。」

「醫生,多謝您。」我向他鞠躬道謝後就轉身離開病房。


沒錯,我究竟是在意定還是害怕...
就讓自己...把答案找出來。


時間一轉,三小時之後...

現在的我,走在一條位於瑪麗醫院附近的半山道路之中,天空下降著毛毛雨粉。

剛剛花了好一段時間從九龍乘車到薄扶林,再到百佳購買所需品。

我一個人,獨自左手拿著一大袋裝滿食物和清潔用品的白色膠袋,邊看著遠處的海景邊往墳場方向走去。

當走了一段路程後,突然電話鈴聲響起。

「如你是我 戴月彼星努力過 ~」有人致電給我。

我把空閒的右手放進褲袋把手機拿出來,怎料...

手機完全進入我手掌的保護之時,滑掉了!

「便會知抑首..."抨拍"...等光明也是無助~」手機鈴聲忽然增加了兩下撞擊音效,意外的添加了搖滾原素。

What The Fuxk...

我看著自己的手機朋友掉到濕漉漉的地上,感覺到自己有多無能...

「老友,唔洗用個背隻"得"住我啊...」我低下身子把機背面向我的手機撿起來然後再把正面螢幕反過來一看,是芷欣的來電。


於是我接通了她的來電「喂~」我慢慢從低下身子狀態站起來。

「喂?阿曉!」芷欣的聲線聽起來有點緊張。

「做咩事?係喎...你唔係翻緊學架咩?點解可以打到電話比我架?」我問。

「我早退左嘛!唔好呢樣住,116去唔去到薄扶林架?」她說話的節奏愈來愈急速。

「下啊?!」我不禁大呼出來「你咁講即係...你特登早退黎薄扶林?」

「嗯啊!」傻呼呼的她愉快的回應「怕你一個人去咁遠有起事上黎冇人幫到你,所以咪黎搵你囉...」

「你個蠢材,頭先咪Whatsapp左你話我係去掃墓嘛,會出咩事姐死蠢。」我無奈的道。

「咩喎...咁人地都係擔心你姐...再者啊!唔走都走左啦,依家我係巴士站諗緊有咩車黎你個到。」她道。


蠢材...


「唉,你翻屋企啦。唔洗陪我癲啦。」我希望她可以乖乖回家。

「但係!...」沒等她把話講完...

我搶先把話截住「我唔會有事架陳芷欣,聽話啦。」

「好囉...知道啦...」對話傳來芷欣死心的語氣。

「我搞掂哂所有野就Whatsapp你,好冇?」我哄著她道。


說著說著,我終於走到薄扶林墳場閘裡。

墳場的探訪者人流不多,到處都小貓兩三隻,可見挑選這段時間來拜祭仙人的人真的非常少。

跟芷欣通話完畢後,我再把寫著地址的字條拿出來過目,查看正確位置。

不是骨灰龕呢?澤琳的墓碑在哪呢...

我在墳場大閘附近四處探頭,滿腦子都是疑問。


就在此際,眼角窺視到一個身影站在不遠處的石級樓梯上。

那個身影穿著白色的長裙,目無表情的凝視著我。

我馬上別過頭雙眼正視這個,有種親切感的身影。

這個身影注意到我的視線後,馬上沿著樓梯往下走,一直頭也不回的走。

我沒有足夠時間好好看清楚它的模樣,整個過程時間只有數秒左右、它的步速快得像飛一般。

「哥哥...」伴隨這個身影的出現,腦海突然浮現一把聲音在呼喚著我。


是澤琳嗎?!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不停的走,心裡不禁憶起這個身影走路的姿勢...跟小時候的澤琳十分相似。

於是,身體下意識不由自主的驅動雙腿,開始追隨著那個身影在石級樓梯跑下去。

天色愈來愈昏暗,毛毛細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嗄...嗄...」我雙腿發力,把步速加快的追趕那白衣身影。

它在每段階級的墓碑群中左穿右插地走捷徑,而我卻怕冒犯了每塊土地的仙人,因此都小心翼翼的在行人路旁走動。

我雙眼慢慢聚焦在它的裙下,仔細看一下,居然...沒有雙腳的。

意思即是,它果然,是一直漂浮著。


此刻,我終於清楚自己看到的身影究竟是何方神聖。但我卻沒有為此而感到大驚小怪,在墳場看到靈體也完全不讓我吃驚、因為我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教人不害怕。

跟它經過了一段追逐時間,最終它在遠處低層的一個墓碑前停下了腳步,回頭默默看著我。

「捨得停落黎啦咩...」我差不多趕上它的步伐時,雙眼眨動一下、它就從墓碑旁消失了。

接著我走到它停下來的墓碑旁,仔細一看眼前的墓碑...


「妺,果然係你帶我黎搵你...」我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