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鴉~鴉~」一群黑烏鴉不斷的向天叫嚷著,抖動翅膀往天空飛去、黑色的羽毛零零星星的在半空中飛舞。

我把整袋裝滿用品的白色膠袋放到地上,一邊單膝跪在墓碑前面一邊用左手輕輕撫摸墓碑表面。

「澤琳,哥哥黎見你啦...」我繼續輕輕的用手掌在墓碑表面上下撫掃。

我用失落的眼神,一直默默凝視著墓碑表面貼著的照片和刻印的文字。

生前你明明就是個充滿陽光的小天使,為什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張澤琳...一九九九年至二零零九年...」我輕聲道出墓碑上刻印著的文字。

撫掃了墓碑石一會,我把手掌拿起一看,整隻手掌都染上灰塵佈滿的黑色。看來這個墓碑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沒有人前來打理...


可憐的妺妺...


接著「澤琳...你有冇怪過我咁耐都唔黎探你啊?」我對著不懂說話的墓碑道。





「好對唔住啊,你呢個阿哥差D連個妺都唔記得左,真係一個好失敗既哥哥...」我忽然苦笑自嘲。

「黎啊,我幫你梳洗下先啊。」話畢我從身邊的膠袋中拿出一條清潔用毛巾和一樽礦泉水,然後把水樽打開,將內裡的礦泉水倒瀉在毛巾上。把毛巾弄濕後便開始動手洗刷墓碑。

「澤琳啊...」我用另一隻手把少許礦泉水倒在墓碑頂上「哥哥唔記得左你既原因,係之前撞左車先會咁...希望你唔會嬲哥哥啦。」

之後我再道「好耐都冇同你傾計啦,你一個人係到悶唔悶啊?」

墓碑是死物,理所當然不會向我作出反應。





「對唔住啊...等我黎補償翻,陪你傾陣計啦。」

我繼續努力的洗刷佈滿灰塵的墓碑,當一條毛巾已經染上黑色,我就會再換另外一條毛巾,繼續執行為澤琳清潔的責任。

「哥哥我生活得好好啊,傻妺你唔洗擔心喎。」我邊笑道邊使勁洗刷。

「係啦,有機會介紹你識一個同你好相似既人啊?佢係我女朋友、陳芷欣啊。」終於洗刷完畢,我雙腳有點無力的坐在地上。


其實每當我說完一句話,實際上我的確得不到任何回應,但在心裡頭...卻聽得到澤琳的心聲,她的回應。

「佢同以前既你好似架哈哈,一樣係咁溫柔咁靚女...嗯。」話畢我情緒開始下沉,因為在我腦海憶想起澤琳從前的笑容。

陷入沉默一會之後,「點解...」我的聲線漸漸有點不穩定的走音「點解會咁...」我呆滯的低著頭,看著濕透的地面上的一灘積水。





積水裡的倒影映射著我現在的表情,一副狼狽的樣子「點解...點解個天咁快就要帶走你!」終於,我按耐不住自己內心的悲傷,激動的道。

積水裡的倒影,我...雙眼不斷滲漏出一腔熱淚。

過了好一段時間,我仍然坐在地上低頭嗚咽。

「澤琳...口唔口渴啊?」我用手揉一揉紅腫的眼睛「我帶左你鐘意飲既蘋果汁黎啊...」接著把手伸進膠袋裡拿出一包蘋果汁和一隻膠杯。

「同我乾翻杯啦...」我把蘋果汁的開封位打開,並倒了一半蘋果汁到膠杯上,然後把剩下來的包裝蘋果汁放到墓碑前的空位。

「乾杯...」我右手拿著一杯蘋果汁,輕輕與墓碑前的包裝蘋果汁碰一下,之後就把它一口氣喝清光。

蘋果汁經過口腔和喉嚨的時候,酸溜溜的味道與感覺連帶著一份悲傷的回憶傳進味蕾。

我又再次不自覺的落下熱淚,凝視著墓碑上的照片,那和藹可親的笑臉...






如果不是她...你就不會...


腦袋不能自控的,憶起那個片段。

多年前,某一天發生的意外,令澤琳開始步向死亡的道路。

當時只有九歲左右的澤琳,每天都精力充滿的生活。九歲的澤琳,一次急病之後證實患上後天性哮喘。

那時候的媽媽,得知澤琳可能隨時因為過敏而病發,害怕得每天都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

以防哮喘病發,媽媽每天都會為澤琳定時服用藥物,如無意外,持續的服藥應該就能夠控制病況。





可是,媽媽卻嚴重的疏忽了一件事。


有一次的晚飯,她煮了一道花生生抽銀雪魚。

哮喘病人要盡量避免接著到任何會引起病發的致敏的源頭,但澤琳卻因為年少無知,不慎進食了媽媽的疏忽而煮的食物。

結果那天晚上,澤琳吃過數顆花生後,媽媽才發現到澤琳...接觸到會敏感的源頭。

「媽媽,點解煮銀雪魚要落一粒粒硬倔倔既花生既?」澤琳在餐桌上好奇的問。

「傻女,我邊到有落花生啊?...」那個糊裡糊塗的母親呆滯得連自己煮了什麼食物都不記得。

媽媽在那段時間,神情非常不穩定。





處於剛好跟那個賤人鬧離婚的期間,經常神不守舍的發呆,又會獨自躲在一角偷偷哭泣。

「媽媽...阿妺佢...食左一半花生...」此時的我終於感到事情已經去到一發不可收捨的地步。


呆滯的媽,聽狀臉色開始有點不妙「咩話...」她把視線放到餐桌上的那碟銀雪魚上,花生數量只剩下幾顆。

之後「阿女!」她緊張的雙手捉住澤琳的膊頭猛不停搖晃「你食哂D花生?!」

澤琳聽狀還笑容滿滿的點頭「嗯,好咸好好味啊!」

媽媽在澤琳身上不停打量,看看有沒有問題出現「冇事啊...」然後深深呼了一口氣「呼,好彩渣阿女...嚇死我啦...」

這個女人還以為澤琳沒有即時出現病徵就算安全,但其實,當哮喘復發那一刻,時機已經太晚了。

不久後,澤琳的呼吸聲開始漸漸加大和加速...

不消一會,她的臉色已經痛苦得發紅發紫,整個人無力的倒在地上使勁的喘息。

讓人非常的痛心疾首。

「澤琳!」
「阿妺!」我倆同時間驚訝的呼喊。



當天晚上十時左右,我們把澤琳帶到急症室診治。

應診的醫生說澤琳的哮喘已經復發,再繼續放任不管的話生命便會受到危害。嚴重的話還會引起氣管炎,同時間再把一個重病打擊在澤琳身上。

於是,我跟媽媽一直在醫院裡陪伴著澤琳,等待醫護人員的盡力拯救。

深夜十二時左右,醫生跟我們說暫時替澤琳舒緩了病情、沒有即時的生命危險。並把澤琳移送到病房接著觀察,一直伴隨著醫生和護士。

而我們,也一直逗留在澤琳身邊,默默心裡為她默禱許願。

「阿女唔好有事啊...你一定大步欖過架...」媽媽在病房外的一角喃道,目睹著澤琳被身邊數個醫生護士包圍救治。

我用小手捉著她的手臂安慰道「媽媽,阿妺佢冇事架!」

良久,醫生再跟我們講解澤琳的現況。

「病人情況總算穩定,但再由得致敏既花生留係身體入面,佢哮喘情況都係唔會消失。」醫生看看手上的資料道。

「醫生!求下你點都要救佢...」媽媽擔心的道。

「我地會盡力架啦小姐,你地依家可以入去睇下病人情況。」話畢醫生示意領著我們走進病房。

當步進病房的一間,第一眼映入視野裡的是敞在病床上的澤琳。


澤琳戴上了氧氣罩,表情痛苦的凝視著我們。

「嗄...媽...媽...」她斷斷續續的道。

「冇事架澤琳!唔洗驚架好快就好翻!」媽媽伸出雙手,緊緊包裹著澤琳的一隻小手。

「嗄嗄嗄...」澤琳繼續傳出辛苦使勁的呼吸聲「嗯...嗄...」

澤琳一直非常痛苦的與哮喘掙扎,個子瘦弱的她堅持了數小時之後,一度好轉過的病況終於惡化下去...

澤琳在小時候就被證實對堅果類食物敏感,毋庸置疑,花生成為了這次的兇手。


「嗄...嗄...嗄...嗄!」她舒緩過來的呼吸再次急劇加快,澤琳她又再次感覺到呼吸非常困難辛苦。

有見及此,媽媽馬上拼命的呼叫醫生前來救命「醫生!救命啊!」

醫生護士們聽到媽媽激動的呼喊,馬上應聲的趕到病房內幫助澤琳。

「要即刻幫病人拎翻體內食過既花生出黎!」

「即刻準備胃鏡,金屬鉗,麻醉劑同埋氧氣噴霧!」

突然吵鬧聲一浪接一浪從病房裡傳出,我和激動的媽媽則聽從醫生指示暫時到外面走廊等待。

澤琳就這樣在病房裡繼續痛苦的與哮喘病對抗,而我卻無能為力的提她擔心...

澤琳每一下的呼吸聲,彷彿在鳴起最後的哀號。

生命力逐漸逝去,讓人絕望得陷入萬丈深淵的谷底之中。


媽媽的情緒已經緊張得接近臨界點,有路過的護士看到她的崩潰,都馬上來安撫著她作為母親的心情,並陪同其到洗手間洗個臉。

病房內不斷傳出複雜的儀器聲和人的講話聲...

「病人頭部發熱,開始發燒啊醫生!」

「醫生!檢測到病人喉嚨同氣管都出現敏感徵狀,氣管更加大幅度收窄!」

「準備退燒藥,洗胃機。」

「醫生咪住啊,岩岩翻查病人既病歷記錄,發現病人染色體有問題,令到先天性抵抗力非常低。再繼續落去...」

「其他細菌會跟住入侵佢身體每個部份...」


先天性...抵抗力...低?


當時的我非常在意這番說話,雖然一頭霧水不懂。

於是,我決定在走到病房門邊,偷偷窺視著病房裡的情況。

看著痛苦不堪的澤琳痛苦的掙扎,我心裡不禁痛心起來。

突然一剎那,澤琳游離不定的眼睛與我接上視線。

此刻,我能夠清楚看得到,她的眼神一早已經變得空洞,瞳孔裡像沒有了靈魂般的軀殼一樣。

從她的眼睛中,我再也感受不到往時她的陽光活力,只有一陣失去希望的悲苦。

此際我心裡猛然確切的告訴我,澤琳已經知道自己很快便撐不住。

根據聽到的內容,在哮喘中突然拼發敏感發炎,最後還有發燒...受盡痛苦折磨,年紀這麼小的澤琳...想倒不如放棄掙扎。

我覺得再也不能怠慢,「阿妺!支持落去啊!醫生叔叔佢地一定會醫翻你架!」我在病房門邊拼命叫喊著,希望能為她帶來支持的力量。


話畢,有名護士走到我面前「小朋友,你唔可以入黎架,我地做緊醫療工作啊請你出翻去先啦。」把我趕離病房門邊。

在病房門快要被完全關上時,我回頭一看,病床上的澤琳,對著我勉強的微微笑...

之後,我就再也看不到妺妺的情況,默默的在外面等候。


「澤琳...你如果重在生,肯定已經係個好靚既十六歲女仔...一定讀書好叻...運動又叻...畫畫都叻...」我把思緒暫時帶回到現實冷靜一下,停止回憶。

我把喝清光的蘋果汁杯子,放到墓碑前,然後繼續呆坐在地上。

我往天抬起頭,看著這遍烏雲密佈陰暗天色的天空,以憂鬱的眼神去接受天空所感受到的負面。

清風輕輕掠過我的臉頰,一下子再讓我頭腦清晰的回想...最後的記憶。


自病房裡的那次一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妺妺。

如是者,媽媽和我一同回到家中繼續生活。

每次當我問起澤琳為什麼還沒回家,媽媽都只會重覆同一個答案,「澤琳要留院觀察」。


直到某一天,媽媽收到一個令她十分驚慌的電話。

那個來電的目的,原來是催促我們盡快趕到醫院、說澤琳的病情已經去到最壞地步...

「哮喘症狀持續發作,我地為佢做過好多種藥物治療,始終病情唔受控制...呢種情況真係好少見...」醫生在病房裡凝視著澤琳道。

沒見一段時間的她,身體看起上來比起之前更加極為消瘦,臉色非常蒼白。

「嗄...」澤琳看到我和媽媽再次出現,高興得嘴巴輕輕開合,像在跟我們說話。

「阿女...你係咪想講野啊?」媽媽走到病床邊,以慈祥的眼神看道「唔好勉強啊...好好抖下。」

「小姐。」醫生走到媽媽身邊輕輕交頭接耳,以我和澤琳聽不到的音量竊竊私語。

就趁這個時間,我把頭哄近敞在病床上的澤琳問「妺妺...你冇事架一定!」

接著澤琳緩緩的伸手觸摸我握在床邊的手,氣喘得沒氣沒力的道「哥...嗄嗄...我...想...休息...嗄...」

聽狀我猛不停點頭「嗯嗯!快D休息啦!休息完就要一齊翻屋企飲蘋果汁啊!。」

然後,澤琳輕輕的搖搖頭「我...冇...力..嗄...再...」話到此際,她突然使勁的咳嗽數下「咳咳咳咳!」之後繼續用沙啞的聲音道「哥...哥...點解...嗄...我...要咁...辛...苦...」

「我都唔知妺妺你咁多病原來,撐住啊...」我捉起她的小手道。

「嗄...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同媽...媽咪...」澤琳道出這句讓我不以為意的說話。

一會之後,媽媽跟醫生終於對話完畢。


媽媽拖起我的手,把我帶到房間的一角慎重的跟我道「阿仔啊,一陣間你係出面走廊D凳仔乖乖地坐係到等我...」

「哦喔...」我點點頭,之後往病房門口走去。

這次,我也跟上次一樣,快要離開之際我回頭一看澤琳。這次她的雙眼卻有神的凝視著我,嘴巴開合的作出「哥哥我愛你」五字的口形,最後還露出一個最甜美的笑容。

我驚訝的默默站在門口,注視著澤琳的身影。

病房的大門,隨著時間緩緩的移動關上。

就在門快要完全關上的時候,在門縫裡一絲空間,依然看得到澤琳在笑...在滿意的笑。

就這樣,門已經完全關上,但我卻還搞不懂究竟為什麼媽媽要我先離開,為什麼澤琳會跟我道出那五隻字。


我低著頭的走到走廊旁邊的椅子坐下等候。

剛才那兩個疑問,隨著時間流逝,我...終於知道是發生什麼事。

良久,病房裡傳來一陣子非常大聲的哭泣聲。

滿頭問號的我,卻一臉疑惑的默默坐在一旁,凝望著澤琳的病房門口。

「媽媽!」我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與憂慮, 決定走進病房裡去。

當我一推開門,眼前的光境....


「澤...」我整個人屏住了呼吸,逐步逐步走近病床。

不願接受的現實,令我感到很可怕。

媽媽半個身子伏在床邊,不停的高調放聲大哭。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畫面...澤琳那安詳的笑容,一臉輕鬆的表情「睡著了」。


原來只是睡著了啊...


她的表情,彷彿從痛苦中得到解脫,一身的壓力全數消失似的。

我仍然一無所知,於是我搖搖床邊悲傷的媽媽問「妺妺佢係唔係訓左教啊?媽媽你做乜喊...」

媽媽沒有理會我,依然痛不欲生的哭泣。

突然,在旁目無表情的醫生見狀拍拍我膊頭,皺眉搖搖頭的看著我。

此刻,心裡回想起剛才澤琳的說話,難忘的笑容以及動作、頓時悟到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我經過好一陣子的沉默,眼睛沒有得到自己的允許,擅自跑出眼淚來。


這次,是我頭一次嘗到生離死別的滋味。

思緒回歸到現實,悲傷的回憶是時候結束了...

整個飛走了的心神再度回到我那雙空洞的眼睛,我無力的扶著旁邊欄杆從地上站起來,輕輕一拍褲子上的沙泥。

「妺...澤琳。」我重新堅定的看著面前的墓碑道「好高興,好高興有你呢個妺。」我低著身子把墓碑附近的垃圾執拾到白色膠袋裡。

「我諗,我終於知道你心願係乜野...」一會之後已經把附近地位置清理乾淨,提起膠袋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同個女人...」

接著別過頭轉身離開,我揉揉眼睛,把臉上的淚痕抹掉「我走啦,張澤琳。」我點點頭滿意的道。

你要...在另一邊好好生活啊...
也許對你來說,展開新旅程會是個更舒適的方式嗎?
與你在這個世界上曾經相遇,真的很幸運。

我沿著剛才的石級樓梯往上走,與剛剛先前不同的,沉重的負面情緒好像...沒有太嚴重了、整個人的壓力負擔彷彿輕鬆了非常多。

我,不是害怕澤琳。
我,不是懼怕她會怎樣想我這個失敗的哥哥。
而是,沒有勇氣回想起她、她的故事。

良久後,我很快便離開了墳場,回到瑪麗醫院外的巴士站等候著回程的車。

你的心願...

就是想我和那個女人不要再因為你而傷心難過。

放心,你哥哥今天終於了解你的心意,渴望的事。

但那個女人,還非常介意的不肯來探望自己的女兒,仍然覺得她的錯罪該萬死。

就這樣,這天與澤琳再次見面的故事,就此劃上句號。

但,澤琳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痕跡...
卻奇蹟般的再次「活生生」出現在將來的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