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唯一

靜宜驚訝地望著少年的背影,這簡直有如她第一次聽到歌聲一樣。她慢慢地站起來,不由自主地走向少年。少年演唱完畢,轉過身來,看到正在走近的靜宜。他的皮膚也很白,瘦瘦的,臉部的輪廓十分突出,單眼皮下藏著不羈的眼神。他穿著鬆身上衣,窄身長褲,胸口掛著一個社區中心的襟章,很明顯他也是其中一名義工,襟章的圖案同時是用來識別他會否使用手語的記號。

靜宜不加思索地用手語問:『你... 在唱歌嗎?』

少年的瞳孔張大了半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靜宜幾秒,直至看見靜宜胸口的義工襟章,她很細心地特別在自己的襟章上畫多了一個代表自己是失聰人士的圖案。然後用手語回答:『你…的耳朵...?』

靜宜不知道自己應否回答,畢竟她耳朵的秘密連自己親生媽媽也不知道,她想了一會,又說:『請你再說點什麼可以嗎?』





「什麼呀?」少年說。

靜宜聽得到!她竟然聽得到他的說話!興奮到不停點頭!

「你真的聽得到?你的襟章...」

靜宜再次用力點頭,她說:『對,我是個失聰人士,但不知為何,我聽得到你的說話!』

少年好像不能相信靜宜的說話一樣。「怎麼可能?」他說。





『我也不知道!但這確實是千真萬確!』靜宜說。

「哦... 那恭喜你康復了,再見。」少年好像很害怕一樣轉身就走。

靜宜趕緊將少年抓住,她說『請等等!我們可以做個朋友嗎?』

少年露出奇怪的表情,他輕輕點頭。靜宜馬上拿出紙筆,將自己的名字和電郵寫了下來。

「夏靜宜... 嗯,你真是個古怪的人呢!」少年說。他也將自己的名字和電郵交給了她,然後轉身離開。





靜宜望著少年給她的那張紙-玄武海,她覺得這是個很酷的名字。然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於是她對著遠處的背影大叫。對,雖然她聽不到自己的叫聲,但還是可以大叫出來。

已經走到遠處的武海轉身回望著她,她用手語說:『替我保守這個秘密,OK?』

男孩第一次露出笑容,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單一單眼睛,然後再次轉身離去。剎那之間,靜宜被迷倒了,這是她除了看韓劇之外第一次有觸電的感覺。

***

那天晚上,靜宜一直守候著電子郵箱,期待著武海的電郵。但武海似乎對自己的興趣不大,等了足足一個晚上,除了一堆廣告和雞翼男的電郵之外什麼都沒有收到。

第二天,靜宜起床後馬上查看電郵,結果還是音訊全無,唯有失望地上學去。那天,她多次叫自己要忍耐,戀愛經驗值為零的她覺得女孩子那麼主動會被人冠上「淫娃」的標籤,但青春的烈火豈是一道冷靜的防火牆能夠阻擋?那天放學之後,她終於決定發一個電郵給武海。

幾句簡單的說話,她足足修改了一個小時,就在她打算發出之時,武海的電郵竟然來了!

她興奮地將電郵打開,裡面只有一句說話:「喂!你真的聽到我的說話嗎?我問過朋友了,原來你真是個聾人。」





靜宜的興奮心情被嚴重破壞,她刪掉自己花光心思所寫的電郵,回答道:「第一,聾人應該稱作失聰人士!第二,我一早便告訴過你我聽不到其他聲音呀!你以為我在騙你嗎?」

武海在不到一分鐘內就回覆了:「我們再出來試試看好嗎?」

這個簡短的回覆使靜宜心跳加速,她猜不透武海是利用這個機會來約會自己還是只是出於好奇。但相比起轉彎抺角的暗示,她更喜歡這種直接了當的爽快。心情忐忑了好幾分鐘之後才回覆了一個字「好。」

然後,他們相約在下個周末一起外出。那個星期裡,靜宜努力地忍耐著,她設法阻止自己主動寫電郵給武海,然而,對方竟然連半個字也沒有再傳過來。她開始覺得他要不是個不懂泡女的人,就是對自己豪無興趣。

那天,靜宜努力地將自己打扮得盡量可愛。她穿了一條淡黃色連身裙,紮起一條長長的馬尾,還拿出塵封了不知多久沒用過的化妝品,在自己蒼白的臉蛋上添上一抹紅霞。她比預定時間早了半個小時到達約定的連鎖式咖啡店,但偏偏又覺得女孩子在第一次約會就早到也會被冠上「淫娃」的稱號,因此又無奈地走了出去在附近徘徊,故意遲了十分鐘才回到店裡。

她離遠就見到武海已經到了,他的衣著好像和在郊野公園那時一樣,只是上衣的顏色不同。靜宜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從背後繞過武海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他正在邊喝咖啡邊看著小說。靜宜沒想過他會是一個喜歡閱讀的文藝青年,直至她發現那本書叫「出軌敢死隊」為止,馬上將半秒前對他添加的印象分扣回。

『你好,對不起我遲到了。』靜宜用手語說。





『不要緊,我也是剛剛到。』武海自然地用手語回覆。

『你不用做手語呀,試試跟我說話哦!』

他呆了一呆,然後低聲地說:「怎樣?聽得到嗎?」

『聽得到!』

「怎可能會這樣?這真是個奇蹟!」武海驚訝地說。

靜宜覺得對比起武海的聲音,能夠聽到謊言更加是個真正的奇蹟。這時她留意到自己面前已經放了一杯Cappuccino。

『這是叫給我的嗎?』靜宜高興地說,想不到眼前這個男孩子還頗細心的。

「嗯,因為我有優惠劵,可以買一送一。」





『... 謝謝...』靜宜再次將對他添加的印象分扣回。

然後他們兩人開始自自然然地傾談起來,海武會直接拿紙巾替靜宜抹掉嘴角的咖啡,又會毫不忌諱地談論自己對女孩子的審美觀,靜宜很喜歡武海大膽、不羈和率直的性格,他們無所不談,好不快樂。

靜宜一直也沒告訴過他自己還聽得到謊言,然而,她在與武海傾談時,一直聽見旁邊的一位中年男士不停地與他的女伴講述自己在哈佛大學的威水史,而她的女伴則不停細說自己閒時的生活有多孤單寂寞。她不屑地望望二人,然後對武海說:『我們換個地方好嗎?』

於是,他們走出咖啡廳,沿著海濱公園走著走著。期間,她一直在問自己,到底武海是否一直都在對自己說謊?但有什麼人會每句說話都是謊言?靜宜百思不得其解,她寧可相信武海是上天賜給自己的 The Special One。

黃昏,靜宜差不多已經將自己半生的經歷都說完,但武海還是源源不絕地帶出新話題來。她還是首次遇到一個可以連續傾談幾個小時也不覺煩厭的異性。武海爬上高高的石壆上看海,在夕陽的照射之下,修長的剪影看來很像長腿叔叔。他伸出手來,將靜宜也拉了上去。

武海望著夕陽說:「我的夢想是成為一位歌手,在世上最大的音樂廳裡開演唱會!」

『哇!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可以那麼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明星夢!』





「對,這只是個明星夢而已...」武海苦笑說。

『呀,我不是那個意思... 』

「不,我知道根本不可能發生啦。」他望著靜宜,用手替她弄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嘴角露出既可愛、又帶點壞的微笑。

他帶點放蕩不羈的性格令靜宜十分著迷,她覺得如果武海現在強行奪走她的初吻,自己大概也不會反抗,她不知道原來愛情可以來得這麼突然,雖然只是認識了對方幾個小時,但對於靜宜來說,這種刺激感是前所未有的。

「你大概是世上唯一會聽我傾訴的人,謝謝你,靜宜。」

靜宜覺得以武海的口才來看,這句絕對只是用來逗她高興的話。雖然她根本分不清楚這句到底是否謊言,但很清楚就算這是個謊言,自己也十分樂意接受。


***

那天晚上,靜宜滿腦子都是關於武海的事,但他就如之前一樣,沒有半個電郵或者短訊。靜宜今次告訴自己決不退讓,為了分散注意力,她開始與美美互傳短訊。

就如撲救十二碼一樣,女孩子很難將戀愛的秘密守住。她將從認識武海開始,直至與他約會的事全部都告訴美美。當然,她隱藏了自己聽到聲音一事。

如是者,武海自那天之後竟然沒有再次聯絡靜宜。她有好幾次差點就忍不住主動發了短訊,靜宜是日韓愛情劇專家,她知道這也許是引誘對方的一種手段。她的好友美美曾經與一個日本男子網交,那個人每次跟她在網絡上通話時也顯得十分熱情,但他經常也不主動上線,無奈的美美像座望夫石一樣每天在電腦前守候,當那個男子每次讓美美生不如死地呆等了一整個星期之後,他就會突然再次出現,令美美頓時覺得對方簡直就像下凡的天使一樣,不可多得,反而愈來愈喜歡他。靜宜很清楚這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典型反應,她告誡自己絕不能就範。

正如靜宜的猜測,一個星期之後,武海終於再次傳來短訊。一如既往,他的短訊精簡到如軍事密碼一樣:「你可以做我的聽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