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喜歡他做自己,我不屑他變成我
 
 
若我改變了他,
他頂多變成我,
我這種人在世界上太多了。
 
所以,
我喜歡他做自己,
我不屑他變成我!



 
 
單倩不幸失去工作,反而激勵了乾坤,更積極找工作。
有可能,在潛意識中,他覺得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安慰到單倩。
乾坤在免費報紙中,見旺角一家二樓書店急聘員工,打電話給單倩問意見。
「我有時會去書局打書釘,想一想,埋在書堆裏工作,也算寓工作於娛樂吧。」
「在香港,找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並不輕易,機緣巧合碰上了,當然要去見工。」
他關心的問:「妳呢?找工作的進展如何?仍是非記者不幹?」
「傳媒的工作,一點也不好找。反而,跟老麥同樣性質的工作有很多,路過很多連鎖快餐店,門口也寫着招聘事宜。」單倩的聲音有些沉鬱,吐露着心聲:「找工作很容易,但我不想再來一次,否則,一生人中最值得拚勁的幾年,也顧着埋頭賺錢,太沒意義了。」
「完美主義的理想派!」他欣賞她目標清晰。


「過獎。」她的笑聲傳來,「我這幾年工作儲起來的錢,足夠支撐九個月家用,父母暫時沒有怨聲載道,我心裏總算安定了一點。」
「那太好了,多等一會啊!」他說:「妳剛辭工,給自己喘一口氣。」
「好,既然你出關,我也到處碰碰運氣。」她的聲音逐漸明朗起來:「有任何好消息,你記住通知我。」
乾坤主動致電去書局問聘請的事,跟他一向以電郵去應徵,感覺完全不同。電郵大可隱藏身分,就算遭到拒絕也不至於尷尬,進可攻退可守的。
但他要找工作的心志已決,才會坦誠面對。
書店老闆要接見他,詳談工作情況,雙方相約翌日會面。
乾坤告訴單倩要去面試,她說要陪着他壯膽,他說不過她,只能答應。
雖說是二樓書店,但因租金高昂,它開在西洋菜街一幢商住唐樓的唐四樓。書店面積約有六七百呎,書架和書架之間逼挾得只容兩人側身過。老闆有其他生意,開書店只是興趣,很少回書店一趟,只求交託給一個企理的員工打理。
乾坤表現得踏實誠懇,結果,面試很成功,他在一星期後正式上班。
在書店附近的咖啡室等候的單倩,知道他順利得到工作,高興得伸出手來,跟他相握。「恭喜你,終於脫離無業宅男的行列了!」                          


乾坤很感慨,把單倩的手握得緊緊的,「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如果沒有妳,可沒那麼容易找到。」他的內心比外表激動太多了。
單倩淡淡笑,「那太好了,我們去慶祝一下。」她看着被乾坤緊緊握着的手,也就沒抽回。
「是值得慶祝一下……先來個小慶祝也好!」他忽然提議:「不如,我們買些外賣回家?我有個同住的好朋友,我們三人要一同慶祝啊!」
單倩沒好氣,「怎樣?這麼快要見家長了嗎?」
乾坤心頭一震,只想到慶祝要預學聯一份,沒想過其他。聽單倩這樣說,知道她有可能誤會了,急忙澄清:「不,他真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我有什麼事,總希望他最快知道。」
「我聽得出,你倆真是好朋友,有什麼報捷,第一時間便想到對方。」單倩微笑了一下,「好,我也想見一下他。」
 
 
回家前,乾坤預先跟學聯說了一聲。睡眼惺忪的學聯一聽到他帶女伴回來,馬上精神百倍,爽快說一聲好。
一小時後,當他返回油麻地的唐四樓,一打開門,驚異得張口結舌。
他以為入錯別人的屋子。
本來,亂糟糟的地方,已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那些電玩雜誌和漫畫整齊擺放在沙發牀旁邊,兩人亂擺在膠鞋架外的波鞋,重新一雙雙的擺好。廚房鋅盤內差不多兩星期未洗的碗碟都洗乾淨。啞木色的地板表面變得閃亮亮的,是前所未見的打了蠟。
最好笑的是,本來屋內兩大片油漆剝落的牆壁,給貼了兩張電玩雜誌附送的大海報,正好遮住了難看的洞。
學聯用男模行Catwalk的姿態,從廁所步出來,乾坤一看幾乎噴飯,學聯那套衣服他只會在農曆新年才穿。他雙手插在褲袋的走向兩人,展示着在K場接待處歡迎光臨的笑容,精神奕奕的。
乾坤向兩人作介紹,學聯對單倩笑咪咪說:「妳好!妳是乾坤第一個帶回家的女子!」


單倩也笑,「真巧!我也是第一次跟男人回家。」
乾坤神情好尷尬,把手上的一桶家鄉雞外賣塞到學聯手上,「你餓了吧?吃飽一點才上路!」
在客廳打開了摺枱,準備開懷大吃,乾坤偷偷問學聯:「家裏的雜物去哪裏了?」
「全部塞到睡房的衣櫃裏去,眼不見為淨。」那是兩人共用的大木櫃。
「嘩,我們簡直像詐騙集團!」
「係咁㗎啦,好出奇呀?」學聯學著黃子華的語氣說。
三人把雞桶內最大的那隻雞髀你推我讓,到最後,還是交到乾坤手上,就當作給他作找到新工作的賀禮。
乾坤手拿着炸到油淋淋的大雞髀,好像拿着一枝米高峰,有感而發的說:「好了,由下個月開始,我終於可付一半房租了!」他瞧見單倩露出詢問的神情,便告訴她:「我搬來跟學聯同住,說過要分擔生活費,卻一直沒做到。」
單倩明白點一下頭。
學聯喝了一口百事可樂,順着乾坤的心意,微笑說:「太好了!多出來的錢,我可多買幾場西甲聯賽!」
乾坤不知勸他幾多次:「不要賭了,你輸掉的錢,儲起來可買到樓了!」
「在香港儲錢買樓?你死了那條心吧!」學聯露出憧憬的神情,「給我中一期金多寶,一次過就能贏幾層樓!」
乾坤故意用大動作的看手表,「現在是傍晚六時半,你做夢會不會早了點?」
看着笑鬧的兩人,單倩不禁一陣感懷:
「兩個朋友一同合租,真的很開心。我也想搬出去住,但找不到同伴。我認識的人,都跟家人同住。感覺上,該怎樣說呢……永遠在逃避什麼似的,不肯長大。」


學聯和乾坤互視一眼,學聯說:「其實,我們只是迫不得已。」
「你倆一定有很多經歷吧。」她很想知道更多,「對了,你們怎開始同住的?」
乾坤看了看學聯,眼神滿有感觸。
「嚴格來說,是他收容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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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決定在成年以後,馬上搬出來住。
距離十八歲尚有三個月,他隱暪着家裏的父親和弟弟,秘密進行搬家大計。這件事,他只告訴學聯一個。學聯早一年已租屋獨居,對這些事蠻有經驗。
學聯陪同他找地產公司,經紀得知乾坤一個人住,租屋的主要要求是經濟實惠,就帶兩人去睇樓。
走進深水埗的四五十年殘舊大廈,一打開屋子的門,乾坤給嚇窒,屋子實用面積只有一百八十多呎,經紀所謂的「房廳相連」或「開放式」,即表示無房間,名副其實就是劏房,入屋一眼盡見。
廚房放得下單頭煮食爐,卻放不下雪櫃和洗衣機。廁所更細,除了馬桶和洗水盆,就連企缸也擺不下,只有在牆壁的水喉位安裝花灑,靠地上的排水位去水,每次沖澡勢必把整個廁所弄得全濕。。
經紀告訴乾坤,這是同區最平的租盤,每月租金五千二百元,包管理費。


隨後,經紀又帶了他們去了其他三間,租金略低幾百,但一間比一間環境惡劣,有一間面積只有九十呎,卻有個十呎的窗台。另一間則是樓貼樓,只要打開窗伸長手臂,就能跟對面大廈的住客握手做朋友。
乾坤問會不會有更便宜的?經紀告訴他,四千元以下的租盤,只有套房,要跟其他住客共用廚房和廁所。
乾坤不心息,總覺得那家著名大地產公司是騙人的,再找了三家細地產舖,結果都一樣。有一家蚊型的地產舖,甚至無六千元以下的租盤可看!
「真沒想過,我已經選址在這些貧民窟,租金居然那麼貴!」
「除了租金,還要付水電媒,還有吃飯等的開支。並且,一開始要付業主兩個月按金,再付地產經紀半個月的佣金。」學聯一邊心算,一邊耐心告訴他:「所以,雖說租金是四千元,你一開始搬出來住,起碼要用上兩萬元,以後每個月預算,至少要六千。」
乾坤失望頂透,「我滿以為,找一份工作,就可以搬出來住,以後自食其力,不用面對家人……我實在太不自量力了!」
「凡事總有好壞兩面,唯一衡量的,就是值不值得。」
乾坤嘆口氣,「我曾經幻想過,或者說……我畢生的願望,就是擁有一個像籃球場般大的房子,就已心滿意足了!」
學聯拿起手機,在Google搜索「藍球場標準尺寸」。
「一個標準籃球場,長度是28呎、寬度是15呎,總面積就是420呎。在香港,420呎的房屋,就算去到偏遠地區,樓價動輒要三四百萬以上,租金也要過萬了吧!」學聯告訴他:「擁有一間像籃球場般大的屋子,是絕大部分香港人的共同願望,你也只是其中的一個!」
「真要命,我乾脆睡在街上的籃球場好了!」乾坤的神情好懊惱。
學聯溫馨提示:「想也別想,就是怕有人寄宿,深夜時,籃球場會關上鐵門。」
學聯知道自己的話殘酷,又或者說,過分現實。但他既把乾坤當作好朋友,最好還是把最殘忍的現實告訴他,而且,愈早說便愈好,免得他有太多餘的幻想。
「不如,你先搬過來跟我住。」學聯向他提議:「等到你找到了工作,也適應沒有家人的生活,才再從長計議吧。」
自學聯的父母意外雙亡,他父親本來租住的德福花園兩房單位負擔不來。身為家中獨子的他,也不欲寄居在親友的屋內,才會拿一半月薪,在油麻地租住租金也算過得去的唐四樓。


乾坤態度卻猶豫,「這樣做,似乎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
「……我有鼻軒!」
「真巧,我也有鼻鼾!」學聯知道這只是藉口,他慫恿說:「我租住的唐樓,雖然要行四層共一百二十級樓梯,但起碼不是高級劏房,好歹有個小小的房間。我們一人睡房間,另一個睡在客廳,不是很好嗎?」「是非常好,只是……」乾坤有口難言:「我覺得自己太麻煩了。」
「我倆之間,要再說誰麻煩了誰,就太不夠朋友了。」學聯早知道答案,但再問他一遍:「你十四歲的時候,就想搬出來住,為的是什麼?」
乾坤回想起在母親舉行葬禮當日,向父親提出要搬走的一幕。
他良久才說:
「因為,只要我在家中,就會不停重複想到我爸打我媽的情況……永不磨滅。」
學聯可感受到乾坤親眼目睹家暴的悲痛莫名,對他溫和說:
「那麼,什麼也別說,先搬出來,不要留在那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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