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接著的幾天裡,我搖身一變成了個幼稚園老師。

他們把長期累積的問題,以及一些麻煩事都丟在我身上。

我初時還很有耐性地教導他們,但到後來,我實在忍耐不住,教了他們「人是孤獨的,有問題要自己解決」這句格言。

可是,他們並不能領會這句話的含意。





他們已經把「合作」這回事,從習慣化為個性了。

我只好用一個笨方法——每次他們說得不對或是做得不對,我就扑他們的頭。

因為他們犯錯的次數實在太多了,所以我有了專屬的橙色套子,我把它綁在腰間——我並沒有用它套任何東西——以便隨時教育他們。



這天早上,BD走來對我說:「阿拉特,CB他不舒服。是你懲罰他嗎?」





所謂BD和CB,其實是我替他們取的名字。他們自身也有名字,但是每個名字都有近十個音節,既難記又難叫,於是我就用英文字母替他們每人改了個新名字。

他們共有一百八十一人,於是他們的名字由A到Z,再由AA到AZ,一直去到FY。

他們說得太多錯話,我習慣成自然用套子在他頭上一打,才問:「不舒服?怎樣不舒服?」

「他覺得熱,又覺得冷。」BD說。

發燒嗎?





如果真的發燒就糟糕了,因為在這裡,就連患上傷風也很可能會死。

我立即說:「帶我去看他。」

進到CB所在的屋子,只見CB躺在地上,皺起眉頭,一臉痛苦。

我摸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不出所料,他的確是發燒。

「CB,你覺得怎麼樣?」

他微微睜眼,說:「阿……阿拉特,我很……很不舒服,是不是我做錯事,所以……你懲罰我?」

我微笑道:「不是,你沒有做錯,你很好,阿拉特不會懲罰你的。」

「那……為甚麼……」





我柔聲說:「因為有個壞人想令你不舒服,現在阿拉特去把壞人打倒,你就會好了。」

CB聽完放心一笑,又再昏睡過去。

我對旁邊的BD說:「你用些水濕樹葉,放在CB額頭上,水變熱,就再換其他樹葉。」

BD點點頭走出去。

怎麼辦?我只懂得一些受傷急救的方法,其他醫學上的知識近乎零。如果Ann在這裡就好了,她是個牙醫,應該懂醫治發燒。

唉,這是甚麼邏輯?

明明地下室裡的圖書館裡有醫學書,為甚麼我不看看?





現在只好在森林找找,看看會不會有我認得的草藥,又或者帶些水果給他吃。

我走出屋子,見到CK坐在地上哭。

我安慰她:「不用擔心,CB沒有事的。」

CK搖搖頭,說:「不是的,阿拉特,我是因為EA她們說我長得醜才哭。」

我不禁默然。

其實CK一點也不醜,反而應該說是這裡最漂亮的人,她漂亮得簡直不像這個種族的人。

她五官立體,修長的睫毛和豐厚的唇非常性感,身材比例更是模特兒級數。若是在歐洲,她一定會非常受歡迎,只怪她出生在這裡,她只能承受一群又肥又矮的婆娘恥笑。又有甚麼辦法,連Ann那種大美女在他們眼中,都是個醜八怪。

我看著她袒露在外的乳房,豐滿而有美感,只是這一刻我無暇欣賞,我只是說:「妳就不要哭了,阿拉特覺得妳很美。還有,穿件衣服吧。」





可能她覺得我只是安慰她,她只是點點頭,還是繼續哭。

原來就連食人族的女人都這麼愛美。

「A、B,過來,跟我去找草藥。」

A和B就是那晚跟我喝咖啡那兩個MIB,可能跟他們先熟絡,在MIB裡我跟他們兩個特別親近。

我先向他們解釋甚麼叫草藥,然後我們帶著兩個植物造的背囊,又每人手持一根盾,向未知的森林出發。

我們在森林探索了近兩個小時,只摘了十來個水果,並未找到一種我能叫得出名的草藥。

既然是這樣,只好回去了,唯有寄望CB福大命大吧。





突然,有一把矛向我們飛來,落在我們兩米遠。

「是比特族人,快跑!」A慌張地說。

甚麼是比特族人?我沒有聽他們提及過。

只是情況危急,不及細問,我們三人飛快地朝家的方向跑去。

一支支矛向我們飛來,同時後面傳來十多個人大呼小叫的聲音。

「阿拉特,我們應該怎麼做?」在我身旁急奔的B說。

「跑快點。」我向他們提供最好的方法。

此時,我聽到風聲,轉過身用腳踢開兩根矛,又用手撥開一根,矛就不再飛來。不遠處的一群黑人繼續吼叫著向我們衝來,他們看上去很矮小。

「可以停了。」我對A和B說。

A和B停下看著我,我又說:「擲矛!」

他們聽到眉開眼笑,紛紛拿起矛朝那群比特族人擲去。

比特族人立時嗚哇鬼叫,但我聽不懂他們說甚麼。

趁這空檔,我問:「他們為甚麼好像很恨你們似的?」

A答道:「因為我們吃他們的族人。」

哦,原來是這樣。

我拔出套子打在他們頭上,說:「那完全是你們不對啊!」

他們停下不擲,我又說:「不要停,繼續擲!」

他們一副不明白的樣子,只聽我說的繼續擲矛。

我認為,既然已擲中了他們幾個人,那倒不如把他們全部生擒。

我的目的是向比特族人道歉,令兩族和解。

要道歉,首先要令我們處於強勢,因為處於劣勢的道歉並不是道歉,只是求饒。

得到原諒後,我就可以問他們知不知道怎樣醫治發燒,就算不知道,也起碼化解了兩族的仇恨。

比特族人眼看情況不妙,背起他們中矛的同伴逃走。

我叫A和B不要擲,先把地上的矛都拔起向他們追去。

他們背起了人,一定不夠我們跑。

我問:「你們會說他們的話嗎?」

他們搖搖頭。

那就糟糕,溝通不到要怎樣和解?

「不過他們會說我們的話。」A說。

早說嘛。

追了一會,我們已離得他們很近。

我把矛用力一擲,刺中一個正背著同伴跑的比特族人大腿,他登時撲倒地上。

其他比特族人繼續向前跑。

我高聲說:「跑!你們繼續跑,只是你們的兄弟就死定了!哈哈哈哈哈……」

比特族人盡皆停下,個個目露凶光,似是打算拚死一戰。

我們又跑了一小段路,來到他們四米前。

這樣實際近看,原來這群比特族人比我想像中還矮小。雖然他們每個都有張成人的臉,身體也頗為結實,但身高就如同小孩一般,他們最高那個也不足一百五十釐米。

啊,對了,這群比特族人原來就是俾格米人,也就是俗稱的小人族。

我記得以前上網看過他們的介紹,俾格米人的男性,平均身高不足一百五十釐米。他們很擅長打獵,像Bear Grylls一樣喜歡吃白蟻。

還有……

他們很早熟,大約八、九歲,他們的性機能就已經發育成熟,開始過性生活,並推行一夫一妻制。

這些就是我對他們僅有的情報。

眼前這群比特族人全都是男性,大部分都以芭蕉葉或棕櫚葉這類植物充當褲子,但有幾個身穿的是文明社會的衣服,說明他們應該與現代人有過接觸,說不定他們會有退燒藥。

咦,那件淡黃色的短袖恤衫……

是Ann穿的衣服。

看情形,Ann很可能被他們捉住了。唉,Ann還真有被捉運,我見到她要建議她改個中文名字叫孟獲。

總而言之,這次道歉非常有必要。

「你們放心,我們並不想打架。我想跟你們說對不起,以前吃你們的族人是我們不對。」我誠懇道。

他們仍露出的警戒的姿態,其中一人說:「你是誰?」

我道:「我是他們的阿拉特。」

他們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看來他們知道阿拉特是甚麼。

「不可能!」他們反駁說。

A和B替我辯護:「他就是我們的阿拉特!」

他們才露出難以置信,但終究是相信了的表情。

看來就算這裡有信用卡,我也一定申請不到。

他們其中一人沉吟了一會,說道:「我們可以原諒拉特族的人。」

拉特族?啊,就是A他們的族名,我一直沒有問,他們也沒有對我說,所以到現在我才第一次聽說。

他又繼續說:「不過你要救我們的兄弟。」

我問:「你們的兄弟怎麼了?」

他答:「他整個人都很熱,很不舒服。」

又是發燒?

他補充了一句:「既然你是拉特族的阿拉特,你一定能救他。」

我突然有個不相關的念頭:拉特族的神叫阿拉特,比特族的神是不是叫阿比特?還是叫愛神丘比特?

我說:「你們帶我去看看他。」

一眾比特族人低聲商議了幾句,才說:「好。」

我問A和B:「他們吃人嗎?」

他們搖搖頭。

我又說:「你們先回去吧。」

「我們跟阿拉特一起去。」他們說。

我搖搖頭,說:「我是阿拉特,你們不用擔心我,回去吧。」

他們這才肯聽話,乖乖回去。

如果要逃跑,一個人逃定比三個人逃來得容易。

「走吧。」我對比特族人說。

我拾了一根矛尾隨他們,他們仍然不太信任我,對我有所警惕,偶爾會回頭看看我。

看著他們如同小孩一樣的背影,我不禁想,一群這麼矮小的種族,可以長期在危機密佈的叢林裡生活,真的很神奇。

若果我沒有接受過特工訓練,在這裡生存一星期也沒有信心。

我想起Ann置身在這種環境,既然比特族人不吃人,或者她被他們捉起來還比較安全。

我問他們:「你們最近捉了個女人嗎?」

他們愣然回頭,問:「你怎麼知道?」

「我是阿拉特啊。」我笑一笑,又問:「她死了嗎?」

「她在替我們照顧不舒服的兄弟。」

我放心下來,暗讚Ann真不愧是牙醫。

走了大半個小時,來到他們的居所。

帶領我來的其中一個比特族人,用他們的語言對族人說了一句話,我沒有在意。

我的一副心神全放在一個穿著白色背心的美女身上。

時隔數日,此刻我才終於真正在陽光下看清Ann這個美女。

她面容雖然有點憔悴,衣服雖然有些破損,身上雖然略帶污跡,但絲毫不減她非凡的魅力。確切點說,她比我在黑暗裡望到的她更美,比我認知中的她更動人。

我向來比較喜歡東方女性,但Ann有種超越西方人,以至超越種族的美態,她就如同一件藝術品,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美。

她如畫,卻更勝於畫。

她似花,卻比花美艷。

她很美,卻非美能形容。

原來人能夠漂亮成這樣。

只是非洲的黑人好像不懂得欣賞藝術。不過不要緊,讓我欣賞吧,讓我欣賞吧。

我下定決心要救她,因為一個非常簡單而可笑的原因,她很美。

我好像因為這個原因而愛上了她,但我分不清楚這種感覺是出於對人的愛,還是對物件的愛。

我只知道,我這刻極有衝動佔有她。

她驚愕道:「是你?」

我下意識脫口而出:「是我。」

這是甚麼三流偶像劇情境啊?

我問比特族人:「你們想對她怎麼樣?」

有人答:「她在替我們照顧不舒服的兄弟。」

原來是這樣,看來他們對Ann並沒有惡意。我推測可能是他們的兄弟發燒,然後他們的族人在森林遇到Ann,便把她捉回來醫治病人。

啊,他這樣一說,我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忘記了病倒的CB。

我忙從失神的狀態醒過來,說:「你們的不舒服的兄弟呢?」

一個比特族叫我跟著他,把我領進用芭蕉葉等植物搭成的的橢圓形簡陋茅屋,沿途我感受到Ann的視線一直看著我,使我感覺很不自在。

我靜下心來,伸手摸摸躺在屋裡的比特族人,果然又是發燒。

雖然說兩條村同時有人發燒並不是甚麼出奇的事,但我總覺得有點奇怪。長期在這種環境生活的人,沒有受傷或者意外,應該不會這麼容易生病,因為萬一生病就很可能會死掉。

會不會是有甚麼原因?

或者說其實他們並不是發燒,而是一種我不知道的疾病引起?

問問牙醫Ann的意見吧。

我走出屋外,克制著自己的慾望,隔遠問Ann:「Ann,妳覺得他是發燒嗎?」

她點點頭,道:「他身上顯現的是典型的發燒症狀。」

「妳覺得會不會有其他可能性?」我問。

她皺皺眉問:「這是甚麼意思?」

「沒甚麼,忘了吧。」

既然牙醫Ann都這樣說,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

總之要先處理眼前的狀況。

比特族人既求助於我,自是他們不懂醫治發燒,但會不會他們擁有退燒藥,而他們自己不知道?

我指著穿現代衣服那兩個比特族人,問:「你們的衣服是怎麼來的?」

其中一個道:「一年前一些像你的人給的。」

我想在他們眼中,除了這裡的黑人,其他人都長得像我。

「除了這些衣服,他們還有沒有給你們其他東西?」我問。

他點點頭,走進屋裡,拿著根手腕般粗的電筒出來。

「就只有這個?」

他點點頭。

這樣的話,即是不單回到原點,還多了要救的人。

現在就先把Ann帶走再作打算吧。

「Ann,妳過來,跟我去找藥。」我用英語道。

然而,一個比特族人霍地拿出石刀,挾住Ann的脖子。

「她不能走!」他說。

哇,你反應這麼快!表情還這麼猙獰!看真點,他簡直是非洲鄭子誠!真的嚇我一跳!

想不到他們這麼精明,已經看穿我的企圖。

「你不是拉特族的阿拉特嗎?你救不了我們的兄弟?」非洲鄭子誠說。

看來他們跟不少文明社會的人接觸過,所以有點心計。

我想起拉特族的人,只懂得套住下體、食人,還有偷東西,與這群比特族人一比,真是差得遠了。人家已經進化到鄭子誠的層次,他們還停留在鍾樹根的階段。

唉,回去真是要好好教教他們,怎能讓我的子民輸在起跑線。

「我能救他,但是需要一些時間。」我道。

「多久?」

「三日。」

「太久了,我們的兄弟等不了。」

我討價還價:「兩日。」

他又搖搖頭。

「明天早上,不能再快了。」

他微皺著眉,似是在考慮,大約十秒過後,他才點點頭。

「明天早上見不到你,我就殺了她。」非洲鄭子誠神色冷峻。

我點頭。真想不到我會面對生番而落在下風。

現在唯有趁今晚把Ann救出來,再想辦法醫治兩個病人。

「你們剛才說了甚麼?」Ann在刀口下,面有憂色地問。

我對Ann說:「我跟他們約好明天早上會帶藥來救他們的同伴,然後他們就會釋放妳。妳放心,妳不會有事的。」

Ann說:「你知道怎麼醫治發燒?」

我點頭笑道:「妳忘了我在安老院工作嗎?」

她微微一笑,安心下來。

我依依不捨地看了Ann一會,才與這群比特族人道別。

回拉特族人聚落的途中,我決定再在森林中找一找,又找一個多小時。結果草藥找不到,毒蛇毒蟲卻找到不少。

我意志消沉的步回聚落,心裡變得越來越沉重。

我算甚麼阿拉特?又算甚麼特工?又算甚麼文明人?我跟他們比,又有甚麼了不起?

我只是個對小小發燒都束手無策的無能之人。

沒錯,就算我很能打,有能力把兩族加起來三百多人都殺掉又有甚麼用?我救不了人!面對一個我想救的人,我卻無能為力。

該死的老頭,為甚麼要把我帶來非洲?為甚麼要訓練我成為一個特工而不是醫生?

為甚麼……

為甚麼要教我殺人的方法,而不給我救人的能力……

我恨自己是個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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