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兩個女孩捧著一堆鮮花回來。
 
我在門口望著阿賢,他收花後,將兩個銀幣交到她們手上。
 
「可以了嗎?」我問森。
 
「可以了。」他說,又檢查一下左右的衣袖。
 
「我指心情。」
 


「還……差一點。」
 
「堅強些。」我拍拍他,「你的妻子也希望你能堅強。」
 
「嗯。」他回應。
 
「她是……」兩個女孩望著土坑,非常驚訝。
 
「你認識她?」阿賢問。
 


「她怎會死了……」她們掩著嘴,退後兩步,轉身跑走。
 
「咳、咳。」森幹咳兩聲,示意準備好。
 
「加油。」我說,跟森一起昂首闊步地走出去。
 
「站在這裡。」阿賢指示。
 
阿心雙手疊在腹部,安祥地躺在土坑中。
 


阿四抱著嬰兒,把鮮花交到我們手上。
 
如果羅莎在這裡,她肯定可以幫忙織花圈。不過她……唉,還是不要提她好了。
 
此刻,我們每人都拿一束鮮花,站在遺體的左邊。
 
只有阿賢,站在土坑的另一邊。
 
他是葬禮的主持。我和阿四是賓客,森和嬰兒是家屬。
 
 
「今天,歡迎各位蒞臨阿心的葬禮。」阿賢開始講話。
 
「大家都知道,阿心女士,生前是位美麗大方、溫柔體貼的妻子,她亦為丈夫誕下一個精靈活潑的兒子。面對她突然的離世,相信在座各位,一時之間都很難接受。現在請各位親友閉上眼睛,默哀一分鐘。」
 


阿賢刻意用客套的方式說話,避免勾起鬥獸場上的悲劇回憶。
 
大家都閉上眼睛。
 
包括我。
 
「血,灑滿一地。」一合上眼,就想起鬥獸場上的血腥殺戮。
 
「噓——」鬥獸場上的噓聲響徹耳邊。觀眾瘋狂地亂丟垃圾,宣洩不滿。
 
「用來娛樂大眾的廝殺?」
 
這比在尼恩城外犧牲的戰友,死得更沒有意義、更沒有尊嚴。
 
「嘖——」森用餐刀,將自己的妻子殺死。


 
血,把他的手染成紅色,又滴在地上。
 
「啊——」森在嘶叫,雙手按著頭部大叫,「我不要自由了,可以換回妻子的性命嗎?」
 
「以前見不到你,可以等。以後呢?」森和妻子的深情對話。
 
一堆凌亂的畫面不斷在腦海重溫。
 
 
「總有一天,我要停止這樣的競技。」我睜開眼睛。
 
望向阿森,他早已支撐不住,軟跪在地上,啜泣。
 
「接下來,是嘲諷死者缺點的環節。我們請死者丈夫過來,數數死者的三項缺點。同時,樂師開始伴奏。」阿賢說完,拉森過去,又拾起一片葉子。


 
「吁……吁……」阿賢用葉子,吹出歡快的樂曲。
 
「阿心,你煮的菜真的很難吃。特別是蛋,每一次都煮成焦炭似的。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煮的,我寧願餓死也不會吃。」森望著妻子,不停指罵。
 
「第二,你的眼光很差,簡直差透了!竟然選擇了一個這麼廢柴的老公,還因此跟家人鬧翻。你真是……你真是又笨又不孝!」
 
「第三,你是最不負責任的人。孩子明明是你生的,卻不肯將他養大成人。你說你……是不是……」
 
「好。」阿賢停止吹奏,將他截停。
 
「你真是一個不合格的妻子、失格的母親。」森不屑地說。
 
「夠了,森。」我開口阻止他,向阿賢打個眼色,示意開始下一個環節。
 


「接著,就是在死者生前居住的房屋,掛上柏樹的樹枝。」阿賢拾起一根剛摘下來的樹枝,掛在木屋的門口。
 
「現在,開始掩土。」阿賢宣佈。
 
除森之外,我們三人一同放下鮮花、拿起鏟子。
 
「等等,讓我再看一眼。」森突然上前。
 
「兒子,跟媽媽說聲再見。」他放下鮮花,從阿四的背上抱回兒子。
 
「再見。」森教他揮手、說再見。
 
「喳喳。」嬰兒發出不明所以的叫聲。
 
「可以了嗎?」我問。
 
「可以了。」他退到一旁。
 
我們三人開始把泥土堆回土坑。
 
「最後,是向死者敬酒,將酒潑在墓碑上。」阿賢放低鏟子。
 
「可是,我們沒有酒,也沒有墓碑。」我說,抹一抹汗。
 
「這裡有!」剛才借工具給我們的老爺爺說。他走過來,右手拿著一塊長方形的厚木板,左手拿著一壺酒。
 
「岳父?」森被嚇得退後兩步。
 
「她被帶走的時候,還叫我放心,說你一定會把她帶回來。結果呢?」老爺爺將厚厚的刻了字的木板,插在土坑前。
 
「結果,這就是信你的結果。」老爺爺望著墓地,激動地說。
 
望了幾秒,他仰起頭,忍住淚水,又打開酒瓶,把酒灑在木碑上。
 
他臉紅紅的。明顯地,剛才在屋內喝了很多酒。
 
「到你。」他把酒遞給阿四。
 
阿四灑完酒後,把酒遞給我。
 
「願你一路好走。」我把酒倒在木碑上,再交給阿賢。
 
阿賢淋完之後,便輪到森。
 
「是我沒用。」森流淚說,把酒灑在木碑上。
 
餘下的酒,他一滴不剩地灌進口中。
 
「哇……哇……」旁邊的兒子忽然哇哇大哭。
 
「你也要嗎?」森把酒吐回酒壺,遞給用左手抱著的兒子,又一起倒酒。
 
可是,倒完之後,他還在哭。
 
「酒都給你了,你還哭什麼?」這一句,森的語氣有點兇。
 
「你自己不也在哭嗎?」老爺爺問,想抱走外孫。
 
「不准你碰我的兒子。」森護著兒子,轉身跑開。
 
「你要去哪裡?」我、阿賢和阿四一起追。
 
「鮮花!」阿四提醒。
 
「你替我們放好。」我大喊,腳繼續跑。
 
森匆匆登上馬車,進入車廂。阿四把幾束鮮花整齊地放在木碑前。
 
我和阿賢隨即追上馬車。
 
「你想去哪裡?」阿賢掀開車簾,坐在他身旁。
 
「不知道,總之不想留在這裡。」森說,收住鼻涕。
 
「你的兒子,應該是餓了。」阿賢說。我也坐進車廂。
 
「那……怎麼辦?他還未長牙齒,哪裡找奶奶給他?」森緊張地問,怕兒子會餓壞。
 
「你幫幫他吧。」我求阿賢。
 
這時候,阿四也上了馬車,坐在前頭。
 
「你想喝酒對吧?」阿賢靈機一動,問森。
 
「嗯。」森點頭。
 
「你想喝奶奶對吧?」阿賢問森手中的嬰兒。
 
「哇。」嬰兒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
 
「你想要女人對吧?」阿賢問我。
 
「不想。」我搖頭。
 
「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滿足這三個願望!」阿賢興高采烈地說,無視我的答案。
 
「少爺,難道你是想去……」阿四猜測。
 
「沒錯,開車吧。」阿賢揚一揚手。
 
阿四轉回身子,用鞭子抽馬匹一下。
 
「啪——」馬立即動起來,把我們載回城中。
 
 
跑著跑著,又到了傍晚時分。馬車在一條燈火通明、光彩奪目的街道上,停下來。
 
「壞壞之家?」下車後,我讀出一間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