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8 奏鳴 


20:15 

  Mimi翻遍了社團室,也找不到任何選票,她對尤天勇說了,尤天勇卻逆沒關係,說到底那只是微不道足的證據,對指證鄭雪蕾作用不大,要Mimi過去突襲,不過是為了減少變數。 

  尤天勇也說,舞會只有一個小時,便叫Mimi先去換衣服,留在社團室也沒用。 

  Mimi當然知道,是尤天勇明白她是女生,女生到底希望自己會變漂亮,能夠穿起禮服,在舞會中跳華爾滋的優美身影,不能將所有時間,都分配來對付許愛悠。 





  反正許愛悠已經插翼難飛了。 

  Mimi走向女更衣室,她準備了一套全新的晚禮服。她一方面感到幸福,卻也感到愧疚,卻又感到不安,尤天勇分配時間去迎合她,真的好嗎,許愛悠與鄭雪蕾詭計多端,如果不趕快結束── 

  她步入已經無人的女更衣室,開了燈,打開自己儲物櫃。 

  然後她意外發現,她屢尋不獲的選票,就在儲物櫃裡。 

  有人跟縱了她,知道她的物品就收在這個櫃子裡。 





  插贓。 

  Mimi感到手心發寒戰抖,有人從社團室中取出選票,再跟縱了她,知道她的物品就收在這個櫃子裡。 

  Mimi趕緊打電話給尤天勇。他雖然叫自己冷靜,但也難掩語氣間的混亂,電話中的尤天勇雖然沉默,卻沒有掛斷,除了背景雜音,也似在跟別人對話。 

  她不自覺地執起那些白色的紙張。 

  咔嚓。 





  Mimi身後理應無人的更衣室,響起了快門的聲音。 

  她回頭一望,另一邊虛掩的更衣布簾後,是鄭雪蕾。

  她竟然也換了禮服,同樣是黑色的穿著,卻是歌德式長袖花紋連身公主裙,可愛的半圓型裙架,深邃的眼妝,令她看起來像洋娃娃。 

  她向Mimi展示手機,是自己拿著選票的照片,無論是她還是選票,也清晰可辦。 

  「哼哼哼哼……」鄭雪蕾笑起來「師姐,今次你唔係輸俾我,而係輸俾你同我都預計唔到既一個人。尤天勇佢會點做呢?將妳同許愛悠一齊推出去死,定係話……用你做交換條件,放走許愛悠呢?」 

  Mimi的身體像被注入了興奮劑,眼前的所有都暈成了扭曲的形狀。 

  「勇──!!勇──!」Mimi向電話大叫。「唔駛理我,快啲去,衝過去抓住許愛悠!快啲──!」 





  「──……──」 

  Mimi對著電話的哀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只化成了在更衣室中盪漾的回音。 

  「出面係男童軍。」鄭雪蕾指著女更衣室的門說「當然,依度始終係女更衣室,佢地無我指示都唔會衝入黎。」 

  「勇──!尤天勇──!」Mimi對著電話大叫「我叫你唔好理我呀──!快啲去抓住許愛悠──!!妖──!!」 

  Mimi高喊著,不覺滲出了淚水。 

  就差一步,就差一點點,為何又會跟上一次在萬聖節一樣── 

  「好唔甘心,係嘛。」鄭雪蕾卻很冷靜地說「大家都係女人,我諗我明,就好似今朝早,我企係操場上面,我諗來諗去,都走唔出個死局,就查少少,就可以成功,但就係咁,所以,呃呀──!」 

  就在鄭雪蕾尖酸刻薄嘲諷的同時,Mimi衝到鄭雪蕾面前,握住了她的咽喉。 





  鄭雪蕾倒在地上,她可沒想到Mimi會突然發難,Mimi雙手上,絲毫不是開玩笑的力度。 

  「點解﹑點解你一個二個都要護住許愛悠!佢點解可以扮曬受害者!林之年造票俾佢佢唔要!阿勇勸佢佢唔聽!點解你地仲要幫佢──!阿勇佢做會長有幾辛苦你地知唔知!佢又做左幾多好野,幾多好事去幫其他人,校規修改,改咩呀改──!」 

  「呃﹑呃……」鄭雪蕾雙手揮舞,唇間發出低啞的哀吟。 

  喉間異常難受,鄭雪蕾無法呼吸,視線一點一點地模糊。 

  小郭﹑小郭── 




20:17 





  舒伯特的慢板夜曲進行中段,禮堂的燈光暗下來了,像舞台劇為了襯托充滿情緒的獨白,淡白的燈光落在禮堂的中央,一對對隨著音樂而踱步的男女。 

  許愛悠雙手搭著阿北的肩膀,阿北雙手環抱著許愛悠的纖腰。 

  「當妳成日話要拯救世界,話要改變校規。」阿北說「其實我從來都唔信,開頭我覺得係因為我既性格,但慢慢我又覺得,點解見住妳所向無敵……我心入面始終都覺得少左啲野,我無辦法完全信你,亦無辦法完全接受你講既理論,我唔能夠接受,為左理想,可以去傷害同我地完全無關既馬群陽。」 

  許愛悠抬頭看著阿北,身上的裙擺褪了色變成一片蒼白。 

  「可能係我從來都係獨善其身。」阿北說「但我開始明白,每個人講到尾,都係為左自己,愛意又好,善意又好,惡意又好,執著又好──林強可能因為佢祟拜妳,又因為妳幫佢溝到囡,佢唔想失威;莊繞盈佢唔想劍道社從此消失;何子晉佢仍然好鐘意你,搵緊機會同你表白;鄭雪蕾我唔了解佢,但我諗,佢一樣都係為左滿足自己而選會長;郭允箏想守護鄭雪蕾;程芳靈唔想其他人破壞佢同范震升既小世界;Mimi佢比其他人都愛尤天勇……而妳,可能真係有理想改變現實,但我呢,我寧願接受,妳只係唔甘心接受林之年造成既一切,愛悠,我寧願妳只係一個自私既女人。」 

  許愛悠的眼皮覺得困倦了,她輕輕地閉上了眼,將頭依在阿北的肩上。 

  阿北抱著她的頭髮,在她耳邊說: 





  「既然係咁,愛悠,我為左我自己,都做左一個決定。」

  許愛悠猛起抬頭起來。她看見了阿北堅定的表情。 

  「阿北,你想做咩──丫!」 

  阿北緊緊抱住了許愛悠,她幾乎是用撞上去的力度,落在阿北懷裡。 

  阿北的手,探向許愛悠的大腿側,撩開她的裙擺。 

  許愛悠趕忙抓住了阿北的手,錯愕的她明白了,他想代替自己,取走選票,然後將所有的事情都揹在自己身上。就像她打算替鄭雪蕾頂罪,阿北也打算替他頂罪。 

  ──從一開始,你走進舞會就是為了這樣做嗎? 

  「我唔係咩重要學生,橋牌學會亦搵唔到咩新社員,又無咩人玩,我同林強都最後一年啦,無所謂啦,鄭雪蕾﹑小型社團﹑校規修改仲需要妳,妳唔可以係度俾人抓到。」 

  「唔得!」許愛悠緊握住阿北的手腕,阻止他搶走選票「我──!妖──!唔好再逼我講啲老土既說話呀!我唔想講呀!你唔好亂黎呀!」 

  「有咩說話係老土到講唔出口……」 

  「好似咩『我連累得你已勁夠多』﹑『要走就兩個人一齊走』﹑『我唔想你一個人承受曬所有野』﹑仲有好多,唔好逼我呀死粉腸!!!!」 

  「都唔係好老土姐,反正你講又好,唔講又好,依個係唯一方法。」 

  「唔得!!」 

  許愛悠伸出雙手,白色的手襪捧住了阿北的臉,氣憤的雙唇顛動。 

  「你明知我,我﹑我……」許愛悠的話氣斷斷續續,像刮花了的黑膠唱片「因為林之年佢咁做,我始終都無辦法放得低,你又咁樣對我,你係咪又想我放唔低呀!」 

  「你就咁俾人抓到,你又會放得低咩?」阿北被捧著的臉,正對著許愛悠。 

  「我唔理呀,我唔知呀,總之唔得,你話左要同我跳舞!未跳完呀!你再嘈我出絕招丫!!」 

  「吓,咩絕招……」 

  許愛悠環抱著阿北的頸著,輕閉雙眼,然後拈起腳,脖子像尋覓陽光的花莖,斜斜地伸向阿北的嘴唇,阿北來得及反應之前,許愛悠的嘴唇已經靠近了,而且就在下一瞬間,兩人的嘴唇就會相碰──

  有人拉開了阿北與許愛悠。 

  「好啦下,你地兩個,雖然話就話青春無敵,但你地唔係楊希杰同方潔海,六年級先黎係禮堂kiss俾人踢出校,唔係轉校咁簡單可以解決。」 

  她用手臂硬生架開了兩人的胸膛,阿北與許愛悠目定口呆看著突然變得遙遠的對方。 

  「紀彤師姊……?」 

  宋紀彤穿著藍綠方格的針織長裙,用有別尋常的冷峻表情觀察著兩人的臉色,看兩人都冷靜下來了,才收起手,回復平常像月光般淡然的微笑。 

  「無野啦嘛,真係。」宋紀彤說「時下啲年青人呢,睇少陣都咁衝動,舞會仲有成四十分鐘先完,師妹師弟,咁洗咁急玩殉情既。」 

  然後,就在兩人面前,宋紀彤拿出電話,接聽。 

  「嘩~玩到咁大呀,好啦,」 

  宋紀彤掛線以後,望向許愛悠與阿北說: 

  「睇黎你地兩個仲有一排未收得工,頭先,Mimi差啲殺左鄭雪蕾。」 



  林之年穿著特別訂造的白西裝黑領帶,為了這套衣服,他可是存了好一陣子的薪水,進場以後,果然便成為了相機與眾人的焦點。如果要真說,林之年其實從來不是外向型的人,對權力與虛榮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可是成長的過程令他體會到,他比很多人都懂人性,也懂得靈活的說辭,很多人都將自己不欲出面的事情交給他,久而久之,他就攀到這個位置了。 

  這套西裝雖然很貴,應該是除了結婚之外都還能用吧,總有機會用到的。 

  他很期待,她看見會有什麼感想呢。 

  說起來華爾滋真是偉大的發明,不像探戈那麼外露熱情,卻又有成雙成對的浪漫與優雅,果然是西方人才能想到的事物,為了跟許愛悠熱舞,他也白痴一樣,自個練了好一會兒舞步,今天晚上他跟許愛悠這對愛侶,一定會羨剎那多人吧。 

  舞會開始前,他始終聯絡不上許愛悠,是故意想他保持好奇心嗎?去年他擔任總籌委的時侯,仍未認識許愛悠,對她也沒有印象,一年之後,他們相愛了,如果所有的新郎一樣對女生的盛裝也很好奇。 

  他的電話響了,是許愛悠。 

  「喂~嗨,我入左場啦,妳係邊呀,唔洗怕醜喎~妳雖然唔夠大波,但有腳,照舊可以玩成晚──」 

  「我係出面,你出黎。」 

  電話的另一端是許愛悠平板的語氣。 

  許愛悠這種語氣,絕對不是輕易解決的小事。 

  他走出禮堂,站在欄杆前的許愛悠,還穿著校服。 

  「小悠?」 

  「點解要咁做。」許愛悠問。 

  林之年一念之間沒想到許愛悠逼問的是什麼,但禮堂的燈光透射出來,落在她那鬼魅般的臉容上,林之年心裡的時鐘好像咔的一聲斷了發條。 
  
  「我提名阿勇做籌委,只係因為佢比較熟悉大型社團,但我仍然想妳做下一年既會長。」 

  「你咁做算點。」許愛悠彷彿沒聽到林之年的解釋。「你知我唔鐘意咩選舉,咩提名,我只係想做我心目中想做既野。」 

  溫暖的禮堂之外的深寒的冬天,林之年吸了口氣說:「小悠,依個係制度,妳要做妳想做既野,就要成為會長,妳要成為會長,要繼承我既位置,就一定要有選票,我係幫緊你。」 

  「咁我唔要。」 

  許愛悠果斷地說。 

  「小悠──」 

  林之年像每一個與女友爭執的男友,走上前去想握起許愛悠的手。 

  許愛悠雖然沒有像電視劇那些女主角,啪地打開林之年的手。她卻還是低下頭,看著那相握著卻陌生的雙手,然後抬頭對林之年說了。 

  「我唔要。」 



20:21 

  「我真係無計劃過任何野。」林之年對尤天勇說「就算小悠今晚俾你抓到,我都無話可說,但記得我同你講過嘛,做咩都好,最緊要識得用人,我覺得,Mimi始終都爭緊啲火侯,如果你堅持想提名佢……」 

  「我唔會提名俾Mimi,我知道佢做唔黎。」 

  「咁你點解仲堅持要抗拒鄭雪蕾,你仲有其他人選咩?」 

  尤天勇沒有回答。舞會喧鬧,交際的群眾沒有看到角落裡,現任學生會與前任學生會會長,正在暗自角力。 

  這時侯,禮堂的入口處傳來嘈吵聲,林之年與尤天勇看過去,是鄭雪蕾與郭允箏,身為總籌委的她一出場,便被校刊與各個好奇的學生包圍了。 

  林之年與尤天勇看著帶著得體笑容,接受校刊訪問。 

  兩人的目光,都注意到她的脖子處,綁了一條白色的披風,披風的設計與身上的黑灰色連衣裙明顯不配,似乎是硬上加上去的。 

  她擺脫了校刊以後,走到尤天勇的面前,面上帶著冷豔的微笑,拿出手機,傳了一張照片給尤天勇,尤天勇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麼照片。 

  然後,她又脫下披風,披風之下,是被Mimi雙手緊扼過後的紅痕。 

  「會長大人,作為女人,我認真勸你,如果你打算娶Mimi既話,都係小心唔好激嬲佢。」 

  說完,她重新圍起了披風,不讓別人發現頸上的痕跡。 

  站在一邊的林之年哼地笑了,沒想到這個四年級的小女孩如此牙尖嘴利。 

  「Mimi佢點……」尤天勇略帶黯然地說。 

  「仲係更衣室。」鄭雪蕾說。 

  尤天勇點了點頭,他應該第一時間衝去陪伴Mimi,但他知道,如果這時刻出現,Mimi大概又會情緒失控。 

  有人將假選票插裁嫁禍給Mimi,理論這無礙檢舉許愛悠,但如果選擇同歸於盡,最後能夠功成身退的,仍然是鄭雪蕾。 

  「呀……」尤天勇悠然的呼了一口氣。 

  也許是有話萬聖節的經驗,尤天勇發現自己並沒有上次失敗的沉痛,說到底,這次可是許愛悠﹑鄭雪蕾﹑林之年加起來,才能擊破他的包圍網,而他只有自己一個。 

  只怪自己不是許愛悠。 

  「師兄。」尤天勇看著林之年說「你救唔到佢一世,你今晚有機會返到黎,但以後呢,我係會長,你都曾經係,換轉係你,如果有人係你任內話要修改校規,你會點做?」 

  「同你一樣,甚至比你更狠。」林之年說。

  鄭雪蕾看著這位重遊舊地的大學生,去年她陪同問答隊的前輩出席聯席會議的時侯,曾經與他有一面之緣,她只覺得,這個人像教堂裡那些永遠帶著詭異微笑的聖像,令人敬畏卻不深不可測。 

  「仲有三十五分鐘,你地好好珍惜。」尤天勇對鄭雪蕾說「下學期再見,Merry Christmas。」 

  尤天勇走過鄭雪蕾的身邊,鄭雪蕾看著尤天勇似乎很失落的背影,她不其然覺得,尤天勇放棄得太快了,真的就這樣反擊成功了嗎,不,他當然不可能預計到范震升的插手,也不可能預計到最後是敗在Mimi身上。 

  突然有人觸碰鄭雪蕾的手,鄭雪蕾像被摩擦的火石,怒道:「做咩呀!?」 

  碰她手的人是郭允箏,他生怯地說:「完左啦,不﹑不如我地跳舞啦……」 

  「妖,唔好嘈啦,話唔定尤天勇會真係推Mimi去死,同歸於盡呢。」 

  鄭雪蕾探起腳,看著禮堂外的動態,只要風紀的封鎖線仍在,那麼…… 

  「放心啦,阿勇佢唔係咁既人。」林之年突然說「我上年為左小悠可以推佢去輸,但佢唔會為左想贏,就犧牲Mimi。小師妹你唔需要咁緊張。」 

  鄭雪蕾一副「你插什麼嘴」的表情看著林之年。 

  三人身後,再走來了另外一輸腳步聲,鄭雪蕾回頭,卻是驚雲未定的阿北﹑許愛悠,加上一位她素未謀面的大姊。 

  但那不重要,鄭雪蕾看見許愛悠,立刻意氣風發,舉起腳說:「許愛悠,今次係我救左妳喎,妳點報答我先,我對鞋好貴,舔就唔洗啦,跪係我面前都要掛。」 

  「哈?」許愛悠本來瞧著林之年的臉,望看鄭雪蕾。 

  「你估我講笑架?快啲,如果唔係,我即刻追番尤天勇,話要同佢合作,嗚呀,嘩──!!」 

  宋紀彤沒理會鄭雪蕾一身女王的姿態,從後抱住了鄭雪蕾。 

  「嘩~好得意呀~摸落去真係好似公仔。」 

  「你﹑你係邊個!唔﹑唔好摸──丫──!!」 

  「睇唔出人仔細細,身材都OK喎,嘩~好軟呀,依家啲小妹妹發育得真係好。」 

  「小郭﹑唔準望個度──!丫──!唔好丫──救﹑救我──!!」 

   女生來說,宋紀彤身材算是很高佻,她不知道那裡來的氣力,真的把鄭雪蕾攔腰抱了起來,溺愛似的玩弄著。

  「嗨。」 

  林之年走到許愛悠跟前,輕說了一句。 

  許愛悠看著林之年,只是貶了貶眼,卻沒有說話,兩人對視著,阿北看著兩人的眼神間像有千言萬語,也知道這是屬於他們兩人的時間,便欲轉身離開,許愛悠卻挽住了阿北。 

  阿北訝異地看著許愛悠,林之年也笑了,他說:「小悠,我有啲野都想單獨同妳講,介意介俾幾分鐘我。」 

  「你咩講就係度講。」許愛悠說。 

  「真係?我覺得阿北佢唔會想──」 

  「無野係佢唔可以知。」 

  阿北看看許愛悠,又看看林之年,林之年對自已投出一副為難的表情,但也只好說:「頭先我去搵訓導主任敘舊,佢俾左接吻事件既相我睇……」 

  林之年說到這裡,許愛悠放開了阿北的手臂。 

  林之年與阿北也看見了,許愛悠說:「我行開陣,好快返。」 

  阿北「嗯」了一聲,許愛悠便跟林之年消失在人群裡。 

  訓導主任,敘舊,接吻事件? 

  阿北理不出頭緒,但經過剛才,他開始相信許愛悠,發自內心的相信許愛悠。回想剛才的畫面,他實在覺得不可思議,太太不可思議,到底為什麼會那樣,舞會真的有什麼神奇的魔力嗎?如果那「危急」之間沒有宋紀彤,那麼他跟許愛悠就會── 

  「你好,請問,你係咪就係鄭雪蕾既朋友?」 

  突然有人呼喊著阿北?阿北轉頭一望,是一位黑色長髮,穿著海藍色修長連衣裙的女生。

  身材勻稱的她神色安靜,眼神沉著,不像許愛悠的活潑動人,也不像鄭雪蕾的高貴冷傲,比宋紀彤多了一份實在,比莊繞盈多一份溫柔。 

  「請問妳係……」 

  「呃,我唔知點講,雪蕾師妹佢無野丫嘛,我想黎睇下佢有無受傷。」 

  阿北昂頭,看不見鄭雪蕾﹑宋紀彤還有郭允箏跑到那裡去糾纏不清了,但他還是說: 

  「佢應該無事,仲好活潑添,妳唔同就係……」 

  「我只係咁岩返去更衣室想拎番啲野姐,估唔到就見到出面有好多童軍,嚇左嚇,哈。」 

  根據宋紀彤所說,鄭雪蕾被Mimi襲擊的時侯,是一位女生救了她,男童軍與郭允箏一站在外面待命,不知道Mimi在裡面已經失控了,如果沒有她的闖入,後果真的難以想象。 

  所以,她就是鄭雪蕾的救命恩人了? 

  「我代佢多謝妳先,佢一陣應該會過黎。」 

  「咁就好啦,我等一等佢啦」她笑說「你一個人黎舞會?」 

  「唔係,我等緊人,我叫阿北。」 

  「阿北?係花名黎既?」女生好奇地問。 

  「當然啦,我真名入面無一個『北』字,連同方向有關既字都無。」阿北說,他覺得這位女生有某種充滿著親和力,容易搭話的特質。「妳叫咩名,或者我可以同雪蕾佢講番。」 

  女生喝了一口用玻璃杯盛著的果汁,伸出手說: 

  「楊希曦。第一個『希』係希望,第二個『曦』係晨曦。」她握起阿北的手「五年級,女童軍副團長。」 




20:26 

  尤天勇在女更衣室裡抱著Mimi,同時下令,假選票不在禮堂內,所有風紀撤離封鎖線。 

  「對唔住,阿勇,我真係唔知,佢會對我出手,我應該一早估到係范震升,除左佢,無人可以……」 

  Mimi聲淚俱下,捋在尤天勇的懷中。 

  他明白,她是不甘心。眼白白看著儼然是甕中之鳖的許愛悠,就此脫身。 

  「Mimi,我講過,我唔可以無左妳,如果要犧牲妳去捉許愛悠,無左妳,我依個會長,又有咩意義。」 

  「對﹑對唔住,對唔住,對唔住呀……」 

  「無人估到林之年會番黎,亦無人估到范震升既真身。」 

  「阿勇,我地係咪已經無曬任何辦法。」Mimi說。「我好唔甘心,點解許愛悠有咁多人幫佢,點解我地就無佢咁多朋友。」 

  尤天勇緊抱著Mim,在她耳邊說: 

  「我聽過一句說話,你能夠令人愛你,就能令人憎你,愛與恨,只係一線之差,許愛悠佢拉攏左咁多人,亦一樣令好多人,不知不覺間咁憎佢。」 

  Mimi看著尤天勇,她並不理解這句話,可是,她再沒有思考。 

  尤天勇低下頭來,親吻著Mimi。此刻,他如此渴求這唯一的愛。 





20:27 

  風紀的封鎖線撒走了,只剩下維持秩序的童軍。 

  歷經兩個多小時,許愛悠好像被監禁在禮堂裡一世紀那麼久,她張開胸膛,吸入冬夜的清爽空氣。 

  林之年靠在欄杆上,對身邊的許愛悠說: 

  「我始終都無辦法同你跳舞,係嘛。」 

  「如果你真係想既話,我都可以既。」 

  許愛悠扶著欄杆,看著幽靜無人的學校。 

  「我地……係咪只能做番朋友。」林之年說。 

  「你真係咁鐘意我咩。」許愛悠反問。 

  「係我林之年心目中,妳始終係無可取代既女仔。」 

  許愛悠抬頭,那麼她呢?林之年在他心目中,又是否那麼不可取代。 

  如果沒有他,她就不會身處現在的狀況裡,各種各樣,千絲萬褸,造票,學生會,校規,好像因為都這個男人,不覺間植入自己生命裡的因緣。 

  「但你交俾我既世界,已經唔再係我想要。」許愛悠說。 

  「咁你搵到你既新世界未?」 

  「唔知呀。」許愛悠伸了個懶腰「反正,我向來都係諗到咩就做咩,我只係情感既動物,一個自私既女人黎姐。」 

  她向林之年報以微笑。林之年看著,那麼坦然,那又那麼飽滿。 

  「佢睇黎唔知。」林之年說。「妳點解唔同佢講。」 

  「我都唔知。」許愛悠說「依件事,本來就唔應該俾其他人知。」 

  「但妳話,無野係佢唔知得。」 

  「唯獨依一件事,我真係唔想佢知,件事仲未完,我怕係我最需要佢既時侯,佢會唔係我身邊。」 

  夜風繞拂,吹起了許愛悠凌亂的長髮。 

  「果然,妳無換到手機,鏡頭啲塵仲未清。」林之年說「小悠,楊希杰同方潔海接吻既相,原來真係妳影。」 



   
20:32 

  「喂,頭先個女仔呢。」 

  鄭雪蕾回來了,擺弄著變得凌亂的頭髮,滿臉緋紅,郭允箏臉上卻是收不住的竊笑,阿北不禁疑惑,到底宋紀彤對她做了什麼呀。 

  「楊希曦?唔知喎,一唔留神就唔見左。」阿北回答。 

  「楊希曦……佢叫楊希曦?」鄭雪蕾問。 

  「嗯,佢留左手機俾我,原來佢係女童軍係既副團長,唔怪得之男童軍班人會俾佢入去,佢係你救命恩人呀,快啲報答佢啦。」 

  「救命恩人……」鄭雪蕾突然滿臉凝思。 

  一輪響亮長跟鞋的聲音傳來,然後一道手臂竄進了阿北的臂彎裡。 

  「嘩,齊人啦齊人啦,林強呢!!快啲叫埋佢,我地大合照呀!!」 

  阿北看著許愛悠興高采烈,決定還是先不要問到底她跟林之年說了什麼。 

  「唔好住,我地等埋一個人,唔係,兩個人先。」鄭雪蕾說。 

  阿北與許愛悠相看一眼,眼神也是同樣的奇怪,鄭雪蕾竟然會等人,到底是誰? 

  鄭雪蕾朝入口的方向招了招手。 

  程芳靈。 

  她穿著老舊發黃的校服,引起了不少旁人的注意,只好低著頭,像受驚的小貓,腳步不穩地步進人群裡,來到鄭雪蕾面前。 

  「有﹑有咩事,一﹑一定要我黎,我﹑我無衫呀……」 

  阿北想的也是,程芳靈應該沒有出席舞會的經驗吧,他也很奇怪,為何鄭雪蕾硬要他過來。 

  然後,阿北與許愛悠都明白了,當他們看見他,在禮堂中穿過人群走來。 

  他步著高雅的腳步,穿著全新畢挺的黑色格紋西裝與白襯衫,戴著暗灰色的佩斯利(Paisley)暗花領帶,咖啡色外皮﹑泥色內殼的牛津鞋。頭上抹了髮蠟,左上無名指上戴著銀色蛇紋指環,脫下眼鏡的他鼻子尖挺,眉氣像陰冷的薄霧。 

  「會﹑會﹑會﹑會﹑會﹑會長……」 

  在程芳靈似要昏厥般倒下之前,鄭雪蕾與許愛悠同時伸手,扶住了程芳靈。

  「你地兩位係咪都好識得化妝,我帶左禮服同隱形眼鏡過黎,可唔可以幫佢換左佢。」 

  「再次同大家自我介紹,我叫范震升。」他說「如果之前令大家有咩不快或者混亂,非常抱歉。許愛悠,林之年佢走左啦?」 

  「係呀,乜你地……」許愛悠臉上收不住驚喜﹑詫異﹑祟拜﹑佩服的笑容。 

  「我地識左好耐。」范震升微笑說。「當我話返學好無聊,佢就叫我扮癲,亦係佢叫我搵人成立一個社團,咁就可以匿係社團室入面,我極度懷疑芳靈申請社團果陣咁順利,都係佢搞鬼。」 

  許愛悠眼晴一動,三年前成立的歐研,也就是林之年初次在社團事務上嶄露頭角的那一年。 

  「妖~仲社乜Q野團呀,無時間啦,快啲啦,芳靈BB佢咁瘦,粉底一定要打厚少少。」鄭雪蕾挽起程芳靈的右臂。 

  「你識咩丫!依度燈光咁強,梗係化淡妝啦!」許愛悠挽起程芳靈的左臂。 

  然後,許愛悠與鄭雪蕾互瞪一眼,同聲向范震升說:「五分鐘!」 

█ 

20:37 

  果然,五分鐘後,許愛悠就回來了。 

  而鄭雪蕾,卻登上了舞台,執起擴音器說: 

  「各位大家好,阻一阻大家少少時間。」 

  大家都認出了鄭雪蕾,今天所有活動的策劃人,紛紛停止交談。 

  「黎到舞會既尾聲啦,大家仲滿意嗎?」鄭雪蕾像主持人一樣高呼。 

  會場內的所有人齊聲歡呼,紛紛鼓掌,向鄭雪蕾報以無限量的支持。

  「雖然今晚依個舞會,係希望大家可以普天同慶,但係依度,我有少少私心。」鄭雪蕾說「我有兩位好重要既朋友,佢地因為某啲事,分開左一段時間,今晚佢地終於可以重聚,我唔知可以為佢地做啲乜野,但我希望跟住落黎既依一首曲,大家可以獻俾佢地,俾佢地兩個單獨跳一隻舞。大家話好嘛!」 

  鄭雪蕾一時無兩的聲勢,得到了眾人再一次表示同意的掌聲。 

  「放心啦,佢地唔會係度Kiss既~」鄭雪蕾的話引來了一陣笑聲「我都唔知佢地係咪真係識跳舞,跳得差,大家都唔好笑佢地,有請佢地兩個。」 

  燈光陰暗,只剩下禮堂中央的射燈。音樂揚起,Final Fantasy VIII主題曲《Eyes On Me》的演奏版。 

  眾人肅靜的氣氛裡,兩個身影,一黑一白,攜起手走到場中央。 

  范震升與程芳靈。 

  程芳靈脫下厚厚的金絲眼鏡,梳好了精緻的單股辮,身上是簡潔的白色吊帶長裙,裙擺像融化的雪,拖曳在木地版上,她的腳步明顯地生怯,緊握著范震升的手。 

  兩人走到場中心,執起手,隨著音樂無言地漫舞,程芳靈清麗的臉上仰望著范震升的眼神,似是睡夢似是惺忪,她看來仍未能相信眼前的所有,只是隨著范震升的支撐而旋動。 

  在所有人眼裡,他們都像音樂盒上的人偶那麼美好。 

  范震升低下頭來,在程芳靈耳邊說了些什麼,程芳靈鼻頭一動,淚水潸潸而下,她閉著眼,靠在范震升的肩上,范震升擁抱著她,直到弦聲奏嗚,直到琴聲翻動。

  站在阿北身邊的許愛悠問: 

  「你估范震升同程芳靈講左啲咩。」 

  「唔知呀,」阿北說「不外乎係我愛你,我鐘意你,對唔住之類既說話掛。」 

  「唉,男人。」許愛悠說「話左你地唔明。」 

  「又點呀大小姐。」阿北說。「咁樣呃,『辛苦曬你啦,以後就交俾我啦』?夠感動啦掛。」 

  「都唔係。」許愛悠說「其實女人要既樣野好日常。」 

  「日常……妳最無資格要求依樣野﹑呃──!」 

  許愛悠高跟鞋跟踢向阿北。然後說: 

  「你仲好講,你搞到我亂曬大龍,希望除左紀彤師姐之外,無其他人注意到啦。」 

  「你講到好似我錯咁樣。」阿北反駁「係你地自己突然擔高頭咀--」 

  然後,許愛悠的腳跟再次加重力度,阿北忍住不發出尖叫。 

  但看著禮堂中的范震升與程芳靈,阿北也感慨說: 

  「真係好啦,真係希望佢地可以永遠都係咁。」 

  「我就覺得呢,有依一刻就已經足夠。」許愛悠回答。 

  阿北低頭,看著微笑的許愛悠,仍然挽著自己的手臂。 

  他放下手來,然後握起了許愛悠的手,兩人的五指,在人群與黑暗中,無聲緊扣。 

  阿北始終不知道范震升對程芳靈說了什麼。 

  正如他亦無法想象到,下一次他再牽起許愛悠,是在半年後的操場上,那天,全校800多人,都看著他們緊握雙手。 

  而就在那天之後,五年間,阿北再也沒有見過許愛悠。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