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再游水,甚至連水也不會再碰。
我發誓。
 
別想要我再到海灘去,我恨海,我恨他媽的冬泳。
 
「葉允行,別叫了。」蜻蜓嚷著。
我摸摸陌生的大腿,要不是看著自己在膜自己的腿,我還真以為我在摸著什麼東西。
「我能不叫嗎?我全身都給浸在冰水裡頭,還要拼命的游才能活命,那要命的刺痛我一生也不會忘記啊!」我喊著,眼淚又不自禁的流下來。
 
媽的,連眼睛也不聽我的。




 
「你冷靜點好嗎?你看喬一心也沒在叫,你叫什麼?」
「她不叫是她的事,我要是不叫的話我連我嘴巴也管不了。」我咬緊牙,用力鎮住它的顫抖。
「別叫了好不好。」喬一心緊抱著自己,擁在雲雀的羽毛團裡。
 
「我連遺言也不能說嗎?我都差點要淹死凍死了,我要是現在就能跑,我馬上去砍了那混蛋。」我道。
 
「前面安全嗎?如果還安全話,我們也得進去換件衣服。」一心伸出手指向前面小巷的一戶人家。
那手指已經抖得不能自制。即使她努力掩飾也好,她的身體也不容她再勉強,原來白哲的臉龐都變得鐵青色,可謂比死人更像死人,長髮糾結在臉兩旁,跟恐怖電影裡的水鬼一模一樣。
 




「快進去,你們去找點衣物趕快換了吧。」雲雀用羽翼推開門。
 
門後的人給嚇的馬上抱頭蹲下,她只是個年輕的女人,一個人在小巷裡頭唯一一間沒有關好門的屋子。
大門殘舊得沒法鎖上,後面雖有木櫃撐著門,但雲雀一推之下也沒法擋著門。
 
一心跟我對視一眼,示意我別作聲,我點頭讓她開口,免得我開口就好像強盜一樣喊狠的。
 
「對不起,我們沒有惡意的,只想跟你…借點衣服。可以給我們換一件吧,什麼都可以的,我們只想換件衣服,沒什麼惡意。牠們也不會傷害你的。」她語氣平緩殷切。
 
那女人沒有抬頭,也不回答一句。我催了催一心,讓她去安撫下這個女人。




 
她走過去,手按在那女人的手,好像在安慰受驚的小女孩一樣。
那女人當然吃驚,馬上就往後一跌,然後一雙通紅的眼睛盯著一心很久也不移開,嘴巴也張開空著,沒有驚呼尖叫。
 
那女人的表情很快又從極度驚嚇換成不解。我心說這有什麼好疑惑,正想走前問她,一心又馬上阻止我,跟女人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我們不是壞人,只是想借你地方換件乾淨衣服就行,我們的衣服都濕了,沒法子再穿下去。」
 
蜻蜓也不耐煩的吐了口氣,但又不敢在這小巷裡頭幹什麼。
 
整條小巷都住滿了人,但全都鎖上門窗,我們經過時也聽得嘈吵的推動傢具聲音,所有人都怕我們會打破門窗搶劫,就只餘這戶人,這女人,鎖不上門窗給我們盯上。
 
四周靜得讓人發飊,好像所有人都在靜待這戶屋裡會發生什麼一樣,生怕我們搶得不高興就砸了第二家。
 
但那女人好像中了魔法一樣,兩眼望著一心一會後便指著屋裡的衣櫥,含糊地說了句在那邊。
一心讓我過去,自己則繼續安撫那女人。
 




我還以為我們會像電玩遊戲一樣進了屋便隨便的翻人屋子,想不到居然要慢慢的哄騙人。
 
我打開衣櫃,裡頭的衣服不多,款式也並不時尚,說是老土也不為過。但現在也不是挑剔的時候,只能找件適合我們逃跑的運動衣,給一心展示一下,她點頭便接過衣服。
她問她有沒有男人的衣服,女人說有,便乖乖的去拿。
 
然後一心便跟著去拿,回來便交我讓我去換。我找了個角落便馬上脫掉擰得出水的外套和衣服,濕淋淋的衣服貼在皮膚上,弄得一個個小泡的,好像中了強烈的輻射一樣異變著。
 
要變成怪物了。
 
蜻蜓也把原來屬於羅逸晨的背包脫下,不說一話的走到一旁去。還好蜻蜓跟雲雀都不是看著嚇人的精靈,要不然這女人肯定要嚇得腿軟昏去。
 
一心也在角落脫去衣服,露出背上幾道紫青色的瘀傷,長長棍狀的瘀傷,看了就知道是給警棍打傷的。
 
她利索的穿好那女人的衣服,雖然算不上稱身,但勉強湊合也沒法子。總比我這身八十年代穿越風格要好。
 




「謝謝你。」一心換好衣服後便走到那女人面前彎下腰說。
說罷她便整理好行裝拉著我快步走出屋,門外仍舊空無一人,門戶閉得死死的,就差在沒貼上符咒驅除我們。
 
我望了望遠方,稍稍定了一下方向便指向西面走。
 
「衣服是安然換了,但我們還差食物沒找到,食物就交給我吧,現在可是米價急昇的日子,一斤大米也比一斤黃金更昂貴,不能再用懷柔政策,得耍點狠的才能搶一丁點回來。這也不由得你不願意。」我領在前頭便道。
 
她默然無言,我轉頭看她,只見她抿嘴遙望遠方。
 
留在城市裡面是否安全我不敢保證,但留在野外相對而言更讓我安心,那怕留在野外的變數更大,也大不過城市裡能遭遇的變數。一心也沒意見,只和雲雀並肩走。
 
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我很想問。現在只餘我倆,沒有其他人,她有什麼想法也好,也應該告訴我吧。
「蜻蜓,我有什麼可怕的地方嗎?」我細聲問牠。
牠錯愕一下又回頭看一心,就道:「她不是怕你。」
「不怕我?那倒是討厭我了吧?」




「你的確讓人討厭,幸好你也有自知之明。」牠說著便撲到前方張望。
 
「我只是猜測而已,不是承認。我也不是那種愛欺負人的傢伙,只是…現在這個時候不容得像喬一心那樣天真的人繼續善良下去。」
「所以你在心痛她嗎?」
我怒盯牠一眼,免得牠以為說中了我心底話。
 
「就算跟我走的人換了其他人,我也一樣會心痛,這無關她是誰。」我著牠往左前方一間沒有人的店舖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吃的。
 
「這倒也是,如果這個人是張莉莉那種首領一樣的女人,你肯定會聽著她的指示去做,如果換成胡芊芊那種小妹妹,你就會完全扛起保護對方的責任。可這個喬一心,偏偏就是硬骨頭,又不願傷害別人。」牠掰開了店舖的大門。
 
「別弄壞人家的門吧。還有,你怎麼一副很了解我想法的模樣?你對人類的男女感情又有多了解?敢在人類面前耍嘴皮。」我拉開了店舖的另一道門,店裡也空無一人,當然也幾乎空無一物。
 
一家雜貨店空著,就算我們不來,這裡的人也會把它扒空。
會動這種腦筋的不只我們。
 




店裡如被暴風捲襲一樣,放飲品的雪櫃給推倒,歪斜的倒在另一個貨架上,店裡深處的收銀機給拆了出來,盛硬幣的膠版丟在我腳邊,上面還沾著一點點血跡。
 
我拈起滑到一旁的小刀,把上頭的乾涸的血跡擦掉。
「儘管我們只從人類的文獻去理解人類社會和語言,但人和人之間跟精靈與精靈之間的關係,其實也很相近。」牠抓破一块木板,把箱子抄起卻發現裡面空無一物。
 
「那你們精靈之間也會談情嗎?」我感到不可思議,無法想像兩隻蜻蜓互相擁抱的樣子。
「談情?我們可沒有人類那麼閒,你以為我們星球裡的食物會放在一個名為屋子的地方嗎?」
「所以你們整天都在找食物,沒空談情了。」
牠白我一眼,好像我說錯什麼一樣。
「你們人類脫離原野太久了,是不是己經忘記在荒野生活是如何過?」
 
「那我倒不明白了,你們既然有皇帝管轄整個星球,那又怎會保留著原始部落生活。既然有皇帝這種制度,在皇族住處周圍理應都是各種精靈居住的地方,大概不可能只選了個皇帝然後大家回鄉耕田吧,怎也得相互合作建造首都區的城鎮生活。」
 
牠好像被勾起什麼回憶一樣,稍稍停頓下來,捏著破裂的水樽不動。
 
「我說過我們沙漠蜻蜓一族都是住在沙漠裡,受著風沙和乾燥的影響,也沒法到沙漠以外的地方生存,即使曾經有沙漠中的班吉拉成為皇族,也沒法改變沙漠部落的生活。那不僅是班吉拉放棄我們,也是因為種族間的鬥爭不斷,假如部落處於低下階級,那就要定期繳交食物,而在貴族階級甚至是曾經的皇族也好,都只需要坐著便能吃我們找來的食物。」牠說罷咬破一块膠袋,把裡頭的糖果吞進肚裡。
 
「我聽你提及過這方面的事。你們的階級跟皇位爭奪戰中的殺敵數量有關,殺死皇族和強者都能提升自己族裔的階級,身上的標記都代表戰績吧。」我指著牠頸邊幾個扭曲的紋身,形態各異,也各有大小,但蜻蜓身上的標記再大也大不過我身上的那個。
 
大力鱷。
想不到殺了人還得留個紋身。
 
「即使我沒法成為皇,也必定要多殺幾個對手,為沙漠蜻蜓一族晉身貴族階級。」
我實在沒法想像牠們的世界到底有多殘酷,得讓蜻蜓這樣的精靈成為戰場上的勇士,不甘一切撕殺敵人。
 
把牠們的戰爭換成人類正在上演的各種戰爭,難道我們也在幹同一樣的事情嗎?
 
「怎樣?裡面有什麼東西?」喬一心也走進來,但只站在門邊看著滿屋亂物。
我攤手聳肩,什麼也找不到。
 
之後我們也在路上找過好幾家店,但情況都大同小異,好些店裡的狀況來得更讓人心寒,連店主也給埋在雜物裡。
 
「這個城市還有人在居住,但為什麼所有店舖都被搶劫一空?沒有人會管這些事嗎?而且我們一直走著也沒半個警察來追捕我們。」一心坐在路邊一輛給分屍的汽車車蓋上。
 
「這裡沒有警察。」我說:「這個國家只有公安和城管。而且,現在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城市裡的人會怎樣做?這裡是中國啊,日本福島核爆也會引發中國急性盲搶盬,現在全世界也在上演精靈戰爭,他們還不馬上什麼也搶?要不是我們在這裡,估計這條街也不會如此安寧。」
 
「我當然知道這些事。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們這麼做的原因。」她說著停下來欲言又止的。我只答了句走吧,便又再往山裡走去。
 
這種情況相當詭異,按照我在香港時的遭遇,我們初到岸便應該被盯上,然後派大量警察追捕我們,讓我們又再陷入無限輪迴般的逃亡。
 
但是,什麼都沒有。
忽然就有種空虛感,好像被世界遺棄一樣,連被追捕抺殺存在的需要都沒有。
 
誰也不會管你,市民因為恐懼而躲著,從門縫窗邊偷看;公安城管怕我們會反抗也跟著躲著,我原本也錯覺從哪裡會跑出一群瘋子喊殺我們,但,依然什麼也沒有。
 
精靈好像變得透明一樣,誰也看不見。
牠們當然沒變透明,沒有人管我們的原因是:誰也不敢招惹我們。
 
那怕我們兩人兩精靈從珠海的城市區走到低密度住宅區,再轉入老舊小區,即使是前頭的小村也沒有一個人出現在我們眼前,除了那個怕得要死的女人。
 
大概,假如從哪裡跑出個人,然後我就地把他殺掉,那怕他大叫救命,也不會有半個人喊一句話走出來。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噤聲,就不會惹禍。
很好。這倒也合我心意。
 
「我們不要進山了,今晚就在那邊的工廠旁邊的小屋,找個地方睡吧。反正也沒有人敢管我們。」我回頭道。
蜻蜓和雲雀都沒意見,只要落腳點安全的話,睡在城裡跟野外於牠們而言都沒分別。
 
倒是喬一心有點猶豫,轉個頭望向大道兩旁遠處的屋子。思量一會才道:「不行,我們這一路太招搖,雖然我們在大街上走著也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但這背後的原因是我們有精靈在旁,尋常的公安不敢找我們麻煩。但我最怕的是,黑商團。」
 
要不是她提起這個名字我都差點給忘了,我馬上又點頭聽她的。
 
「我們的船毀了,這消息他們應該都收到,以我們手上的資料來推斷,他們不會任由我們在這裡平白無事。」
 
「就差在什麼時候,他們能調動到足夠的人馬。」我馬上一個激靈,心道不好,我們倆跟大伙分開了,本來就有危險,但如果以黑商團正在搜索我們的下落,我們兩個走散的羔羊便是插著旗子亂跑的肥肉。
 
「該死的,我們還一直沒腦袋的亂逛。假如他們已經盯上我們倆,就必然從我們先前的路線來沿路搜索,我們原來就打算進山,可是手上的裝備其實並不足以抵擋寒風,跟本沒法在野外睡一晚。怎也得找間破屋落腳。」
 
一心點頭同意,但一時之間也沒想出應對的方法。我望向蜻蜓,牠也傻愣愣的看我。
倒是雲雀好像看不下去的道:「這有多難?我們先往山裡去,待天色漸黑時再借雲霧潛行回來,不就行了嗎?」
我差點忍不住拍掌,一心嘴裡念念有詞的似乎也在掂量這方法是否可行。
 
仔細思索後便沿路暗地留意四周的房屋群分佈,有沒有什麼地方是從村子裡隔開來,不易被發現的。
結果在進山之前發現一座破舊的工廠,門眉頂著的招牌倒了一半,窗全破碎,柱上磚頭掉落露出裡頭的鏽鐵枝。
 
一整個就是「我是荒廢工廠」風格建築,好比古裝劇裡頭的破廟一樣,都是讓人逃到一半跑進去的意思。
 
所以我們就選了它旁邊的一間外觀完整的小房子,由蜻蜓視察後確定空置已久。
然後我們便在黃昏進山,在山腰暗處待到入黑才摸回去。
 
我們沒有放出黑煙,因為一心認為假如我們已被監視,黑煙可能會讓對方猜出我們的行動。反正靠著蜻蜓和雲雀的感覺也能早早發現有沒有人從附近追蹤我們,反正能比牠們感覺更靈敏的就只有狗隻,而狗隻對精靈的恐懼也比人類更大。
 
人類依賴的追蹤方法就只僅有狗隻和望遠鏡,紅外線望遠鏡什麼的也不會出現在這鄉村地方,入黑後要用望遠鏡視察森林潛行中的我們,除非觀察者是老鷹或是貓咪的朋友,否則都不可能發現得到我們。
 
所以,踏足中國土地的第一個晚上,安全。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