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而且滿佈塵埃,隨便摸件東西都能令你感覺回到十年之前,可幸屋裡東西也不多,能搬得動的都搬走,只餘下些搬不動的傢具和床板。
 
「你和雲雀睡到裡面去吧。」我把門關掉便道。
屋裡雖無一點燈光,但借著點點月光,屋裡的輪廓還是能看得見。
甚至能看到她搖頭的幅度。
 
「別鬧了,我們睡一覺還要再趕路,現在不是搞大掃除的時候,床板髒也得睡。」我心氣不順的脫下背包,小心的抓住蜻蜓,免得牠不小心弄出大聲響。
 
「別以為我是個要人照顧的人,我是想讓你進去睡,這樣你的傷才會好。」她道,我看不清她表情,但也聽出她對此頗有不滿。
 




她不說我也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
「你肩膀那傷現在不痛不表示以後也不會痛,不好好休養早晚也會再痛。」她冷冷道。
但我又怎能讓她一個女人睡大廰,正要開口,她又道:「現在不是裝紳士的時候,沒面子也得睡。」
 
我垂肩走進去,讓蜻蜓和雲雀都守在大廳護在一心身旁。
心裡暗嘆,喬一心你這女人,真倔強。
 
然後便躺在硬生生的床板上,一坐上去便是木板怪叫的淒楚,躺上去也是一輪讓人憐惜的哀號。
媽的,不就是很久沒被人睡過,怪叫什麼。
 




躺在這床板上其實也比先前幾個晚上來得安寧,比起…每一個動盪的晚上都來得安寧。
 
我是怎麼撐過來的?從初次見到大顎蟻,到荃灣混戰,油尖旺的陷阱,中環的恐怖,海上的突襲,這些事我到底是怎麼撐過的?
 
我又不是身懷絕技的特工,也沒有掌握重要情報,甚至不在唐家的小少爺護衛名單之中。
 
如果這是一套電影,我也沒有主角的特質,勇敢正義,無畏無懼,熱血無雙,或是悲天憫人的心腸,這一切都不存在於我葉允行之中。
 
我只是一個普通大學生,主修名為不是神科的科目,身家不顯赫,家父非警察或是官員特工,家母也不過是個主婦。除了參與過大學的幾個社團組織過小活動外便沒有別的,興趣雖多也不深入,什麼也懂點,但也說不出名堂。
 




所以,我不是主角吧。而一個故事裡頭,假如你不是主角,通常就會死,假如你是主角的隊友,通常就會慘死,如果你是主角的敵人,你什麼也沒做就會死,如果你是大魔王,通常就會在接近摧毀或掌控世界前慘死。
 
我又會是什麼?主角滕若飛的隊友嗎?還是某個主角所在的隊伍的敵人?還是…哪天不小心成為大魔王?
 
又或者只是個更渺小的存在,在真正主角的故事以外打滾,成為僅存在於數據裡的存在。比如美國FBI早早掌握我們的身世,交給美國的小隊,那個主角翻翻便閃過的存在。
 
又或者我只是葉允行在精靈戰爭的某部分的主角。在幾十個此起彼落的主角間喘息,要不成為這個舞台上的主角,要不,就是成為主角的敵人。
至少不是智障的警察和軍隊。
 
一番胡思亂想後我便陷入夢鄉,混雜的片段閃過又消失,直至陽光透過屋頂間隙照面。
 
醒來後不知什麼時間,沒有手錶,也沒有自動報時的工具,但唯一能肯定的是我是最遲醒來的。
蜻蜓和雲雀圍在喬一心身旁,一心把開了三個背包,我的她的和羅逸晨的。
想不到羅逸晨死後這兩天背包仍在我這裡。
 




但一心不知道背包原來的主人,以為是我為蜻蜓準備的,所以打開了。
一直到她把裡頭的電話拿出來,她才發現這不是我的。
 
「所以滕若飛沒把他的背包帶走?」她似乎不相信我的解釋。
「我又怎知道他倆最後談了什麼?也不知道什麼能讓若飛憤怒得要丟下這個背包。」
「畢竟也是識於微時的好友,怎也不見得連遺物也不顧吧。」
 
「男人的兄弟情有時候就是這樣,一件小事加上面子,就成了老死不相往還的陌路人。」
電話的型號頗新,但用家似乎不很在乎電話的外觀,俗點說,電話是裸跑的,上頭斑駁的刮痕似有點時日,而電話的桌布竟是純黑的。
 
「這電話有點蒼桑啊。」我不禁感慨。電話的應用程式不多,縱有WHATSAPP,也沒法找到什麼底細,聯絡人大多都只有電話號碼而沒有名字。
 
而機主的用戶既沒有相片,狀態也只是默認的一句:Hey there! I am using WhatsApp.
真的是Using嗎?裡頭的對話紀錄少得可憐,我從前已覺得自己的對話少,怎知這人的對話還少。
抱著他可能會使用其他通訊軟件的念頭,我又再翻了一下,發現沒有其他的通訊軟件。




電話用了至少兩年,也虧得他不常用電話的緣故,這電話才能正常運作沒有壞掉,而這電話的使用情況,實在讓人無奈。
 
沒有人會找這個人嗎?
非也,WhatsApp的對話常客是滕若飛,沒有加入聯絡人,只顯示電話號碼和頭像。
除了滕若飛以外,其實也有幾個人跟他有通訊。
 
不過都只是單方面傳訊給他。
好像是一部只能接收不能發送的電話。
或者,只是用家願收不願發。
 
滕若飛給他的訊息最遠可追溯到兩年之前,
「HI,原來你也有WhatsApp的。」然後沒有回覆。
「生日快樂」外加幾個表情,然後沒有回覆。
「聖誕快樂」「新年快樂」,然後都沒有回覆。
訊息還有一些什麼舊同學聚會,遠足爬山單車的邀請。




全都落得一片空白。
 
我抬頭便看到一心眼框略紅,便說:「滕若飛跟他是舊友,但也因為很多年前的火災而讓他們各走各路。看了這個,似乎滕若飛真的很用心想把羅逸晨拉走,讓他走出陰霾。」
她深吸口氣後把電話關掉放到我背包深處。
 
「那就把這電話交回滕若飛手上吧,他會把電話好好保存。」一心惋惜道。
我聳肩點頭,反正就只是個電話而已,也不妨礙行動。
 
「也得見得到他們才行吧,我們只有兩隻精靈在旁,要是追捕的公安多一點,我們都跑不了。也顧不得千里送鵝毛,郵差也得顧顧自己身子。」我慨嘆。
 
「你說的我當然知道。但他們人多容易被發現,而我們只有兩個人,相對也比較靈活,要找他們也不太難。」
「可你怎知他們還沒全死個清光。」
她聽了兩眼盯我,思索一會才道:「除非看到他們的屍體,否則,我不會放棄。」
 
我感覺說錯話,馬上便改口風:「他們人強馬壯,有張莉莉在,不會有事的。我們只要打聽一下應該也能找到他們。」




 
「我們之後,要往哪裡去?」雲雀問我,我也無言。
「我們沒有地圖,現在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他們在哪,也沒有立即就能到達的可能,這裡不是香港,我們既不認得路,也不知道黑商團和軍隊在這裡的控制範圍。」我道。
 
「你們快把東西都收好。有人要來了。」蜻蜓忽然壓下聲線道。
我聽著心都抽搐起來,心想該不會這麼可憐,連一個早上都不容我們留吧。可是心裡不滿還不滿,手還是會自覺的把東西全收進背包。
 
雲雀把全身羽毛往身體縮緊,原來蓬鬆的羽毛團都變得平整順滑,身體體積都細得可以收入桌下。
在我錯愕之間蜻蜓又再提醒我:「對方人數不少,但無法得知到底有沒有精靈隨行。」
 
雲雀此時已全身隱入牆與木櫃的間隙,好像馬戲團裡的鴕鳥被訓練過一樣隱藏起來。
我和一心也各自背起背包爬到窗戶底下潛伏。
 
蜻蜓,你還在幹什麼?
以蜻蜓的身型的確無法輕易隱藏,要牠進房不可能,門太小也不容易進去,廳中沒有可以讓牠藏身的地方。
 
但牠也沒有隱藏起來的意思。
閉眼靜候,這是準備伏擊的意思?
 
我手往後摸,把冰冷的膠柄握在手裡,低身就往門邊爬去。
蜻蜓似是感受到我的想法一樣配合地朝窗戶方向調整身姿。
 
外頭的聲音逐漸接近,而且分佈各個方位,似乎是以漁網方式捕捉我們。
但幸運的地方是,他們的根本不知道我們躲在何處,所以才會以這種方式增加捕獲我們的機率。
 
也就是說,他們人手分散各處,從邊走邊吵鬧的習性得知,這幫人絕對不是軍隊警察,但如果全都是精靈的話也太可怕了吧。
這麼快便能集合起來追捕我倆,這點組織能力恐怕強得有點過份了。
 
雖然黑商團的組織比我們更大,但也不過是由林考明家所招攬,即使有軍方助陣也不致於能做到來去如風吧?
 
「不要。」一心朝我做口型阻止。
但腳步聲已接近到我能聽到距離。
 
還有很多雜聲,但都被我的心跳聲遮蔽,真該死。
 
蜻蜓又再度接近窗戶,兩足如彈弓一樣緊緊壓縮,翅膀貼在背上讓身體如箭一樣隨時待發。
 
門外的腳步聲也到達極近處,鞋底踏在碎石上的聲音提示我,下一秒便是下手機會。
 
手斧已抽出,一切只待蜻蜓發動攻勢。
一心猛搖頭,門外的腳步又再踏前。
 
沒有猶豫,左手一扭門柄便拉開木門,門外陽光照在我面上,眼睛也被刺眼陽光所照射而閉上。
 
但右手仍然朝著腦裡最後一眼所捕捉到的影像砍去,手斧反手砍去又瞬間停止,悽厲叫聲響遍整個小區。
 
蜻蜓那邊也迅速傳來慘叫,兩邊也同時伏擊敵人。
 
斧頭沒入一人臂彎,那人捂住切口跪下大叫,可我也沒時間理會,馬上便追上前頭仍在錯愕邊緣沒法反應的人後背。
這人一回頭便舉槍指我,可我也不是移動木靶,一手掩頭低身便滾到他身旁,斧頭直砍在大腿之上。
 
他吃痛便亂開了幾槍,像發狂一樣把子槍亂發,我猛力一抽把手斧抽出又再拉住他揮動的手一拖一砍,把他後背猛斬。
這人馬上昏去不動。
 
但我也已經到達極限。
不是體力極限,而是心理極限。
 
我抓住左胸,裡頭想要撲出胸口的東西像發狂一樣掙扎,彷彿下一秒也要衝出來撕殺一樣。
瘋狂躁動的不僅心臟,還有胃臟,被抓緊拉扯一樣,馬上便吐了。
 
嘔吐物和泉湧的血液混在一起。
但我也沒法讓它們繼續躁動,因為,精靈已經出現了。
 
「該說這是幸運嗎?居然遇上了可以對抗的精靈。」我道。
那精靈聽著便不屑地擺開戰鬥姿勢,一雙赤紅貓眼瞇成針般銳利,額上泛紅光的玉石像是第三隻眼一樣。
 
即使已跟我對上準備隨時開戰,牠還不忘自己本性,低下頭用鼻子嗅了幾回,用貓爪指向屋裡問:「都已經開打了,為什麼還要藏著不動,自己不戰鬥反而讓人類拍檔作戰?雲雀啊,想不到你居然淪落到如此地步。」
 
「讓無關的人全都撤掉,別傷了這村裡的人。」喬一心從屋裡喊道。
看來是她讓雲雀不動。
她還是天真還是計策?但事到如今都已暴露出雲雀的縱影,還能伏擊嗎?
 
「哼,要是我們戰鬥還得讓這些人類摻合,那倒是我們失了禮節。」那三眼貓失笑,彷彿跟人類一起行動會污染牠一樣。
 
「不行,現在不是讓你捉老鼠,快快把他們解決掉就回去拿錢。」三眼貓後方某處傳出話語。
「別把我們的戰鬥拿來當買賣,你上次強行把精靈的屍體拿去領錢我沒有怪你,不代表你可以放肆。」三眼貓的聲音冷酷之餘帶點令人沉醉的貴族氣息。
 
「牠們是我的獵物不是你的,把我的榮耀搶去,人類都是這樣做的嗎?多令人失望。」三眼貓搖頭笑道。
 
這貓體型只比大型狼犬細一點,論速度我怎也比不上,但牠也沒法一擊把我殺掉,近距離作戰的話我還是有著把牠一擊致死的手斧。
 
「葉允行上面!」屋裡破窗而出雲雀大喊,我抬頭才嚇然發現上方建築物旁出現了一隻飛蟲。
 
又來了一隻?兩隻?還有沒有?
 
那巨型蝴蝶迅速朝我飛落,而且全身散發出一種金閃閃的粉末。
 
肯定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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