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的眼猛烈張開的瞬間,理智迅速回籠,斜瞥身側的可人兒,深褐色的髮絲安靜地散落在她纖幼香肩,伴隨她的呼吸宛如波浪起伏。被子掩蓋不住的素白手腕上,刻有顯而易見的傷痕。他半坐起來,端詳她姣好的容顏,指尖拂過她傷口,和上面那些斑斑點點的乾透血跡。

傷口傳來的赤痛驚醒了她,然而當她知道是Z在碰她的手上傷處的時候,她強裝一臉若無其事,完全不痛的樣子。「早安。我先去煮早餐給您。」濃眉靠攏,忖度她的手傷成這個樣子,仍要去煮早餐?E剛要離開,Z立刻把她拉回來,抱她在懷內,細語:「不用,E,我經已飽了。」低沉的聲音比世上任何聲音還要攝人,她的臉兒頓然紅撲撲的,含羞道:「是……是嗎……」

「但是妳不飽,對嗎?所以,今天讓我來親自下廚吧。」耳語時的熱氣拂上她的臉,剌激著她每根神經,他依稀記起昨日,因失意喝過酒,他知悉他再度失控,竟然蹂躪了他向來極為珍惜的助手,摟住幼肩的臂彎倏地收緊,貪婪的聞她的髮香,他的薄唇由她的嘴滑到她的臉頰,再覆上她眼瞼,貼在那片勝雪的薄膚上,慰問著:「昨天痛嗎?」她感受到他的愛憐,內心流過一股暖流。

E用力搖首。「不痛,Z先生。」她展露甜美的笑容,嘴角帶著可人的梨渦,讓他彷似睹見A的倩影。他用食指截她紅透的臉。「我聽到妳昨晚說的話,妳應該很清楚我的心意。」
E馬上會意,善解人意的道:「我明白了,不要緊,只要您高興。」




此際,身穿屬於Z的汗衣的E乖乖地端坐在餐桌前,她面前井井有條的放好了一套銀製餐具和餐巾。廚房傳出一陣烹煮的聲響,Z在廚房煮菜,因為習慣有E的幫忙,他鮮少煮菜,也就顯得有點手忙腳亂,一時打翻了醬油,一時又調亂了鹽和糖。終於,不久後,一碟香氣撲鼻的太陽蛋,就遞到她面前。

E朝他展露開朗的笑顏:「哇,謝謝您。」睜著波光瀲灧的大眼睛,她怔怔地欣賞著那碟太陽蛋。

Z問她:「妳為甚麼光是看著啊?還不吃?」

E拿起銀叉,舉起受傷的手腕,嘗試拿著刀,可是痛楚讓她連刀叉都拿不穩。

他沒她法子,就走到她身邊,代她把太陽蛋切開了幾塊,把截著一小片雞蛋的銀叉靠到她嘴邊餵她吃。



「好吃嗎?」
她猛點頭,開始細細的咀嚼那片煎得過鹹的太陽蛋,吃著吃著,覺得它隱隱地附有血腥味,暗忖那大抵是她的血,於是Z一直餵她到那太陽蛋近乎吃完的時刻,E的眼眶中居然不自控地盈滿淚水,珍珠般的淚一串串灑下,後來就伏在桌上低聲啜泣。

「哭甚麼?傻女孩……」Z用手掃著她的背。

「……Z先生竟然願意煮食物給我吃,我覺得我好幸福……」E哽哽咽咽的說。

「別哭嘛。」Z話畢,順勢用同一隻銀叉清理掉剩下的太陽蛋,差點沒吐出來。「呿,那樣子的雞蛋,鹹得要命,不明白妳怎樣吃得下。」

「……只要是您所做的事情……就算是一隻烤焦透了的太陽蛋……我都會喜歡。」E落淚得連黑睫都凝著淚滴。



「果然是個傻女孩。」Z略為安撫E,一邊替她擦淚,轉眼間,第八天的上午就過去了。




「您記不記得我們相識的那個季節?」E和Z身處在E的房間閒聊,她遙想從前美好的時光,對身旁的Z問道。

「當然記得,那個冬天異常寒冷,還下雪了呢。」Z說著。

「所以今年的冬天,和以後好多好多個冬天,我都希望和Z先生您一起渡過,」她和Z四目交投,「就算您到最後不喜歡我,都不要緊,您得到幸福就是E的幸福。」E的眸子滿懷憧憬。

Z注視棕髮如流水流洩而下,秀麗的她,失笑了:「我到底有甚麼好,要妳對我付出這麼多?」

E垂首,幽幽的說:「因為E最喜歡Z先生,喜歡就是喜歡,說不出原因。有陣子,甚至有一種自私的想法,我不許其他人得到Z先生,如果有人要和Z先生一起,E會用Z先生教我的殺人方法殺了她,上次幫忙『女孩』避過警方耳目的時候,E真的有個強烈的念頭,想當時就在地牢立即了結她生命,那沒有人能夠得到Z先生了,不過,到後來,我抑壓這意想,最後都是決定帶她回房間還給Z先生。因為我要學會忍耐,E是渺小的,E要強迫自己不介意,忍受心痛。」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片刻,才有嗓音傳到她耳輪:「E,背著我。」

「為甚麼?」E雖在問,卻又同時轉身。

「我有沒有說過妳失落的背影最動人?」他不想她知道他居然眼眶潤溼。

「是嗎?」嗓子清脆悅耳,強掩她的心痛,只要她的失落成就他的幸福,她是心甘情願的。

Z把她緊緊擁抱在懷,把她的身體緊貼自己,感受那熱暖的溫度,E都盡量把她整個背部全倚靠在他身上,她不想錯失一分他施予的幸福。像他們相遇後的那個最嚴寒的一夜,縱使Z不是喜歡她,以後的每個寒冷的日子,他們會互相擁抱,彼此感受對方的體溫:「E真的好喜歡您……」E闔起眼,柔聲說,她多想依靠在他懷抱中多一分鐘,一天,一星期,一個月,一年,或是,永遠。

於是他任憑她這樣倚住自己,把她的纖手完全包裹於大掌中,俯首吻她的纖肩好一會兒,另一手同時伸進他的黑色大衣中。

此時E細肩上的熱暖餘溫忽爾消失無形,取而代之的並不是他的憐愛……



下一刻,她乍然感受到寒冷的刀鋒架在她幼項上。

她輕喚著:「Z先生……」眼簾黯然低垂。

「不要出聲,別破壞此美麗的一剎。」依舊無情的嗓音,聽起來卻頗為自然。
鋒利的刀片在幼細雪項一分一分的、淺淺的劃著,血絲慢慢流淌而下。

「Z先生,這是我最後的請求,請帶我站在鏡子前,我要親眼看著您怎樣殺死我。」她輕說,幾近無聲。

Z停下手中的舉動,頷首,他帶她走到鏡子前,動作就像Z在挾持人質一樣,恐懼逐漸吞噬E竭力維持的鎮定,她的身子開始輕微顫動,鏡子中的另一個自己同樣擁有蒼白如紙的臉容,微亂的棕髮,無助的眼睛,漸趨急促的呼吸聲,瀰漫至整個房間,她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恐怕Z會加快拉近她和生命終結的距離。

只要他完全的劃破那層淺薄的肌膚直至脆弱的咽喉,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獨有氣息,他的擁抱,他的體溫,那雙掠人心魄的俊眸,低沉磁性的嗓子,以後都聽不見了……

她盡力睜開眼,將焦點全數集中在鏡子中他的臉,久久不願離開視線,把他的臉容深深印在腦海,像隔了千百個世紀,縱使心中有多少個不願意,多麼依依不捨,這一切一切希望徹底幻滅,他亳不猶豫地飛快的把刀刃一割,那動作在她眼裡如同慢鏡重播一次,之後,血如泉湧,卻沾不到兩排輕輕闔上的、修長的黑睫。



然後,他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





天氣依然炎熱,可是他感到這天周遭的溫度,和平日相比,還要冷了一些。

書桌上翻開了的日記本,多了兩篇日記。

八月二十七日

「女孩」,這是我第一次直接用「妳」,好像妳仍在這裡一樣。
今天,我把她當成了妳,我把她當成玩物,像對其他女孩一般,傷害她,佔有她,不同的是,我在她的脈搏裡刻上妳的名字。
別吃醋,我對她疼愛,僅僅因為她像妳,我以為我可以忘記妳,可是我過分高估自己,我做不到。


我在這一輩子曾經重視兩個人,那兩人,一個是我憐惜的她,另一個就是心愛的妳。
因為我對妳的愛,經已不由得我去忽視了。
結果我把妳們都傷害了。

八月二十八日

E,就是Endless,無盡的意思。
她和妳非常相似,不論是她的聲音、髮色,就連眼神都跟妳好像。
可是那美麗的眼睛跟妳完全不同。
我好早前知道,她對我痴心一片,可惜我的心早被妳佔據,容不下她,如她存活,我每每見她就不期然想起妳,她也瞭解我不是喜歡她,雙方不好過,原諒我的自私。
算算,她是第十二個了。我了結她的生命,因為她永遠不會變成妳。





此刻他在貯藏室內的盡頭,在那些白色簾子掩蓋著的地方,原來仍有一層薄簾,他把那層薄簾掀開,在內有一列陳列櫃,擺放遭凍結的A,他把她製成了人體標本。他佇足良久,痴痴地凝睇A,她膚色蒼白,卻浮現出一種安詳的美,他在口袋掏出她遺留的戒指項鍊,然後把它掛在自己的頸項,拉好簾子,離開貯藏室。


A的車子,他老早就遺棄到不知哪處,也丟棄了她的背包,A身穿的衣服——一件薄如蟬翼的連身裙,其實是屬於E的。
Z把E的軀體搬到自己的車子的車尾箱中,駕駛自己的車子到一人跡罕至的荒地,天空是一片無窮無盡的緋紅。

他走下車,把E的軀骸遺棄在地上,此時天邊的遠方,有一大群禿鷹飛翔而至。他看著禿鷹群一隻接一隻,華美地降落到那片寸草不生的地上,圍在E身邊,用尖銳的嘴啄她的身體。他見了,笑道:「又是你們嗎……隨便享用吧。」

他無言看著她,直到她的肉身被禿鷹啄食至腐爛,露出淡白色的骨骸,接著他取出一柄槍,對準己身的太陽穴,右手輕輕的扣下了扳機。




一片白光中,不遠處出現一個女孩的身影,她走近他身旁:「哥哥。」圓睜的兩目眨了眨,眼神純真無邪。

「有甚麼事嗎?妳叫甚麼名字?」女孩昂首望向他,可是他實在長得太高,不管女孩怎努力向上看,視線僅能觸及他胸膛。

「小A的名字……」女孩澈圓的眼珠子骨碌碌的溜了一圈,思索半晌,響起童稚的聲音。「小A的名字就是小A哦。」

「……小A嗎?」某個字眼掀動他埋藏於內心的感情。

「嗯。那哥哥的名字呢?」女孩問著。

「哥哥的名字嘛……叫Z。」他蹲下來,牽起女孩的小手,那手掌白嫩勝絲。「我們來當個朋友吧。」

「嗯。」女孩點著頭,小臉泛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好高興認識Z哥哥唷。」

他疼惜的細撫著她的髮絲,那棕髮柔麗如昔。「我也是。」


End


sakurayuki的話:
寫完了>口<~

2007-11-10
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