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車廂內,在這個數十平方尺的空間內,除了電台節目主持人的僵硬笑聲和空調的雜音之外,剩下的只有無味的呼吸聲。
倒後鏡上的掛飾在左右搖擺,那個「一路順風」似乎在施展著神奇的魔法令司機安心在路上全速行走。
司機大概想像自己是職業賽車手在公路上奔馳。
或許每個人打從心底裡都有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阿樹看著車外,黃昏時分的陽光令街上的景物都披上了一層金光。
街燈不斷後退,的士在西九龍公路飛馳,一下子已經駛過奧海城,前往西隧。
「唉,」坐在阿樹身旁的senior突然嘆了一口氣。
然而嘆息中卻又不帶半點情感,彷彿只是通過嘆氣把體內的不快呼出體外。
「怎麼了?加油呀!」阿樹望車窗不斷後退的街景,想著做之不完的working paper,禮貌上和輩分上還是關心一下身邊這位只是認識了兩星期的senior。
他叫James。




「沒什麼。」James摘下眼鏡,按摩著眉心。
「金鐘道似乎沒有塞車,走金鐘道好嗎?」司機一邊調整倒後鏡一邊問道,而的士轉眼間已經駛出了西隧。
「隨便吧。」James有點反應不過來。
 
阿樹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路人面上掛著的是結束辛勞一天的喜悅,或準備到餐廳好好犒賞自己、或準備和情人看電影、或和同事happy hour。
總之今天已經完結,日出前的時間,都是屬於自己的。
但阿樹和James卻帶著兩箱文件,準備回公司繼續工作。
阿樹的心情倒是有點矛盾。
一方面希望車程長一點,可以多休息一會。
另一方面卻又擔心工作不能趕上進度。




雖然無論多早回到公司,踏上這無盡旅途的他倆都無法完成無限量的工作。
就在阿樹胡思亂想之際,的士已經到達太古廣場。
 
這一年是阿樹進入公司的第一年,而現在正是他第一個peak season。
作為A1,阿樹有很多不明白之處。
對於工作。
對於公司的習俗。
還有由學生過渡至工作階層的種種。
還記得自己出的第一隻Job做的第一件工作是甚麼嗎?
影印?送件?整理信函?做testing?




還記得第一次被分配到工作那種緊張和興奮嗎?
然而日子過久了,阿樹漸漸發覺到一些問題。
到底那些working paper要怎麼做才是正確呢?
它的目的是甚麼?
這一個程序又是對應著那一些Financial Statements上的風險?
但他發現沒有人會主動告訴你。
而最有可能得到的回答是:
「自己研究一下吧。」
「看看去年是怎樣做吧。」
「隨便填吧,其實沒有人在意這張working的。」
「噢我也不知道但去年有做今年依樣畫葫蘆吧。」
當然,也會有熱心的senior會詳細的指導junior。
他們甚至早已看破audit的真諦能夠由淺入深地提點別人。
然而在地獄般的peak season中他們都自身難保,還哪裡有時間照顧別人?
結果其實顯然易見。




阿樹相信他的大部分剛入職的同事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每天渾渾噩噩,被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阿樹和James帶著一堆文件回到辦公室,而黃昏時分的辦公室仍是車水馬龍。
按下一個熟悉的電梯按鈕,看著電梯門倒影中的自己阿樹發現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或許是失去了思考的餘力。
阿樹只知道在香港有一種生物,捽client的時候是早上,被manager捽的時候是夜晚。
這種生物不需要休息,不需要私人時間,利用咖啡因延續生命。
每一個晝夜為守護金融世界的秩序奉獻自己的青春。
他們用excel與罪行搏鬥。
用專業知識與罪犯周旋。
他們是審計師。
阿樹入職前曾經怎樣認為過。
認為這會是屬於自己的故事。
阿樹亦曾經想過這一份工作可以為社會的公正出一分力。




起碼可以安慰自己並不是單純地為了糊口而耗盡了青春。
然而他的想法很快被現實磨蝕殆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