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向任何人提過,其實我和神曾有一次偶遇。或許是我在今天首次清晰梳理記憶,這片段才如死屍一樣從湖底浮現。第一次認知神的存在是幼稚園的宗教課,說神是無所不能的,及後還有電視上的如來佛觀音女媧玉皇大帝等的神。而我碰到的神明與上述全然不同,他是個頭髮蓬鬆油光滿面,身形瘦骨嶙峋,隱隱發出惡臭的中年男人。在我十五歲的夏天,他突然走近問道:「你瞭解嗎?」 


十五歲的我瞭解到,世界上少了我便會少了一份歡愉。如果沒有我,小學同學文仔可能已經不在世上。那時候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回校被人欺負,回家又被父母毒打。在被老師揭發滿身傷痕前,同學都恥笑他背上一道又一道的藤條印,說他是孤兒仔,沒有人寵愛。每當文仔遭到他們的攻擊,便會設法加大力度,將恥笑對象轉移到我身上。他會刻意地在同學面前把粉筆磨成粉末倒在我的書包裡頭,又會在廁所中把水澆到我身上。然而除了文仔外,沒有同學願意與我作出任何交流,只因為我曾經得了皮膚病,近似濕疹的癬疥,雙手佈滿腫脹的紅印,而當時的同學都和我保持距離。即使痊癒後也有同學說病毒有潛伏期而不敢跟我說話,久而久之,我得了一個新的花名,閪胎。


要在群體中提升地位的方法有很多,貶低別人抬高自己便是其一。文仔為了擺脫孤兒仔的稱號,特意大肆宣揚我那個說話充滿鄉音的母親。母親是新移民,二十來歲時跟六十多歲的父親來港,在香港分娩後便一家三口住在公屋。老爸是個的士司機,小時候幾乎每天早上都看到他嗚嗚大睡。他總選擇星期天放假,等到下午茶時間會一起到酒樓看報紙飲茶,晚上又會烹煮海鮮為晚飯,所以我特別期待星期天的來臨,燒賣蝦餃花雕蛋白蒸蟹油鹽水花甲……到我八歲時,老爸在駕駛途中心臟病發逝世,自此我亦再沒有到過茶樓。還記得在靈堂的那一天什麼人也沒有來過,只有我和老媽像對不會流淚的蠟像摺紙。老爸好像預料到自己命不久已的買下骨灰龕位,除了這樣之外,他遺留下的就只有一堆又一堆發黃的書籍。


自此,老媽便到樓下的街市當賣菜女工,不定時放假,不定時工作的模樣。放學後我會到街市拿取老媽早已買下的餸菜先回家切菜醃肉。文仔好幾次在我後方跟蹤,可能就是為了在我身上攫取話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對文仔的行動沒有任何意見,這是他唯一可以依賴的方法。只不過上天為什麼要讓我們相遇,為什麼像我們的人要陸續出現?小學的我想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