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爸過身之後,老媽與我的交流逐漸減少,不像以往嬰兒時期的親密。我和她的關係很簡單,她工作找錢,負責一切日常開支,我負責所有家務,洗衫煮飯清潔換床單。其實她好像從來沒有要求過,可是我已經把所有都做好了。只不過有一次又因為我逃課早了些回家,看到一個陌生男人跟赤裸的老媽在床上糾纏。我徐徐關上大門,徑自走到圖書館坐著。書,這裡有很多的書,老爸有的武俠小說這裡也有,古龍黃易金庸梁羽生……這些好看嗎?然後我不自覺地隨手拿起一本,直至閉館前的鐘聲響起。我把書借回家,老媽已經煮好飯菜,坐在飯桌前。我們沒有什麼好說。依稀的感覺到,無形的隔膜漸漸增厚。我在臨睡前業已把書看完,心裡想著明天要看第二冊。

早上,待老媽出門後便在老爸的書櫃搜索,不出所料,這套書老爸亦有收藏。我心裡頭帶點兒興奮的帶回學校,準備在午飯時看。歡愉的心情令我察覺不到即將發生的事情,就在我拿書出來吃飯時,某男生一手搶下書本,把書名大聲朗讀,又質問我是否想從中學絕世武功反抗他。

「還給我好嗎?」我輕輕細語。

「不還,你會過來搶嗎?」他身旁多了幾位同學。

「還給我好嗎?」





「你有種就過來搶。我就是不還的。」

我沒有理會他,低頭吃飯盒內彷如泥腸質感的蘿蔔牛腩,他們依然在朗讀,因為我絲毫沒有反應的令他們熱情冷卻。班房靜下來。鴉雀無聲。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是如斯平靜。他們一併走了出去。為什麼我還要來上課?

避開迎面而來的粉刷擊中桌上的塑膠飯盒,弄得滿地都是。某男生大叫:「閪胎,你跟我過來,我把書還給你。」

老爸,對不起。

然後我在廁所第三格內發現一堆碎紙上盛上一坨糞便。他們站在鏡前邊說笑邊恤髮。這次我流淚了。





那次之後,我上學的日子變少,反而經常留在公共圖書館看書。一看便是整個上午。把老爸有的,沒有的都看上兩篇,人生才沒有這樣乏味。老師曾經打電話到家詢問我不上課的原因,我說皮膚病復發,他沒有追問,得過且過。然而不知道為何,在升班前我沒有再被欺負。

中二。老媽給我出了一部手提電話作聯絡之用。打開電話簿,想不起一個電話號碼。腦海中的確存有屬於家中的八位數字,可是我這輩子接過的電話也不過十通。她可能是想我在回家前致電她,好讓她們穿上衫褲。

開學後的九月十一日。究竟是多大的仇恨才足夠弄毀五角大樓,不論是政府精心策劃的陰謀論也好,或是恐怖份子不畏死地完成使命也好,都足以證實,其實人命在世上根本不值一提。倒下的永遠是罪人,那我跟原罪犯毫無分別。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我就是那條分界線。我明白有些人的天命就是死亡,用不幸襯托出別人的種種。

伊拉克進入備戰狀態,「誰是戰爭最大得益者」是道我永遠都不可能猜中的謎題。學校亦彷如戰場,誰在女同學面前呈威,誰就有更大的把女本錢。在我後方的男同學總喜愛用書本拍我的腦袋,有時候會在我想坐下時拉開椅子,或在我屁股快要接觸椅子的瞬間放下異物。當痛楚已經成為習慣時,自自然然培養起警戒心,能夠避開大多數的欺凌。然後言語那部份,我就當個選擇性失聰的病人好吧,他們要說什麼我也管不了。

那時的老媽轉了工作,我起身上學時她不在家,放課後她在睡覺。雪櫃裡都是酒精飲品。每天離家前會在檯面放下飯錢,然後拿上一罐啤酒離去。
在沙士爆發前,我快要十五歲。老媽突然消失。在放假後的那天,她再也沒有回來。





醬油伴飯的日子,直至米缸沒有米,待拆的信件堆成小山。學校宣告停課。我打電話到食物銀行編了幾個謊言換取食物。信箱內有欠租通知書。學校派的作業全然沒有動過。那天,月很圓,圓得似要把吸食下的。不如一躍而下吧。打開雪櫃,喝下老媽剩餘的啤酒。我沒有怪她走。因為我們早已是行屍走肉。離開是必然的事,問題是離開這個家,還是離開世上。窗外的衣物如垂柳隨風而動,向大地揮手。零星行人猶如走失的螞蟻,正在找路回家。萬年不變的街燈似快要熄滅。其實,沒有走的理由吧。

我再也沒有到學校去。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