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便醒了,因為牠壓著我左手嗚嗚大睡,令我不能伸手去抓癢。牠身子隨呼吸起伏,胴體發熱。我緩媛移開被壓著的手臂,著意不弄醒牠,可是牠還是醒了,張開眼睛縮短我們的距離,舔我的左臉。

能夠幻想得到,牠隻身在漆黑中奔走的畫面,在那條似沒有盡頭的長路筆直向前走。身邊什麼都沒有,耳朵傳來簫簫疾風的哮叫,看不到自己的倒影。除了雨前的特殊味道之外還有流浪狗隻留下的警告。前腿的肌肉已經累得不能再向前伸,但還不到停下腳步的時候。餓了,渴了,仍然在走,不知方向地走。

從夢中醒過來,牠臥在我的身上瞪眼,口裡噴出臭味。梳洗一番後我打開大門,坐在門階上看雨。雨點變大,明明是早上,天卻比晚空更暗。厚密的雲層在空中停頓,紫紅色的閃電在它後方燃燒,不時落下藍森森的光芒,似棉繩一樣把天和地交織在一起。

雷聲猛然響起,不讓生命有喘息的機會。牠嚇得爬上我彎曲的大腿上像棉花糖般捲縮。狂風在悉悉索索的雨聲中劃出一條獨有音軌,吹倒鄰居放在外邊的盤裁與單車,我們就像在車子內看風景由右至左的經過,到達目的地前就只有呆呆等待。我倚著門邊與膝上的牠又一起睡著。
 
生命應該是溫暖的,像鄰居的小孩在雨後衝門玩水的笑聲一樣,像牠鬆軟的毛髮發出體溫一樣。小孩跟他媽媽說旁邊的大哥哥在門前睡著,嚇得她立刻跑出來以為有什麼意外發生。我道沒有什麼事,反問她認識這尾狗嗎?不懂,但她說可以幫手問問別人,還叮囑我不要打開門睡覺。





乘著牠吃狗糧的時候我撥電話給房東,房東亦說可以幫手問左鄰右里,不過她說幾乎認識西灣所有人,就是不懂得有人養松鼠狗。

所以,我又推著單車跟牠一起走。在村外問所有經過的人,問村口的士多,問我們能碰到的人。為了跟上我的步伐,在我腳踝旁的牠不得不加密腳步。我停下來看牠,牠又會停下來望我。就這樣,一人一狗走到市中心去。
 
我還是放牠進籃子內,邊走邊問,有人說北社那邊好像有人養松鼠狗,又有人說長貴那邊,還有桂濤。走過直路,走過斜路,還是沒有人知道。我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有心的市民,他們說如果有消息就會打電話給我。

碼頭外的寵物店終於開門,我即時抱著牠入內問個詳細。職員說他們這兒沒有售這種狗帶,亦不懂這尾狗。臨行前他們還送我幾包試用裝狗糧,說吃完還可以再過來拿。

雨粉從天而下,為四周蓋上朦朧迷霧。牠的毛髮沾上細密的水珠,牠亦嘗試爬到地上去。我放牠下地,牠連忙搖起來弄走水珠。我們走到銀行門前問保安員,他亦說不知道,笑道他一整天都會站在這兒,如果有人找狗他一定會知道,他主動要我留下電話,說一有消息便會通知我。





再走,轉入銀行後邊的橫街小巷。問商店問行人,而牠還是有點怕生的不敢跟其他人玩耍。雨漸大,如箭下,嘩啦嘩啦的擊在旁邊的簷篷雜物。

「你要進來避雨嗎?」五十多歲的女人推開玻璃門用普通話說。

我把單車泊在外邊,與牠進內。

女人開口問道找到主人嗎?說剛才看到我四處問人。

找不到,完全沒有頭緒。





這兒是一間賣雜貨的小店,有狗糧有南亞小食有二手書販賣。我在查閱書櫃,而牠在地下跟另外兩隻白狗互聞體味。一會兒後白狗還是回到原味睡覺,女人給我送上暖茶,又拿了一些小食給牠。牠吃罷也伏在我腳邊小休。

女人說她懂得這裡很多狗主,但就是不懂得牠。可能是島外的人在這兒遺棄。

她又說我可以到域多利道那兒檢測晶片,如果沒有晶片或確認主人棄養後便可以明正言順成為牠的主人。

獵風吹倒門外的單車,我連忙出外扶起。牠醒過來,跑到玻璃門前用後腿站立,以前腿拍打門身。圓圓黑黑的瞳孔在說話。

放心,我不會走的。

我又回到店內,牠好像不敢再躺下,用前腿壓著我小腿,而我亦只好抱起牠,撫掃背上的毛髮。

她續說我和牠的相遇是一種緣份,這麼粘人的小狗不是很可愛嗎?上了年紀才遭人遺棄的狗隻定必會傷心,就像小孩定性後才沒有父母親一樣。你不就是牠最好的藥嗎?

我們的相遇是偶然嗎? 雨又忽然停下。四周充斥濕氣,玻璃上的水珠徐徐滑落,簷篷的邊緣亦密密跌下水滴。水氣似要把世界都沾濕,連同記憶也像濕透一樣。





我們又走回那條長長的直路,重複的,熟悉的。景象依然,但某種感覺不一樣。多了一隻狗,不再是一個人。

那天我下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