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東跟我說要加租一百元後的不久,我在下船回家的單車路上迎面碰上以前在餐廳工作的小師奶的大女兒。她坐在三輪車的後座,前面有個年輕男生踩腳踏。日落西山,剩餘的霞光也被街燈掩蓋。他們慢慢前進,漸漸縮短我們的距離。兩者的速度很慢,然後在交接的一刻四目交投,沒有發生過什麼的離去。其實我是聯想到她墜胎的事實,艷陽似的烙印可能已經隨著陽光跌下,可是它還是會浮出水面。我是不知道她是如何面對,或是不去面對,也不想再去揣測。

換著是我,就不能夠輕易地說出一句活在當下。

然後是九月的某一天,老闆不斷抹汗,在餐廳外邊打了很多通電話。電視機播出雷曼兄弟破產的消息,又說次級按揭危機引來的災難。那幾天的中環嘈了很多,有很多人一連幾天上街呻苦。首天老闆還是神不守舍的,翌日便說要是那班人不是這樣貪心便不會發生事情來,最後他得出的結論就是被騙的都是蠢人。

汶川地震的新聞也只是播了一兩個星期,雷曼倒閉的連鎖反應卻讓新聞持續報導個多月。我記得收到九月的薪金時,如常地打開紅色郵筒把剩餘的五百元紙幣塞進內。不知道是否天氣轉涼或是我手心發熱的關係,只覺那天的紙幣特別冰冷。

我已經分不出時間是過得很快還是很慢。零九年,廿一歲。房東又加了一百元房租。外邊街市店舖的通漲比加薪幅度高。老闆每次聽到最低工資便默不出聲。世界在轉,單車的輪子在轉。除了自己之外,所有東西都在變化。





在長洲居住一段時間就會很容易察覺到天氣的轉變,高氣壓低氣壓海浪暗湧雲層高低空氣濕度昆蟲數量綁在岸邊的船身數量碼頭外的單車數量……沒有船行駛時老闆會索性叫我不要上班,亦有時候看到在船隻恢復啟航後因為人群湧湧而向老闆請假。然後在某個打風前的晚上,我在家中發現了兩隻蟑螂,而寄居衣櫃後的藍色四腳蛇似請病假的不知所縱,所以我還是費了不少時間用拖鞋把它們拍死。用紙巾包下屍首放到垃圾筒內,用拖把清潔地板後便回床睡覺,然而卻心有不安的怕他們會惹來更多昆蟲,起身把垃圾袋包好,扔到垃圾站去。

未走到門前已聽到強風不斷從隙縫湧進來,蔌蔌風威。打開門看到風把樹葉雜物都吹得響亮,門前更有小型龍捲風的捲入垃圾打圈地轉。我拿著垃圾袋跑到垃圾站那裡。縱然石屎牆壁擋住強風,但那些置在地上的黑色垃圾袋仍然被風吹得索索的叫。我就把垃圾袋扔進內便回身走回家,豈料腳踝卻觸到毛茸茸的東西,驚然大叫。原先以為是野貓或老鼠,豈料是隻長毛的松鼠狗。我左盼右望都不見人影,又留意到牠頸上的粉紅色狗帶。這應該是有人養的。


牠是不怕生的,更伸出舌頭舔我的腳踝。我向後走兩步,牠又跟著我走兩步。我到左邊牠又跟過來,我到右邊牠又跟過來,我走到門前牠亦一併走到門前。

那天我扔了一袋垃圾,拾了一隻狗回家。


柔和燈光映照牠左蹦右跳的身影,像對世事充滿好奇的小孩子一樣。我坐在床上拍拍大脾,牠即時跑過來伸出舌頭似等候什麼的。看著牠長而凌亂的毛髮,深邃的圓黑瞳孔,不禁摸摸牠的頭頂。我走到廚房去用碗盛水給牠,牠依然形影不離的跟著我腳走動,直到我把碗放到地上,牠才稍稍遠離我。喝完整碗水後牠又走到我腳邊伸出舌頭呼氣送聲。我又盛上碗清水給牠,牠舔了幾口又回復原狀。





牠是餓了的。我換上衣服與雨衣,準備到便利店給牠買罐頭去。無論我到那裡去牠都在腳邊,所以我亦一併帶牠外出,也可以為牠找回主人。

天還未下雨,風的強度沒有減弱。牠坐在車頭的購物籃中我為牠而設的毛巾堆四處顧盼,最後還是似替我喝采的面對著我。風愈大就顯得腳踏愈重,風大得我也不想張開眼睛。

就在我到達便利店時,天還是下起雨來。我先去問賣車仔麵的婆婆有沒有看過這隻小狗,又問她有沒有人在尋找松鼠狗,她想不知道,沒有印象,我也不好意思的買了五蚊魚蛋吃。進入便利店後問相同的問題職員同樣答不出話來。

繼續問前來買宵夜的市民都沒有人知曉牠的主人。我累了,雨不似會停的樣子,仍然嘩啦嘩啦地狂歡。我把狗罐頭放進籃子裡,將牠抱進雨衣內,單手扶著車柄離去。

牠與我的頭共用同一個領位,毛髮刺著鼻子令我不得不抬起頭,單車在大路上忽左忽右地飄,幸好還是沒有意外發生。





牠吃過罐頭後便自動跳上床,走到枕邊躺下,四肢朝天擺動,似要跟我耍樂子。雖然我知道牠一定不會是乾淨的,但我依然躺在牠旁邊,撫平牠的毛髮。

牠舔我的手和臉似要回報我的。燈還是亮著,我預先給老闆發短訊說明天請假,牠亦累得半睡半醒的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