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這一幕在我腦海中久久不息,一瞬間,我的心臟彷彿跌進萬丈深淵一樣,就如一個人走上樓梯突然向後絆倒的強烈失重感和恐懼感,讓我頓時冷汗直流,毫不相信剛剛所看見的畫面。 

昌,只有他一個人,在本來應該是讓眾人逃生的升降機內,他看到我,鋼刀向我飛來,任由升降機關上門,頂端的電字數字緩緩變了「8」...「7」... 

這一切,只代表著一件事 。 

昌,一個人走了。 



在這個危急關頭,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乘搭我們唯一的逃生工具,自己一個人逃走了... 

在失重和恐懼感之後,全身慢慢開始湧出一種無力感,心酸酸軟軟的,傳出一陣又一陣不下於當年看見黃舒婷和李少佳溫馨一幕的疼痛... 

不論愛情或友情,我始終不能逃避被人背叛,被人離棄,被人遺留的命運。 

安穩社會如是,喪屍世界如是,那是纏繞我一生,永遠不能擺脫的孤獨。 

「嘿嘿...冇人性?冇人性先最好,人類個個自私貪婪,一遇到事就各懷鬼胎,欺善怕惡,禽獸不如!」 



不陌生的聲音在我腦海內響起,我一陣恍惚,心中突然響起兩把聲音,一柔一沉。 

柔和的聲音道:「昌一直都想盡辦法保護我哋,而家走可能佢有苦衷,或者有其他辦法呢?」 

陰沉的聲音道:「人性就係小火爸爸所講一樣,個個都係自私,昌都唔係例外,佢都會害怕死亡,最後選擇利用我哋嘅生命換取安全...呢次係沉重嘅教訓,教訓一個道理,永遠唔可以信任人。」 

柔和的聲音反駁:「昌雖然一直以安全為上,但佢救過我哋唔少次,我唔信佢咁簡單就背叛我哋。」 

陰沉的聲音嘿嘿笑著:「你估昌真係救你哋咩?田夫仔果次佢好偉大咁引走喪屍,調番轉頭諗佢有可能係覺得留係屋到唔安全先走,呢樣野無人知!」 



柔和的聲音似乎弱了一點:「但係昌...」 

陰沉的聲音憤怒地打斷:「夠喇!仲幫佢諗藉口?佢係你面前離開,永遠係事實!...」 

一瞬間我想了許多許多,但即使我處於腦袋混亂和沮喪的狀態,我沒可能在升降機關上後,被十來隻甚至更多的喪屍包圍下還有空胡思亂想。 

但亂想過後的無力感與失望還在我全身流動,就連我本來不多的求生意志在此刻也消磨得微乎其微,我沒有反抗,任由那群嘶吼著的腐爛喪屍紛紛向我伸手或是張開口撲過來,也許...我是時候解脫了。 

當我全身放鬆,毫無生存意識時,突然在耳邊傳來輕微而急切的聲音:「葉清倫!!葉清倫!!!」

人死前都會想起許多事情,那些事情如走馬燈在腦海中呼嘯而過,我想起中學時與黃舒婷的幸福戀愛、後來她冷眼瞪眼的背叛、父母突然逝世的消息、第一次面對喪屍並且遇見陳蕊月、在田夫仔陳蕊月尷尬的俏臉、大舊叔家裡陳蕊月和我彼此漸近的臉孔和鼻息、伊院「2」樓時的惡戰、在病房內的輕吻陳蕊月而她臉紅紅的樣子、我眼淚不受控制而拉著我遠離悲傷的小手... 

我不能死。 

我要保護陳蕊月,我要保護陳蕊月那些可愛,那張笑容,那份善良,所以我絕對不能死。 



念到及此,喪屍已經撲到我面前,只剩下約十來厘米的距離,我舉起開山刀,但不能完全抵擋它們同時撲過來的嘴巴和抓擊,但我不能死!不能死!!! 

在那一瞬間,右腿突然劇烈抽搐,接連便是劇烈的酸痛和奇特的搔癢,感覺好像是骨頭被強力電鑽鑽穿,又似數千隻毛蟲在大腿內外蠕動,徘徊痛癢的感覺讓我不自禁痛吟一聲,下意識奮力甩一甩腿,想要把難受甩出去,怎知大腿彷彿有些東西激射出去,圍著我最近的七八隻喪屍突然被腰斬或斬首,黑血激噴。 

而我隱約看見的是,有一條黑紅色的細鞭在那一剎那從我的大腿朝半空激射出去,它彷彿有生命一樣,在半空中突然似是發現目標,完美地一個轉折,便硬生生地呈90度向下射去,再對著那些喪屍蠻力地橫掃,而它彷彿是鋒利無比的利劍,喪屍被斬的傷口比開山刀的斬擊還要平整... 

我驚呆地看著那條細鞭,我右邊大腿的褲子穿了個小洞,連結著仍然停留在半空中的黑紅細鞭,那鞭大概約一個五元硬幣般闊,長度卻不知多少,它彷彿有著生命般,停留在半空片刻,再向不管世界末日仍然要撲過來的喪屍橫切,無一喪屍能夠阻擋。 

我卻沒有理會戰局,只眨了眨眼睛,仔細對著大腿和細鞭的連接位凝思,那細鞭外表光滑強韌,是黑紅二色的粗線從根部開始互相纏繞,直至尖端。細鞭像是有生命一樣,隨著我的心臟跳動,它也會微微顫動,我凝神一看,只見黑色和紅色的粗線內像是有些晶瑩的液體流動,感覺上像是身體內的血管一樣,不過我倒沒看過黑色的血液罷了。 

不。 

喪屍的血液不就是黑色嗎?.... 



我頓然想起之前洗澡時看過大腿上的奇怪異狀,內心不禁一陣顫抖,難道我將會變成喪屍嗎? 

想到此處,我伸出顫動的手輕輕向從我體內伸出來的血鞭撫去,手感滑嫩,好像是剛出生嬰兒的皮膚一樣,那細鞭被我的手碰了一下卻似乎受了驚嚇,尖端在喪屍群內一陣亂掃,然後如按下吸塵機的收回掣便極快速地縮回我的體內。

它突然地收縮的力道讓右腿不自禁向後退了幾步,沒有了剛剛的痛癢感覺,右腿卻有一種充滿力量但不安份的感覺,似乎快要脫離我的控制一樣,正在不停地抽搐,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它何時再會出現。 

身邊的喪屍早已倒下了一大遍,鼻子全都是腥血味,頭顱手腳肢體飛散,橫屍遍野,雖然慶幸不用命喪於喪屍手下,但似乎有更大的煩惱在我的身體內。 

正當我想俯身查看大腿,卻再次聽見陳蕊月急切的聲音,似乎離我越來越近,這個傻女孩,這裡已經沒有出路了,還向我走來幹什麼!? 

「葉清倫!!葉清...哇!....」 

我聽見她似乎受到驚嚇,可能被喪屍襲擊,正想衝過去時,右邊大腿卻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原地抽搐。我再次想提起右腿,但彷彿感受不到右腿的存在,這根腿似是變了別人的腿一樣....但他媽的!這是我的腿啊!! 

「郁啊喂,郁啊,屌你同我郁啊!!!」我再嘗試幾次提起腿,但它卻聞風不動,只仍然在抽搐,有一刻我還以為它化作吃了迷幻藥的望夫石。 



我聽見陳蕊月的呼救聲,我也理不得用左拳重重地向右腿打了幾下,心裡一陣急切,大吼道:「郁啊!!!!!」 

右腿似乎突然聽得明白,抽搐突然停止,我也漸漸感受回右腿的存在,便持起開山刀往陳蕊月方向走去,右腿卻一陣麻痺讓我向前摔倒,他媽的這條腿是不是在玩鳩我... 

摔倒後眼角卻掠過一絲銀光,我撐起身子來,在喪屍的血肉內拾起昌的鋼刀,昌的臉孔一閃而過,也沒多想,便站了起來,左手鋼刀,右手開山刀地朝B座走廊衝過去。 

右腿似乎恢復正常,喪屍被我清了一大片後行動自如,不到十秒我離開升降機門前,卻在轉角位幾乎撞上一個女子,那女子手持鐵矛,蒼白的臉上除了汗水便是驚喜,如流水的及肩黑髮也亂成一遍,粉紅色外套有點血跡,牛仔短褲下白晢的長腿卻仍然耀眼。 

我衝著她微微一笑,便用開山刀往她後方斬去,只見她身後跟著五隻喪屍,而我放眼看去,喪屍們已經接二連三地衝進B座走廊打開的大門內,也有一些發現了我們! 

陳蕊月重重地向我胸口拍去,哀怨道:「你死咗去邊啊,擔心死人...」 

我拉她去我的後方,一刀斬飛其中一隻喪屍的頭顱,淡淡道:「搵昌...同求生嘅道路。」



陳蕊月向我的背部再打了一下,突然背後感受到一陣滑膩的柔軟,她身體上的溫暖緊緊貼著我的背部,暖意透過衣服傳入我的心中,只聽見她喃喃道:「唔好掉低我一個...」 

雖然我一陣感動,但...大姐...你倒是看看現在是什麼環境,我被她環抱著腰部,一時動彈不得,要不是我認識她的話還以為她想把我餵去喪屍的嘴巴內... 

眼見另外四隻喪屍向我撲過來,我心中一動,意念傳去右腿,想嘗嘗可不可以用右腿的血鞭把它們擊殺,卻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飢餓感,口水分泌突然多了許多,好餓...好想吃東西...好想咬東西...好想吃肉...好想吃... 

但我理智始終把慾望壓制住,也沒有再嘗試使用血鞭,陳蕊月終於放開了我的腰部,我呼了一口氣然後斬向一隻喪屍的頭顱,再反手斬去它旁邊的一隻喪屍,陳蕊月也似乎收拾心情,用鐵矛刺向其他兩隻喪屍,我輕輕喘著氣,努力地吞嚥口水,抿著嘴巴,盡量壓制住剛剛那股衝動。 

眨眼便解決它們,煩人不斷的鐘聲仍然響亮,感覺樓梯外面又再有一陣騷動,看來又一堆喪屍正往「9」樓衝來... 

我感覺飢餓感不再騷動,便沉聲道:「昌一個人搭lift走咗...我去禁掣...希望趕得切。」 

陳蕊月似乎亦有點失落,她搖搖頭,在我旁邊輕道:「大舊嫂話B座入面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唔洗等喇...」 

我喔了一聲,頭腦雖充斥著昌的臉孔,血鞭和飢餓感,但精神一抖地道:「好,咁行啦。」 

陳蕊月突然挑皮地瞅了我一眼,掐向我的鼻子,嘻嘻道:「你要跟實我,唔準走甩。」 

我搔了搔頭...不是應該你跟緊我嗎...怎麼角色倒轉了,不過我還是隨意點點頭。 

陳蕊月眨了眨眼睛,甜甜一笑,便握向我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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