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錶顯示為二月十五號早上八時正,陽光普照,天色明朗,氣溫約十七度,相對濕度是六十三,萬里無雲,頭頂上是少有純粹淡藍色的天空和一個灰銀色的巨大十字架。 

自從某年某月開始全球暖化,秋天像是三家姐一樣消失不見,冬天與春天之間的那陣清涼爽快的空氣便是我最愛呼吸的,絕對是郊遊野餐或是運動的好日子。我有時候會回想中學時這段時間我應該是正參加著學校舉行的運動會,在無數的歡呼喝采聲,青春活潑拉拉隊嬌俏的加油聲和熱烈的舞蹈,某個女生緊盯著我的目光下,隨著槍聲一響,我便向著那漫長的一百米進發,成功失敗與否,我也覺得熱血沸騰,亦獲得某個女生遞來的水和甜甜的小酒窩。 

不過這時代的學生倒是慘得多了,沒有萬眾期待的運動會、沒有在班上談笑風生的好兄弟、沒有在旁邊說是說非吱吱喳喳的八婆女生們而當中有個你喜歡的女生正偷偷地看著你、沒有人再催促你要讀好書考好試、沒有再為前途煩惱的機會... 

也許是好,也許是壞。現在唯一煩惱的是如何生存,而剛剛在我頭頂上的那班女學生,大概抵受不住煩惱了,她們選擇放棄。 

老實說,經過這半個月來的洗禮,我由一開始看見一隻普通喪屍的爛肉掛在身上搖啊搖都嚇得心臟快要跳出來甚至嘔個半死,直到現在在醫院內和群屍激戰還要看見慘無人道的屍體肢離血淋淋的畫面,看慣了也沒有任何噁心的情緒,更多的是憤怒和悲慘充斥在體內。 



但此時此刻,看見二十多個明明就在前三秒高聲唱歌唯妙唯肖的女學生,眨眼間在我們面前肢體扭曲或分離地鋪遍在地上,幸運的能在血泊中保留個全屍,甚至有一個女生還能微微轉動頭顱,側臉血流如注,只有一隻眼睛凝視著我,她眼神內雖有種讓人說不出口的淡淡悲傷與對世界的絕望,但人人仍然緊牽著手,形成一條血浪,彷彿在生存與自殺之間正控斥世界的殘酷,讓我的心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悸動。 

那個生命力較為頑強的女生對我做了個口形,但似乎無力地說話,我心中顫動,緩步走了過去避開一具女學生的屍體和血泊,俯下身想聽她臨終的遺言,只見她的單眼睛由絕望化成一種無聲的哀怨,正在抽搐的臉勉強張開嘴巴,牽起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聲線高音得有點詭異,一字一句地道:「陪‧我‧走...」

突然感覺一隻粗大的手扯我向後方,巨力使我急退五六步然後跌坐在地上,只見再有十幾道穿著校裙的身影從上而下墜地,那一刻我還以為時間在重播,但當看到她們的身軀疊向其他女學生的身軀時,那個絕望的女學生已被埋住,我禁不住再抬起頭來,只見十字架上方理應無人的天台又再次走出十來個緊緊牽著手的女學生... 

突然我想起一個中學時期的笑話,學生放榜前都會笑說要在IFC排定隊跳樓,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看到相似情況... 

「點樣幫佢哋...」 



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緩緩站起來,同時,第三排的女學生便緊接第二排跳下來,幾十個原來有美好前途無可限量的名校女學生便變為只能滋潤土地的屍體,有幾個雖然在血淋淋的屍體中微微翻動著身體,她們並無一人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或哭泣,反而是一陣解脫的沉默,而我除了眼睜睜看著她們生命流逝,什麼也做不到,或許站在一旁不阻止她們就是最大的幫忙。 

「倫仔,走啦,我哋幫唔到...」一把沉重的男聲在我背後傳來,要不是高望剛剛眼明手快地把我拉去後方,想來我很有可能已經去陪那個女學生了。 

我抬起頭,又再看見在和暖的陽光下第四排女學生牽著手緩步踏出,相同的情節似乎再要發生,我轉過頭,對著高望憔悴的臉孔道:「嗯...」 

其他人呆呆地抬起頭,剛燃起來的鬥志似乎正在動搖,在Mike旁邊抱著小敏的阿紫忽然喃喃吐出一句:「咁樣可能係好事...」 

雖然我也不想增加負擔,但心內卻不斷胡思亂想:難道我們真的幫不到她們嗎?難道我真的只有眼白白看著僅存的活人放棄生存的意志而跳樓身亡嗎? 



我頓然想起大腿上的那條詭異的血鞭,如果那條血鞭可以伸展到天台上然後圍繞她們再捲下來,最起碼也能及時地拯救到幾個學生吧? 

當我意念嘗試控制大腿的血鞭出來,不到一秒,大腿彷彿感受到我的想法突然一陣震動,胃液突然翻滾,比起之前更為強烈的飢餓感驀地湧起來,把我剛剛悲天憫人想當救世主的想法完全覆蓋,只剩下的便是想把那堆女學生屍體湧出來的血液統統喝光和吃掉她們衣裙下嫩滑細肉的衝動。 

「葉清倫...你冇事嘛?你臉色好難睇。」一把柔和的聲音在我耳邊傳來,我回過頭,只見陳蕊月的俏臉牽著我的手,和我很接近。 

我微微張開嘴巴,看著她清純而美麗的臉孔滿是擔心,粉紅色外套下是掩蓋不住的身材,牛仔短褲露出的白晢長腿使我幾乎按捺不住。 

先咬去她頸項的大動脈,結束她的生命後,再喝飽她香噴噴的鮮血,然後再撕破她的上衣,享受她充滿味道的乳房,再嘗試她豐滿修長的美腿,再....

突然腦海中一個激靈,讓我猛地摑向自己一巴,甩開她的手,別過了頭,輕喘著氣。 

陳蕊月卻擔心地更接近我,更想用手撫向我的臉,我忽然大聲喝罵:「走撚開!!!」 

陳蕊月嚇了一跳,連眨眼睛注視著我的臉,一臉驚愕和害怕,退了一步,不再靠近我。 



我連忙閉著眼睛,深呼吸平靜心中的悸動,片刻那股飢餓感慢慢退去,理智回歸腦海,我張開眼睛,對著陳蕊月苦澀一笑道:「對唔住,可能太眼訓...」 

陳蕊月沒有理會我,只抿了抿嘴,用一種有點陌生的眼神瞧了我一眼,便轉回去女學生們身上。 

我突然陷入深深的無力感,理智正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我還天真地想著拯救他人,就算血鞭出來了又如何?難道要我光明正大地掀露自己可能是喪屍嗎?.. 

還有我為什麼會突然想幫助他們?已經了解人性險惡的我卻還想救一些萍水相逢的女學生,難道在我潛意識內是個期盼英雄救美的弱智嗎? 

還有我應該要一早告訴他們,就像大舊叔一樣,勇敢地宣佈自己的變化然後再作一個壯烈犧牲。 

但我還不想死...但我也害怕突然會傷害到他們... 

突然一陣熟悉的狼嚎聲彷彿在遠遠的高處傳來,我猛然抬頭,只見第四排女學生紛紛向後看去,再緊張地轉回頭顱,口中似乎急不及待地數著三,二,一,便向下一跳。 



那陣狼嚎聲讓我不再注意那些女學生的自殺行為,我想起荃灣愉景新城的那道煙霧中的身影,心下緊張,連忙道:「快啲上車。」 

眾人也被那陣狼嚎聲劃過思緒,雖不知發生什麼事也頓然醒悟過來一陣緊張,連忙轉身上車。當我牽著陳蕊月跑到車上坐著,卻見阿紫仍然留在原地凝視著那堆女學生的屍體,高望走到一半回頭一看,二話不說地回頭,一手公主抱抱起阿紫,阿紫嚇了一跳後想掙扎但又害怕弄到小敏,唯有不斷以小拳擊打高望胸膛,卻猶如初生小鳥啄著巨大的老鷹毫無效果,直到回到車前高望才放下阿紫。 

只見阿紫連忙抱著小敏關上車門,高望也坐回副駕駛座,我見她俏臉通紅,輕聲抱怨:「又亂咁嚟...」

因害怕沒有下車的黃舒婷現在我的右側,一看見我上車便甜笑地抓著我的手臂,眼角卻看到她正光著腳丫露出了塗上指甲油的腳趾,可能睡覺時脫掉了鞋子吧。而被我喝鬧加上情緒受到牽動的陳蕊月在我的左側默不作聲,更與我保持半個身位的距離,而在陳蕊月左側的就是便抱著小敏的阿紫。 

Mike也迅速發動車子,這段小插曲便隨著再次傳來的墜地聲而落幕,卻在眾人心中留下各種不可磨蝕的陰影。 

而當車子發動片刻,離開了「拔萃女書院」百來米,後方再次傳來一陣狼嚎聲,似乎比剛才更為接近,Mike聽到後更大力踩油門,車子便向沒有什麼阻礙的佐敦道更高速地前進,忽地一聲清脆的女聲傳進眾人的耳中:「媽媽?」 

我轉頭一看,只見在阿紫懷中的小敏不知在何時睡醒,阿紫驚喜她抱著她,小敏扭動身子,抬起鵝蛋的臉孔,美麗如寶石的眼睛正有點害怕地打量著我們和車子的環境,也不尖叫,不哭泣,片刻,她向抱著她的阿紫問道:「姐姐,你知唔知我媽媽係邊?」聲音清脆如雛鳥,好聽非常。 

本來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陳蕊月見小敏如此乖巧可愛,嬌呼道:「小敏!好可愛啊!~~」然後便輕撫她柔順的頭髮,輕扭她的臉頰,小敏也沒有退避,只無辜地眨著大眼睛。 



在副駕駛座的高望也驚喜地轉過頭來,安心道:「小敏終於醒咗!」 

Mike也好奇地從倒後鏡看過去,在我右側的黃舒婷似乎也受不住小敏的可愛,在我一旁輕呼道:「啊,好cute啊...」 

小敏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那一笑簡直讓我差點也想大叫卡娃伊呢,但她隨即再道:「姐姐...我想問媽媽係邊?」 

眾人突然一陣沉默,沒人願意道出事實,為免讓小敏留下不好的後遺,我只好清了清喉嚨,撒謊道:「小敏,我叫葉清倫,大舊嫂...姐係你媽媽佢有事去咗另一個地方,暫時將你交俾我哋,放心。」 

小敏聽見我說話便盯著我,突然眉頭漸漸皺起,雙眼一紅,嘴巴扁著,清澈的淚水便湧出來,讓阿紫手忙腳亂,她哭著道:「媽媽...媽媽....小火...」

阿紫用手指輕柔地抹去她臉頰湧出來的淚水,溫柔地掃著她的背部道:「乖...乖...唔好喊...乖..」 

陳蕊月則輕撫她的頭顱,瞅了我一眼,也溫柔道:「小敏唔洗怕,佢哋好安全...好快...你哋好快就會見到面。」 



好快見面? 

我無奈一笑,陳蕊月似乎感受到我嘲笑著她胡亂的安慰,向我瞪了一眼,我道:「小敏,哥哥同姐姐唔係壞人,我諗你都知呢個世界發生緊咩事,我哋會好好保護你,唔需要擔心。」 

高望也從副駕駛座扭過頭來道:「小敏乖,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在我右側的黃舒婷也俯著身子,甜笑道:「小敏!你叫我婷姐姐啦!你好QQ啊!」 

整架車子本來的悲傷,驚慌和憂慮似乎被小敏的甦醒沖淡了不少,就連Mike也插口道:「小敏,哥哥叫做Mike,你乖乖地,等陣落車之後哥哥請你食糖。」 

小敏似乎一時間被眾人一人一句弄得迷迷糊糊的,不過當她聽到媽媽和小火沒事好像鬆了一口氣,雖然淚水仍然流著,但也不再叫喊起來。 

阿紫聽到Mike的說話後便立刻從背包拿出一根朱古力,打開然後分了一小塊給小敏,小敏高興地接過來便吃掉,然後她小聲道:「多謝姐姐...」 

阿紫見狀也笑得很開懷道:「乖。」 

小敏擦了擦鼻子和眼眶,再小聲道:「我知道哥哥同姐姐都唔係壞人...你哋知道小敏個名...我會信你哋...但我好掛住媽媽...」話畢,神色再次憂傷地低下頭,似乎又想哭起來。 

陳蕊月突然雙手托起她的臉頰,衝她一笑:「呵呵,你媽媽同小火交俾姐姐我啦!放心!」 

在眾人遍聲的安慰和零食的誘惑下,小敏很快便破涕為笑,一時間也忘記了媽媽去哪兒,只不停叫著「紫姐姐」、「月姐姐」、「婷姐姐」哄得三女笑逐顏開,恨不得把所有食物都遞給小敏吃,而在她的「望哥哥」和「Mike哥哥」下,在前方駕駛座的兩人也頓時意志高昂,互相討論現在該去哪兒最為安全,而當我聽到小敏甜甜地叫我做「倫叔叔」的時候,我善意的笑容頓時冷卻了一樣,也不能生氣,只能摸著鼻子,暗暗瞪向笑得花枝亂顫的陳蕊月,然後微微閉上眼睛,稍作休息。 

隨著車子快速前進,似乎已經遠遠撇開那狼嚎聲的主人,我們在不知不覺已經從佐敦道駛進長長直路的彌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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