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豪華郵輪「銀達尼號」完全沉沒。
 
眾多乘客被捲入海底。
 
船上發生過的一切恩怨、一切的愛恨情仇,都隨之淹沒。
 
海面上,飄浮著的乘客很多,雜物、木碎也有很多。
 
但生還的卻是寥寥無幾,能登上救上艇的只是少數的幸運兒。
 


穿著白色救生衣的貴客們,屍體一條一條地浮上來。
 
他們背部朝天,面部向著那永遠下沉的船,彷彿剛才的事故沒有發生,彷彿意念還在船上開派對一樣。
 
死了一千人?二千人?
 
我無法估量。
 
此刻,夜晚的海面波平如鏡,平靜得沒有一絲微風。
 


木床載著我和藍藍,飄過屍體和雜物,浮到一個更為平和的地方。
 
「可以停喇。」我說,鬆開嘖氣制,從藍藍身上起來。
 
看見的,是我胸口的血,染紅了藍藍的背部。
 
我隨即,扣起燕尾服的鈕——
 
用黑色的燕尾服,掩住染紅了的暗閃藍西裝背心和白色企領恤衫,掩住我訂婚禮服下的傷口。
 


「程強,你有冇事啊?你面色好差啊……嘴唇都白晒。」藍藍憂心地說。
 
「我……」我掩住胸口,慢慢翻躺下來,安祥地想了一會,終於說:
 
「藍藍,我諗我唔得喇。」
 
「你講咩唔得啊?我地咁辛苦先走到出黎。」藍藍笑著滴淚,「你平時唔係好鐘意逞強架咩?依加做咩唔逞啊?」
 
「妳一個人,都唔好放棄生存,都要捉緊每線生機。」我緊趕叮囑。
 
「程強,同我講你冇事,會陪我上岸,會陪我註冊做夫妻,會陪我生活落去丫。」藍藍懇切請求。
 
「對唔住啊,今次……我……唔得喇。」我痛苦地笑了一下,傷口刺刺作痛,身體虛弱變冷。
 
似乎細胞裡最後的能量已經燃盡。


 
「陪我瞓係度丫,好似嗰晚咁。」我齒寒地說,身體發冷抖震。
 
大西洋的上空,依舊佈滿浩瀚無際的繁星。
 
星星搖搖低掛,都來探望我,都想來看看我這位老朋友。
 
你們是來帶我走的嗎?
 
它們接近得像是伸手可及,卻又觸不可及。
 
「我聽晒你話,程強,你唔好死……得唔得?」藍藍哽咽地請求,淚眼地看顧著我。
 
「做咩咁既樣既?唔靚喇。」我只想替她擦眼淚,而不想弄出眼淚。
 


「因為程強……你……」
 
隨即,她躺了下來,我用右手抱住了她。
 
「上次係密室,你話過遲啲會話比我知『無星』既睇星方法,你話比我知丫。」藍藍淒涼地說。
 
「唔喇,我唔想講……」我眼睛終於鎖不住淚水。
 
「點解啊?」藍藍沙啞地問。
 
「因為我想妳掛住我啊。」我自私地說,淚流不止,已經看不清楚天空的星光。
 
「我觀星二十年喇,今晚既星空比以往任何一晚都壯麗,妳知唔知點解?」
 
「唔知。」藍藍不願思考。


 
「因為好多乘客、好多愛侶,係啱啱,已經變左做一粒粒既星星。」
 
「如果我死左之後,都變作星星,咁我會……係天空惦記妳。」
 
「如果我地係有緣份既,一定會好似戀人星座咁,死後化為星星重聚。」
 
「但今晚,我或者要先行一步喇。」左手解開衣鈕,從衣袋裡抽出那份訂婚契約。
 
「哩份,係我愛妳既證明。」
 
我把契約交到給她手上。
 
「藍藍,我愛妳。程強,此生,只愛妳一人。」
 


「如果有下次,我地會係天空重聚,再續……前緣。」
 
「如果……冇呢?」藍藍沙啞地問。
 
胸口出血加劇,我的血液快要流乾,手腳都缺血而麻痺。
 
「請比我活係妳既回憶當中……記住,曾經有一個深愛著妳,每當妳遇上危難,必會挺身而出既人。叫做……程強。」
 
「程強,程強啊!」藍藍搖頭,不斷淚流搖頭。
 
「今次可以救到妳,真係太……好……」
 
藍藍在我的臂抱中,在我已經沒有知覺的臂抱中,不斷說話,不斷打拍我,但我都回應不了。
 
最後,連香味也嗅不到了。
 
我不想死,我也想呼喊,我也想說更多的甜言蜜語,我也想買一間大屋與妳同住,我也想兌現更多的承諾,用程強的身份給妳暖暖的幸福。
 
可惜,我不行了。
 
失去意識之際,藍藍用軟軟的嘴唇,吻了過來,給予我最深深的離別之吻。
 
這是世上最美麗的少女給我的吻,啊,我到底有多幸福?
 
立時覺得,這一切,都值得了。
 
於是幸福的我,就在寧寧靜靜的大海裡,最愛的人面前——
 
停止了心跳。
 
 
 
07〈在銀達尼號向少女求婚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