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無眠
 
你現在想著誰 有沒有和我相同的感覺
固執等著誰 卻驚覺已無法倒退
曾經想一起飛 在自己心中蓋了座花園
把你的一切 都種在這個地點
卻像魚 守在裡面
⋯ by 蘇打綠
 
 


可瑩的裝扮,化妝的顏色,香水的氣味甚至整個氣色氛圍⋯⋯ 我都能夠看出來,她正在改變。
但那樣代表什麼? 只是改變外表就表示跟那男子有關係嗎? 她也許只是跟那個男子比較好聊而已,也沒有什麼証據說明她在出軌呀⋯
我一直在騙自己,一直在為這事件找藉口。
 
因為,我還是不願意相信可瑩會變成這樣,也不願意接受我們已經變了這樣。
 
人生有太多路口,在進進退退間如何穿插也會有不一樣的結果,每個分岔路口都沒有路標,那裡是下一站都沒有指引。 每走一步也都是不可知的未來,需要的是勇氣,對前路的無所畏懼。 
我就是一個錯誤的失敗者。
不斷的猶豫和被動,錯過一個又一個正確的出口,走了一個圈又回到原點,重複犯錯。
如果以投資股票作為例子,我就是胡亂買入了一間公司的股票,這間公司的背景,盈利,工作及行業性質我都不清楚。 當發覺投資錯誤,股票市場失利,我又不懂得忍痛止蝕,直覺以為有回升的一天。最後換來的就是全盤虧蝕⋯⋯


 
跟可瑩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她也慢慢回到最基礎的對話。 雖然當中已經只是剩下言語,不牽涉任何感情⋯ 但是卻也就沒有一個觸發點讓我們解決這一切⋯⋯ 不管是變好,還是⋯⋯
 
這一切一切,卻好像把我慢慢更接近思瑜,可是,我跟思瑜的過去,也好像沒有一個好好的註釋。 由當初的「陌生」,到了「朋友以上」,退後成為「好朋友」,還尊重地稱為「哥哥」⋯⋯
那到了現在是什麼? 
她是真的經常找我聊沒錯, 但我們以前也都是這樣的呀! 結果還不是被別人暗渡陳倉了⋯ 我跟她比以前是多了一些曖昧,她也跟我有過一些過火的言行⋯ 就算是肯定了「朋友以上」, 也可能是「戀人未滿」。
 
我可不想再被發好人卡。
因為這一次將會是真真正正失去她的時候。
 


思瑜還沒有回到台北,她還是在高雄偏遠的家裡居住,大概是想多陪伴一下家人,還有她年老的外婆。
她跟我說起生活,在高雄大部份時間她都會說台語,一來是歷史原因,因為由明清時期福建一帶的中國人海渡而來,所使用之閩南語成為今日台灣通行之台語,在台灣中南部是很普遍的,二來她的家庭也承襲著這種文化,她家裡的長輩都是只說台語的,不論電視,生活等等都是。 所以她說現在每天都在用台語,只有跟我才用國語。
 
「那你可以教我台語呀」
「你想學?」她好奇的說
「嗯,不然我到高雄就變啞了」
「你會來高雄?」
她聲音好像有點期待
「來找你喔」
「騙人!」
她嗔道,但還是開心的
「你不想?」
我這樣說應該很明顯吧⋯
「那你來也不一定要懂台語喔」
她很刻意的迴避這問題,


「很多人都會國語的」
是害羞還是怕傷害了我們的友誼?
「如果我不懂一點點台語的話⋯」
「你家人駡我我也不知道呀」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結果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來了: 我是希望跟你產生關聯,跟你家人也是。
「笨蛋!」
她溫柔的笑著回應
「他們人很好,不會駡你的⋯」
這樣回應算是什麼? 是默許嗎? 是在鼓勵我到台灣找她嗎? 雖然我反覆聽了很多次錄音,怎麼聽都是很正面的回應,但好像還是不夠⋯
 
「其實你都覺得冇咩野問題就去咗先啦! 當探下人囉!」軒哥一邊做報告,一邊口中唸道。
「唉⋯ 但係如果萬一唔係,我就會冇咗思瑜⋯ 而且我同我老婆都未搞掂⋯ 唔通思瑜一話答應做我女朋友就同佢講話我有老婆咩⋯」 我也是做著報告,望著電腦屏幕的回答。
「你啱!如果你真係想同個台妹玩認真就唔好比佢知你呃佢⋯ 情願你快快手搞掂你老婆先過去⋯」
Leon 一邊吃著餅乾,插著褲袋跟我說,對的,他整天都會是游手好閑的,當高層真好。
 


跟可瑩作個了斷,只是跟張敬軒和Leon說的藉口。事實上我根本弄不清可瑩在我心內的位置: 我確實好像沒有什麼可以為她留戀,但我又真真切切為她擔心⋯ 她跟那男子的那件事會令我傷心,她不理會我我也會很低落⋯ 但我又說不出為什麼會感到不捨。 
我也有嘗試過想把一切推倒,不管可瑩今後的人生只剩她一個,不理會她能否自立,能否找到工作過活⋯ 我只想自我麻醉把所以煩惱忘掉! 忘掉! 忘掉⋯⋯⋯
 
催眠學家說過,人的腦袋很奇妙,你越是叫它忘記一些人和事,它越是會記住⋯
當我想著:
「忘記張可瑩」
腦海的記憶就只會有 「張可瑩」,而遺失了「忘記」⋯⋯
 
人,說到底都是沒法假裝遺忘的⋯
 
「謝先生」
「幹嘛那麼客氣?」
「因為你好久沒有理我⋯」
「你覺得我們不熟了⋯對不對?」
「那有」


「那為什麼我現在整天在家不用上班,你都沒有找我⋯」
「因為你不用上班⋯」
「但我要⋯⋯」
「哈哈~ 也對啊」
「什麼也對,這是事實喔」
「對呀,你不工作就養不起我了」
我心中一動,她真的已經準備好了嗎?
「哈!你真的讓我養你嗎?」
「就看看啊」
「看你有沒有本事」
本事?是我中文太差嗎? 她意思是「我有沒有本事追到她?」還是「有沒有本事賺錢養她?」
但至少是很正面的信息吧!
 
今天的我回想起這段往事⋯ 一邊重播著她錄音的聲音,當時她開朗的回應,溫馨的嘲弄其實已經非常明確。但就是我在愛情這一項課題上經常陪跑,不斷重複犯錯才能考個表現合格。 所以到了今天我才確切知道⋯
她,原來很早已經選定了我。


 
「其實你有冇試下識其他女仔?」可瑩有一晚突然問我
「我? 冇⋯⋯⋯ 做咩咁講」
「嗯⋯ 冇⋯ 我諗或者你試下⋯ 可能會學識了解女人」
 
現在這算什麼? 是在試探我有否不忠,從而淡化自己嗎? 還是在口不對心了? 她也許覺得我不了解女性,但是我對思瑜卻沒有不了解喔! 難道這些我會說出來嗎? 正常情況下都不會說吧⋯
每天都面對難題,但是我又沒有辦法無情的解決,任由寂寞侵蝕著我,唯一是思瑜可以暫時令我忘記痛楚。 但是我還沒有足夠把握把她留在我身邊⋯
 
「笨蛋」
我等了這聲音好久了
「衝蝦?」
這句台語是她教我的,意思是「什麼?」
「今天晚上很鬱悶」
「什麼事」
「不知道」
「是天氣吧」
「那⋯⋯我唱super junior給你聽吧⋯」
我當然不懂韓語,只想找些話題衝擊一下她的情緒
「不用了,沒用」
「那⋯⋯」
我真的苦無對策,我承認哄女孩子是我的弱項。
「不聊了,晚安⋯」
「⋯⋯嗯,你也早點休息吧。」
 
這是我其中一個不敢向思瑜表白的原因: 我沒有英俊的外表,沒有腰纏萬貫,我性格既不浪漫,也沒有那麼多鬼主意去哄女生,去討人歡喜⋯ 我很擔心時間一久,思瑜還是會跟可瑩一樣,對我失望,說我破壞了她的人生,讓她後悔⋯⋯
 
我不想傷害思瑜,更加不想因此而失去她。
 
可惜愛情沒有教科書,否則我可以死命背讀,那怕念到腦出血、神經中風⋯⋯
但偏偏這課題就是一篇自由作文⋯⋯
 
我正在懊惱今晚對思瑜的不體貼,表現差勁的時候,電話又再一次震動。
思瑜忽然傳來錄音。
 
「今阿日月娘那這呢光
照著阮歸暝攏未凍睏
連頭毛都沒休睏
 
你甘知阮對你的思念
希望你有同款的夢
咱兩人做陣返來那一天
互相依偎的情愛 」
 
她在空洞的背景下唱出了這首歌,她聲音充滿孤寂,好像在跟我訴說著一些事,但偏偏我聽不懂台語⋯
也不知道這首歌是什麼名字。
 
 
就在不知多久之後,有一次在收音機聽到這首歌的國語版,在網路上找了好一會,終於知道這段歌詞的意思⋯
 
今天月光那麼亮 
照著我整夜不能睡 
連頭髪都沒辦法休息 

你可知我對你的思念 
希望你也有著同一樣的夢 
我們兩人一起回來的時候
是互相依偎的深愛著
 
田思瑜⋯⋯
我真的是那麼值得嗎?
 
鏡頭有如一陣急轉,迷糊了一會又再重新對焦⋯
由可瑩希望大家冷靜,希望各自尋找自我那一天開始計算⋯⋯ 已經整整一年了。
可瑩說得沒錯,我跟她這一年根本毫無寸進。我們之間的兩條線由以往的平衡地分開,變得越分越開⋯
反之,我跟思瑜卻在不知不覺間走得很近⋯很近⋯ 只是, 我還沒有信心去把她捉緊。
 
我想起一個故事⋯
曾經,有一天太陽與風在討論誰比較厲害,正爭執得面紅耳赤,他們就想到了一個比賽去分辨高下⋯
「我們就比一比誰能夠把這個路人的外衣脫下,最快的那個就算是勝出吧」風說
太陽也認同答應了
於是,風就一馬當先,希望率先能夠使這個路人的外衣脫下⋯
風用力吹向路人⋯ 希望把他的外衣吹走。偏偏,它越用力吹,路人更加死命把外衣抓緊⋯ 直至吹得他頭也歪了,他還是抓緊⋯
 
風失望地走開,於是太陽就笑了一笑,慢慢的走近路人⋯
它並沒有刻意做什麼,只是輕輕的靠近⋯ 路人慢慢的感到太陽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熱⋯
就這樣,他忍不住把外衣脫了⋯⋯⋯
 
這個故事的本意確實啟發了我: 有些事情強迫是沒有辦法,反而給予空間耐性是成功的關鍵。
當然,我並沒有認為這個故事是在隱喻可瑩跟思瑜。 而是,我忽然想起這個故事是因為我從中感受到了另一個意義⋯
無論路人是如何想把外衣抓緊,就算是多麼的不捨, 最終,總會有些原因是會令他割捨⋯ 他避得了強風,無論多凶猛都死命不放。但和暖如畫的陽光卻會熱得令他無奈放手⋯⋯
因為就在這天
我跟可瑩正式到了律師樓,簽下我們第三份共同文件⋯
分居協議書。
 
還記得,我們第一份簽的共同文件,是這房子的合約,我還特意要用「長命契」的方式去處理,希望我們能到死一刻還可以在一起。 但可惜,原本以為很浪漫的一件事情,到了後來卻被認為是我太吝嗇財富,不願意把整層樓宇歸她名下,讓她安心。認為我寧願到死了才肯放手⋯⋯
第二份就是我們的結婚証書,一場拉雜成軍的婚禮,就是連作為她簽署的証婚人我也不太認識。但原來更可笑是我們都沒有好好看待這張証書:因為到了分開的時候,我們把結婚証書正本拿出來,才發現當年文件的手文之誤,把她的「瑩」寫作「莹」⋯ 結果她冷淡的諷刺我,原來我從來沒有跟她結婚⋯跟現實狀態一樣。
而到了第三份,即是這次⋯
在文件上,她的贍養費跟現在的家用一樣,而我也將我們的家轉成她的物業, 當然供款的人依舊是我。
我認為,這次的婚姻失敗我應該負起很大的責任。
可瑩嫁給了我,原本是因為覺得我可以付託終生吧⋯而且她孤身一人,我決不會讓她生活不了。
就算⋯她真的已經跟那個男的發展了,結果是幸福美滿還是怎樣,我都希望她可以幸福。
「其實⋯ 你唔駛搬走⋯ 反正都係我一個人住。」
我也正在兩難如何開口。
因為我給了贍養費和供款之後,確實沒有什麼錢⋯ 而且我也不想再回到父母家去,始終我已長大了,不應該再讓他們掛心⋯
「真係可以?」
「點解要咁客氣? 一簽完分居就變⋯」
可瑩苦笑了一下。
 
一直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終於都要發生,跟可瑩過去這一年,就好像我倆同坐著一條船。 沿途是有過陽光普照的時光,也有過風高浪急的時候,正以為一切都浮浮沉沉的渡過了。可惜到了靠岸的時候,才發現她早已不在,而船身亦已經千瘡百孔⋯
而我,卻是跟船隻一起陸沉⋯⋯
 
這種分居生活其實很奇怪,我們好像已經分得清清楚楚,但是在生活上又跟以往沒有什麼分別。一時之間,我們的關係比以前更加模糊。
但沒有辦法,我不想家人擔心,也需要省下一點金錢。
 
現在的我可以說是真正的自由,雖然我心裡面還是對可瑩有牽掛,但事實上已經不容許我再跨過。 而我的生活也終於可以加入「家人」這個範疇。 
「你咁耐先得閒返黎食飯⋯ 今晚煲咗花膠湯比你飲呀⋯」 見到媽媽整晚忙個不停,口中又不住囉唆。
 
這是一個溫馨的畫面,一個我已經忘記了很多年的畫面。
「阿外甥,快啲飲啦~ 你阿媽煲咗成大煲呀,你唔飲多幾碗我地要頂成個禮拜」
我阿姨,她排行最少,只大我不足十年。自我走後她就搬進來跟我父母同住⋯順帶一提,她是sheshe 來的。
所以,其實她跟我像兄弟多於姨甥。
「唉⋯ 其實,如果可瑩得既就返埋黎食飯啦⋯ 話哂一家人⋯」我爸說。
他們跟可瑩當然不會是友好關係,嚴格來說自結婚開始,他們雙方已經勢成水火⋯ 今次爸爸這麼說,我知道是因為不想我為難,而且⋯ 再怎麼說,一家人和好才是最佳的解決辦法。
可惜,他們不知道,他的兒子很快就會單身了。
 
跟家人重新打好關係,是我唯一跟可瑩分開的最大得著。始終,我還是很著重家庭,很想花多些時間去看顧家人。
也許這是一個輕重的問題,說到底可能我真的如可瑩所說,我不夠愛她,不對! 是我愛家人比她還要多⋯ 所以,在兩者決擇之下,我把家人放在她上面。
我明白,對於另一半而言這是非常侮辱,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婆媳關係,或者是家庭關係可以糟糕到這個地步⋯ 
而且,我真的擔心,萬一我跟思瑜一起了,是否會有相同結局?我還是認為家人比較重要? 雖然,我也在自我懷疑⋯ 是不是我自少跟家人相處,而不知道我和家人都其實是非常古怪,與正常的大眾難以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