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盛典前夕

傳教大會之日已到,滯留在會稽的人潮魚貫而去,教眾們藉由鬼卒或祭酒的帶領,引入五斗米道傳教大會舉行之地—鬼嚎洞。

眾教皆意外這隆重的傳教大會竟會在一古洞中進行。 眾人都知五斗米道教主孫泰年事已高,是時候另找接班人。

而多數悉知教派背景的人,皆知後繼者準是孫恩無疑;即便如此,教眾對於能夠 出席是次大型的典禮仍是感到榮幸。 

只因以往五斗米道因朝廷打壓,只局限於地下、士族間發展為主,即便五斗米道開始復興,教主交接儀式也只有階級高的教眾可以參與; 而這次的傳教大會打破傳統,開放給各方教眾參與,雖只





能由鬼卒、祭酒等人帶領方可到達如此隱秘的古洞,但參加的門檻已然低了許多,令 能夠一睹如此大型的傳教盛典的心中充滿期待。

只有少數人懷著異樣的心情。

—楊正康便是其中一位。

已穿上一身粗布麻衣的楊正康,宛如一般農家漢子無異,由於出身大戶,年幼時曾聽及五斗米道的傳教者講道,縱然不是教派中人,亦對其教 義等甚為熟悉,是以混入教眾之中亦毫不礙眼。

他正跟隨一班教眾前往鬼嚎洞中;沿途教眾不住交頭接耳,不住討論著大會的選址。





楊正康毫不感興趣,反倒覺得有點不耐煩。

這條路徑他已走過數次。 —要搗破如此大會,他們需要演習。

他已看到古洞的入口,他見洞口的鬼卒正為教眾們檢查他們有否攜帶兵器進內。

一切都在姬韻靈的意料之內。

「大會當日定然守衛森嚴,他們定會派重鬼卒於洞口把守,顯眼兵器之類盡可以都別帶上,盡可能喬裝成尋常百姓混入其中。」姬韻靈對董、 楊二人說。





「不帶兵器...嗎?」董耀問道。

「別擔心,董公子你的劍,屆時我們自有方法為你奉上。」姬韻靈答道,似乎都在她的計算之下。

楊正康沒有佩劍,也沒有攜帶任何其他兵器—他的肉身已是一樣非凡的兵器。

他留意到洞口有一道士特別氣宇軒昂。

那人正是陸元。

楊正康一看便知是一位治頭大祭酒,覺得此人特別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他是什麼人。

只見他正與一名教眾交頭接耳,神色頗是凝重。

楊正康沉思:「什麼事情會令一位治頭大祭酒突然正經起來?」





「難道...董耀他敗露了嗎?」

董耀比楊正康先混進教眾當中,此刻應當身處古洞中那彷似閱校場的空地。

楊正康猜不出來,這叫他很是憂心。

「且看看他們有何動作。」楊正康並沒有進入古洞,他站在等待檢查的人潮當中,留意著陸元的行動。

未幾,陸元匆忙入洞,楊正康知必有大事,便上前經過檢驗關口;然而人潮著實太多,一時間楊正康也不能突破這一人群,他心中焦躁難 耐,眼見洞中不住有鬼卒調動,顯然確有事情發生。

擾攘一輪,好不容易才通過關口,進了古洞,即見石階旁的小道擠滿了人,隱約聽得些打鬥聲。

楊正康凝神細聽,聽出那兒有數把利劍相交之聲,楊正康靈光一閃:「如燕妹子她們!」





他走上前,步入窄道,看見鬼卒們堆死了整條窄道;突然聽得一聲喝斥,竟見鬼卒舉起盾牌,手執軍陽,形成盾陣,在窄道入口前佈防!

楊正康看見如此兵器,也不禁一呆,不禁想到何以會在傳教大會中戴上如此兵器?

頓時想到,水瑤擊殺了孫清、姬韻靈從司馬元顯口中逼問了傳教大會位置等事,覺得五斗米道如此防備也不無道理。

他見盾陣不住後退,知道殷如燕她們一行正在突圍;但他遲遲未有幫忙,只因他知自己身後仍是人海,若他們不將盾陣逼出窄道,他們逃脫的 機會便極微,最終只會累死在一大波鬼卒之下。

「趕緊把盾陣逼出來...!」楊正康默念。

卻見盾陣的後退情況放緩,剛好封死了窄道入口處,顯是他們的突破的速度停了。

現在不上,卻待何時?

楊正康突然打翻前面幾個看熱鬧的鬼卒,一把衝將上前,勢不可擋;也是鬼卒們只凝神注意窄道中的敵人,使得楊正康一路突破,無往不利。





楊正康在持盾鬼卒的衣往後一帶,一把將他摔向後方,一面運使掌刃,劈在將其中一名持盾者執矛的手,將之打斷。

盾陣少了兩個人佈防,登時出現缺口,楊正康一看,不是殷如燕她們是誰?

他揮手大喊:「快!打緊走!」

眾人一見,竟是楊正康!

殷如燕正往陸元打著暗器,她雖然面對一流好手,雙手並施、忙得不可開交;卻不禁嫣然:「康哥哥!你終於來幫忙了!」

原來,殷如燕讀了楊正康所寫的信,得知五斗米道的傳教大會會於此洞舉行;然而此傳教大會另藏陰謀,是以楊正康要殷如燕與毛修之她們幫 忙,他跟董耀會在洞中與之會合。

信中又簡略提及了白衣女侍與他們之間的恩怨,殷如燕她大慨也明瞭。 她將悅云托在了會稽內史(即太守)謝輶家中,好讓她們去了牽掛,無聲無息地潛入大會,卻又怎料到自己的美貌將她出賣了?





殷叔文一看楊正康,大感眼熟,記起他是襄陽大道上那位書生打扮的郎君,而今他已換衣衫,殷叔文一時間認他不出。

(殷叔文兒時與其兄、毛修之、殷如燕四人跟謝安學武,卻沒有如其妹跟董、楊、劉三人一起闖盪江湖,是以他知其人卻不知其貌)

眼見毛修之已突破盾陣,與楊正康合力將餘下的持盾鬼卒打倒,殷叔文也跑了出來。

「別遲疑,出洞口!」楊正康喝道。

楊正康向殷叔文點了點頭,示意會助殷如燕脫出,殷叔文會意,便與毛修之二人打通一條出路,一路殺出洞口。

不竟他們二人在窄道中戰了許久,身上又有傷,換上楊正康助殷如燕對付陸元方是上策,而出口處只有些把關檢查的鬼卒,並不難對付。

「如燕妹子,我來助你!」楊正康一喝,用腳挑起一支軍矛,單手一執,便往陸元刺去。

這一記刺得極準,楊正康針對陸元的右膝刺去,陸元右膝中了殷如燕一鏢,雖然傷口不深,卻已使得他的行動放緩,難以閃躲;即便他沒受 傷,楊正康這一記突刺也極巧妙神速,要在這狹小的窄道中躲避也不是易事。

原來楊正康自小深得謝安喜愛,武功悟性又高,在謝安手中學了幾種武器的運使法門,皆找不到自己所好,到得後來,方決定是劍作自己首 選,是以對使槍之道也不生疏,一執軍矛頓成殺器。

饒是他這一槍刺得精妙,陸元的身法卻更見精巧!

陸元一見他挑矛,便自然的將自己的弱點收藏起來;他矛一挑,自己右膝便收步,左腳往前踏,身子向前傾,矛尖來勢洶洶,陸元冒險以手一 抓,竟給他抓住了矛杆,緩住了矛頭的去勢!

瞬息間,卻見殷如燕發了幾口暗器,也來不及看清是什麼,雙足急急發力,整個身子往窄道洞壁撞去! 順勢劍一揮,將軍矛中段一分為二,他整個人撞向身旁的鬼卒,撞得他口吐白沫,而殷如燕

所發的暗器,亦打在他身後的鬼卒身上。

這一幕驚險至極,若不是有人在他身旁,以他肉身用如此力量急速撞在洞壁上,說不定會斷上好幾根骨頭。

陸元抹了把冷汗,楊正康跟殷如燕看到他如此躲避,也不禁暗暗為他喝采,他們見陸元一時接不上氣,也不戀戰,立時回頭助毛修之他們殺出 重圍。

陸元卻不欲放過,立時便追:「防著出口!拖跨他們!」

陸元一劍便往楊正康背心刺去,楊正康矛頭插在一鬼卒胸膛,正要拔出,突然感到劍氣,即要回身,卻趕不上!

卻見一玉手夾著一銅錢伸向劍身,竟是殷如燕在幫他回護!

殷如燕手一伸近,立時便發,近距離以銅錢打向利劍劍身,雖然劍不斷,卻使陸元這一刺失了準頭。

殷如燕跟楊正康一前一後,背心微微靠著對方,很是合拍。

「康哥哥,這道士我來應付,儘管往前殺!」

楊正康噫了一聲,隨便搶了一個鬼卒的劍便去揮刺。

然則鬼卒雖多,但見他們四人一劍一個,極是兇狠,有不少人怯於他們的氣勢,不敢上前。

陸元一見鬼卒士氣衰落,便知要留不住他們,他心下盤算:「何以其他大祭酒遲遲不來救援?」

其實那班治頭大祭酒早收到了陸元求援的口訊,卻以教務繁忙為理由,打發了傳訊的鬼卒。

這個「教務繁忙」的理由其實分別由兩個原因所構成:第一,便是傳教大會即將開始,諸位大祭酒實不應該離開教主及下任教主;第二,便是 諸位大祭酒其實不甚喜歡這位資歷最淺的大祭酒,他

雖然能幹、但或許是因為太能幹,以致招惹到其他祭酒的白眼。

要知道孫清已死、孫恩又即將升為教主,大祭酒之位必然要由其他祭酒所提升,眼下兩個空缺將有新人補上,要是再來兩位比如陸元的人出 現,自己還能立足嗎?

古洞的最底層,有一突起、堅石形成的高台;立於此處,可以一覽窄道以外,古洞的一切;這石臺一處位置特別明亮,因為洞頂有一個缺口, 陽光得以映入,這位置便是古洞中的唯一焦點。

此刻,有一位老者,雙目微閉,宛如高山一般立在石臺的暗處,沉思著。

「不去幫忙嗎?」這老者問道。

「回教主,陸元他武功修為不錯,我們相信這等閑雜人等鬧事,他定能處理得當;何況吉時將至,我們一致認為還是以大事為先。」

原來這位老者便是當今五斗米道教主孫泰,他默然不語,其實他亦了解諸位大祭酒對陸元的不滿及排擠,可他已沒有這等閑心處理這些權力鬥 爭。

一位修道之人,到了這等年紀,清心寡欲已到一個境界,俗事、他已沒心情處理。

當然,他對陸元的武功身手跟智謀亦是有相當的信心。

「嗯,那就開始吧!」

一位道人拿起錘子,往那剛架起的小銅鐘敲去......

————洞口處

「這一刻,你到底還在猶疑些什麼?」

楊正康腦中響起了這一句說話。

他仍在古洞的洞口奮戰著,尋常教眾看見了他那的模樣已不禁再入洞,人潮因為他們而漸漸散去;鬼卒更是死的死、傷的傷。

楊正康已經戰了不少時候,他開始疲累。

而令他疲累的,是陸元。

這場戰鬥,已由人海戰漸漸變成楊正康跟陸元的單打獨鬥。

殷如燕已退了下去,一邊調息、一邊防備包圍他們的鬼卒進犯。

鬼卒不敢上前、殷如燕也不欲費力對付他們。

毛修之跟殷叔文本已殺了出去、卻因為殷如燕的關係、又一次殺回來。

楊正康已聽不清楚外人的說話......

「你要我去將鬼卒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姬韻靈應道:「是的。我想你先混入人群之中,再挑起事端;最好直接解決掉來管事的鬼卒。」

「怎麼可能...那兒的鬼卒怎麼算最少也有數百個,我一個人去惹數百個鬼卒?」

姬韻靈凝視著他:「我認為,這並不困難;而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要過洞口的一關,並不能帶武器,因而沒了劍的董公子實力會大打折扣;而你,我相信你對任何武器的適性都頗佳。」

「我需要你轉移洞口把守鬼卒的注意力,好讓我們突破洞口...你做得到麼?」

「姬韻靈啊姬韻靈,到底你是否刻意將我推進這種危險的境地?」

只是,此刻楊正康卻將鬼卒的重心、注意力集中在洞口。

但他不理會,他只凝神於與陸元的對決。

要贏陸元,他是有把握的,只是他並不打算浪費太多氣力在他身上。

他心中另有打算。

「他不用殺。」

「支持下去便好。」

「她們...快要來了!」

一聲洪亮的鐘聲響徹古洞,在這洞內的回音使鐘聲更加震撼人心。

楊正康笑了。

這一鐘聲,於教眾而言,是引領新景象的預告。

而對她們而言,卻正五斗米道的喪鐘。

她們,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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