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相約在台中市區的一中百貨見面。
 
吃過阿嬤下廚的午飯後,她們倆都在房間裡面休息,我便問阿美借了那輛粉紅色的「綿羊仔」駛出市區。
 
我並不知道和她見面之後會怎樣。我只知道,自己爽快地應約的反應,已經證明了她在自己心裡面的地位未曾動搖過。
 
中五那年如是,現在也是一樣。
 
我還記得第一次約會時候的情境。明明電影票在早幾天已經買好,自己卻萬分緊張,幾天以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不會顯得突兀的開場白,更別說要準備好什麼容易入手的話題了。小情侶之間的第一次約會,心情大概都是這樣忐忑而又興奮期待的吧。
 




現在,我們竟然會在台灣見面,心裡就像回到一年多前的那個模樣。
 
我預先用新手機的google map查了一下地址,簡單地記住了路線便倉促出門。
 
上次在醫院見面,明明才兩個月前的事情,卻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歷史那般。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我們都沒有真正地聊過天吧。為什麼沒有呢?自己一時之間也沒法找到答案。
 
她還會記得那些回憶嗎?
 
她心裡面都會和我一樣,期待和對方見面嗎?
 




呼嘯的風持續不斷地打在擋風板上,卻沒有把積在裡面的鬱悶趕走。
 
為什麼心裡總是沉甸甸的呢?──
 
我越開越快,彷彿想在狂風之中逃避什麼。
 
不消一會兒,便來到了台中市區。我一邊看著頭頂上的藍色指示牌,一邊默念著剛才查出來的路線的名字。左拐右轉之後,便看到貼在外牆巨大藍色招牌,招牌旁邊是一個超大型的顯示螢幕,上面播放著五月天巡迴演唱會的片段。
 
我們相約在大門旁邊的咖啡廳門外。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之後,總算看到她嬌小的身影慢慢步近。這個時候,大型螢幕正播放著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
 
她穿著藍白雙間的合身短袖,黑色的緊身長褲,一雙黑白格仔的vans鞋,戴上一副圓圓方方的黑框眼鏡,顯得她更為可愛動人。頭上卻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下戴著一頂淺灰色的冷帽。儘管用料換成了薄織布,也用不著以熱得滿頭大汗的代價來換取搭襯的漂亮吧?
 
她緬腆地笑著,在她小小的臉蛋上的兩個小酒窩便跑了出來,薄薄的唇邊露出兩隻小爆牙。看上去絲毫不覺得奇怪,更可以說是搭襯得極好,把她的氣質完全地展露了出來,也不會令人覺得她戴著冷帽很熱。
 
我看著她走過來,也禁不住嘴角上揚。
 
我們就這樣尷尬地相視而笑,停不下來。
 
一切,還是以前的那個模樣。我看著她,她望著我,一個微笑,總會勝過千言萬語。
 
可是,都已經回不去了吧?
 
人生在十六、七歲的時候愛上的那個女孩子,可能真的會成為這一輩子最難忘掉的那個人。




 
怎樣也好,妳現在就站我的眼前。
 
感覺,卻是如此遙遠。
 
 
我們像一首最美麗的歌曲 變成兩部悲傷的電影
為什麼你 帶我走過最難忘的旅行
然後留下 最痛的紀念品

 
 
「呀──Sor呀我係酒店執個look執耐左呀。」她笑著說。
 
我也笑著望向她的臉。根本完全沒有憤怒的空間啊。「唔緊要啦,以前都係咁架啦。」
 




「咩喎──以前我都唔係成日遲咋嘛──」
 
以前──以前的事都早已變成回憶了吧。
 
我怕自己受不住她像以前一樣對自己撒嬌,害怕再次深深陷進回憶裡面,於是便拉開話題。
 
「你食左野未?對面有間炸薯條好好食,不如過去試下囉。」
 
「好呀。──」
 
現在已經差不多兩點,我很清楚,她一定已經吃飽了午餐。
 
「咁行囉。」她回應得很爽快,我也沒有再多想,便往前面的馬路走去。
 
很等過馬路的人很多,多得大概在綠燈完結之前,我們都不會在人群之中擠得到對面去。馬路的對岸因此看起來更遙遠。於是,在綠燈亮著的一剎那,我抓住了身後的她的手臂,彷彿這樣我便能抓住什麼,不再讓什麼東西溜走。




 
她手臂的觸感好柔軟,也很細滑。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有她的手臂正慢慢地往上拉的錯覺嗎?
 
我們左穿右插,穿越了洶湧人海,在行人過路燈變成紅色之前,走到了對面馬路。
 
不管怎樣也好,我沒有理由再抓住她的手了。
 
 
我們 那麼甜那麼美那麼相信
那麼瘋那麼熱烈的曾經
為何我們
還是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遺憾中老去

 
 
微微的失落感向胸口襲來,我頓時感到一陣窒息。我忍不住望望她,她也把頭垂得低低的看了我一眼,便假裝望向大型屏幕。




 
「你而家係咪都仲係鐘意五月天?」我心不在焉地說。
 
「緊係啦,我份人先唔會咁易變心。」她回答得很認真,「聽講佢地籌備緊隻新歌,歌名未定架,不過好似預計會叫咩《不想一個人》,主打歌黎架,肯定都會好好聽。」
 
「哦,係咩。」我對五月天倒是沒有興趣。「間炸薯條係前面呀,就到啦。」
 
「咁我地快啲行快兩步啦,餓鬼死。」她在我背後推我一把。
 
那是一間空間很小的外帶小吃店,店內的牆壁盡是貼滿了各個飲食節目的截圖、和不同明星的合照、不同雜誌介紹的剪報等等,卻沒有見到長長的人龍,只有兩三個人排在我們的前面。
 
「我地要大杯定細杯好?」我問。
 
「大啦,細杯邊夠你隻大食積食呀。」她笑著說。
 
她定神看著牌上寫著的林林總總的醬汁。「我地要蜜糖芥末好呀,千島醬好呀,燒汁好呀,定係韓式風味醬好?」她問。
 
「蜜糖芥末或者燒汁,你揀啦。」
 
「我已經篩左四種出黎架啦,選擇困難症呀。」她擺出一個楚楚可憐的求救表情。
 
「以前都係咁架啦。你比一大堆選擇出黎,我幫你揀剩最後兩個。」
 
她再望向餐牌,眼神好像有點落寞。
 
「咁呀,蜜糖芥末啦。」她又笑得露出兩隻小爆牙。「我記得個陣M記一出蜜糖芥末,你隔兩日就食一餐麥樂雞餐咁濟。」
 
我點點頭,沒有回答她。
 
薯條不一回兒便弄好。我們走出店鋪,剛想在大大的杯中拿出一條香噴熱辣的薯條,卻突然想起缺了些什麼。
 
「喂,你係咪要相機食先呀。」我還記得。
 
她也沒有回答我,只是邊拿出數碼相機,邊抿著嘴笑著,嘴巴因而拉得好長,酒窩陷得好深。
 
我左手拿著燙手的薯條,一時卻未能找到合適的角度,鏡頭怎樣都拍不下完整的兩個人。情急之下,我右手一下環抱著她的肩,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到最近。我們臉頰真切地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多麼希望這張照片,要用上一光年去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