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換人,照出原本個五個。」
 
教練說完之後,又拉著其餘四人低聲說著什麼。本來打算過去偷聽,不過很快便打消了念頭。既然教練本來就沒有讓我過去聽的意欲,他的心裡自有打算吧。
 
我們還是很亢奮地叫出口號,又走回場內。
 
控球後衛 輝
得分後衛 聰
小前鋒 炮筒
大前鋒 Jimmy




中鋒 飛機
 
時間餘下4分32秒,比數46 比58。對方走出場內的五人全是正選陣容。於是,我們的身高和體格便更顯劣勢。看起來毫無勝算的那種劣勢。
 
那個1號的王牌控衛忽然看著我,展露古怪的笑容。
 
我沒有放在心上,努力嘗試找回在場上的專注力。他們由中間開始,把球傳球到底線三分線外的大前鋒手上。同時,對方的中鋒跑到高位位置,把輝擋在身後。
 

 




王牌控衛高速入攝,接應傳來的彈地球,卻又突然改變速度,倚著比他高大的飛機盤球至籃下。我看見他準備要越過籃下,便打算過去佯裝包夾。
 

 
他看見我迎面撲來,立即把球扔到三分線外等待的射分後衛。我預計到這一著,於是反應奇快,趕到對方的面前干擾。
 

 
他做出一個虛投的動作,我並沒有因此而「受Fake」,反而預計到他會立即把球拉下進行突破。於是,我伸出手掌,放在他的腰前位置,等待他把球從頭頂拉下的一刻。
 




果不其然,他用力地把球扳下。
 
那一瞬間,球「噗」的一聲打在我的掌心上,在兩人的眼前飛起。我以閃電般的速度一手把球抄走,飛快地運過半場,把球傳給前方的輝。
 

 
造成失誤的得分後衛稍有猶豫,停在兩人之間尷尬的防守位置上。我加速直跑,輝向上丟出一個高空球,我跳起接住,沒有把球拉下就直接放上籃框。
 
兩分。
 
這是我這場比賽的第一次得分。
 
輝跑了過來,拍了我的屁股一下。
 
然後,Jimmy再次展現他優越的防守能力,在協防飛機的瞬間把對方中鋒手中的籃球抄走。




 
我們重新組織一球攻勢。雖然不停地突破分球,我們還是未能成功找到可以進攻空檔。直到擅長「放冷箭」的飛機也拉出三分線外,對方中鋒猝不及防,完全沒料到他會如此爽快地起手。
 
球在框上彈了一下,和籃板輕輕擦過,又往框裡面掉落。
 
這球幸運的三分球,彷彿為我們拉開扳回氣勢的序幕。
 
分差餘下7分,觀眾都欣喜若狂地揮舞著手,聲嘶力竭地叫喊打氣,而場上的對手只是繼續面無表情地默默走到前場進攻。
 
而那個王牌控衛,還是以極其古怪的方式微笑著。
 
氣勢往往是嬴球的關鍵。但我竟然絲毫感受不到他們的緊張氣息。
 
是他們經驗豐富的原故,還是背後有什麼周詳的計劃?
 




在之後的攻勢,他們的大前鋒在三分線外試投,球彈框而出。籃板被飛機抓住抱在胸前,對方中鋒有點急躁地一掌打落,飛機轉身閃避,卻使他的臉被揮了一下。
 
球證哨聲響起,示意犯規。飛機面頰泛紅,像被掌摑一樣。
 
球賽的氣氛從這一刻起,開始變得有點不一樣。
 
「佢專登打埋黎架喎!──」
 
飛機上前和球證理論,輝立即把他拉住。球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忍住呀,唔好比佢地影響到,打返自己波。」我一拳擊落飛機的胸口,他眼裡的怒火方才平息。
 
可是。
 
可是之後發生的事情,卻讓我也開始忍耐不住。




 
在幾輪的進攻中,他們都刻意往底線進攻。我明白我們在身高上處於劣勢,對方在進攻戰術上的確要這樣的調配才會取得最大優勢。
 
不過,得分不是他們的目的。
 
他們是直接衝著我們來打的。
 
我們深知協防在這個極矮的防守陣式中的重要性。於是每次他們把球傳到底線的時候,「打面」的三人當中總會有誰立即進行補防,二人夾擊底線,迫使對方把球回傳出外線,解除禁區的威脅。
 
這是大概連不會打球的人都會明白的簡單道理。在五對五的籃球賽當中,要是出現兩人防守一人的情況,那總會有某個進攻者沒有人防守。然後,只要想辦法把球傳到那名進攻者身上,得分的機會便會大大提升。
 
他們就是沒有。
 
他們的中鋒和大前鋒利用身型和身高優勢,在籃下動作橫蠻地揮舞著手肘。
 




Jimmy常常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躲開那快而力量極大的肘擊,那個中鋒就用肌肉掙開空間,強硬地上籃。即使籃球滾出框外,亦因為身高優勢,籃板往往被他們抓到。
 
他們也不會選擇直接上籃,而硬要推撞一下,再倚著誰的身體而上。
 
有一次,球證因為大前鋒的動作過大,吹罰了進攻犯規。他卻也只是搖搖頭,笑了笑,然後跑回後場防守。
 
雖然這種強硬的消耗式打法沒有使對手拉開分數,我們卻打得非常洩氣,而分差一直在十分左右徘徊。
 
終於,Jimmy抑壓不住,在一次協防中,刻意不閃避中鋒強力的肘擊。
 
那一肘,以鎚擊般粗暴的姿態從側面轟落他的面頰,再順勢碰落鼻樑。
 
「嗶──嗶嗶──嗶嗶──」
 
球證急速鳴哨,做出一個「批爭」的動作,示意進攻犯規。
 
我望向Jimmy,只見他單膝跪地,捧著鼻子,血如完全扭開的水龍頭般從指縫間誇張地瀉下。
 
淺啡色的地板瞬間染出一大片鮮紅。
 
銘Sir拿著紙巾衝進場內,其他隊友也前去幫忙。
 
我狠狠地盯著那個中鋒。他竟然兩手一攤,聳聳肩,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條仆街──」
 
在我準備衝上前理論之時,教練示意暫停。
 
「教練,我OKAY呀,比我繼續打!」Jimmy坐在板凳上,邊捏著鼻子邊模糊著說話。
 
「痴線,唔好打啦,佢地打斷你個鼻呀!」肥譚一臉憂心。
 
「比我止左血就打得,我冇事!」
 
我望向旁邊敵方的板凳席,那個王牌控衛和中鋒的眼神和我對個正著。
 
我狠狠地瞪著他們。
 
中鋒面無表情地雙手叉著腰,而那個王牌控衛此刻的笑容更為扭曲和奇怪。
 
「瘦杰出去頂住Jimmy先。」教練淡淡地說,瘦杰立即把保暖的外套脫下。
 
控球後衛 輝
得分後衛 聰
小前鋒 炮筒
大前鋒 飛機
中鋒 瘦杰
 
時間剩下2分17秒。比數52 : 59。我們每個人都戰意極濃,眼神流露出非一般的氣勢。
 
因為敵方進攻犯規的關係,所以由我方發球。
 
我在底線發球給輝,而其他人早已在進攻位置上準備。
 
我們看著輝極具侵略性地在那個王牌控衛的面前盤球,多次把對方騙得失去平衡,卻又沒有突破他的防線,只是在胯下穿插著球,表情認真地退回原來的進攻位置。
 
場上的觀眾無不發出驚嘆的聲音。
 
輝在調侃那個侮辱戰友的對手。
 
廿四秒的進攻時間,餘下十秒。
 
輝看了看顯示板和籃框,向對手示意自己的進攻意欲。然後用後手把球拍到左邊,佯裝往左加速。
 
那個王牌控衛稍為失去平衡。
 
沒有站穩,就沒有希望了。
 
這球,輝鐵定要讓你嘗嘗丟臉的滋味。
 
他把球壓得極低,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把球運回右手,踏出右腳加速,對方亦嘗試把身體穩住。
 
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守在他前面的敵方控衛竟然以極不顯眼的動作,貼著地板,稍稍平伸出他的左腳。
 
輝的腳,落在他的腳面之上。腳腕在身體的加壓下怪異地扭曲。
 
腳底和地面成九十度地快速屈曲,發出類似玻璃清脆地破碎的聲音。
 
他慘烈地嚎叫,在地上瘋狂地左右打滾,雙手抓著腳腕,頭一時縮在懷裡,一時伸出來怪叫。
 
教練和銘Sir跑過來,我卻向著球證跑過去,身後有人跟著自己。
 
「佢專登伸隻腳出黎喎球證?唔吹?咁都唔吹?」
 
我差點就抓起球證的衣領,後面有幾雙手抓著我的肩膊。
 
「我地睇到我地會吹,你唔洗擔心。」滿頭銀絲的球證一臉無奈地說,其他兩個場邊球證也跑了過來。
 
場館入口處趕來幾個背著急救箱的救護員。
 
「佢地而家係蓄意傷人喎?!又起爭又攝腳,咁都唔吹?」怒火把我的五官完全扭曲。
 
「呢位球員,如果你再唔冷靜啲既話我就要吹你技術犯規架喇。」
 
「吹我?吹你老母呀!」
 
我掙脫開後面抓著我的手,走前幾步,對著敵方的板凳大吼:「你地收左幾錢呀?嬴左係咪有幾百萬落袋呀?打波定打人呀而家?名校好撚威水呀?吓?」
 
哨聲在背後響起,球證不屑地舉起一個「T」字手勢,指了我一下,示意「Technical Foul」。
 
「吹呀!吹哂全隊呀!打波打到咁名乜撚野校──」
 
「佑聰!」
 
板凳席附近傳來一聲呼喝,我轉頭望去,教練正雙手交叉於胸,雙眼凌厲地瞪著我。
 
「過黎!」
 
教練的神情,比去年冠軍賽最後幾分鐘的緊張時刻更為緊繃。
 
除了圍著輝的救護員在小聲說話之外,場館內其他的一切聲音,彷彿被教練的吆喝聲吸了進去。
 
我低下頭來,準備默默接收他的教訓──
 
「仲唔醒!」他聲音收得好小,小得差點聽不見。
 
?!
 
我怔住,抬頭看著他的雙眼。
 
「你隊友比人打到咁!你見唔見到!你比人踩到上心口喇!──」
 
他一邊用力地噴出氣音,一邊雙手緊抓我的肩膀,脖子的青筋劇烈地隆起,面頰紅得誇張。
 
我的胸口,有什麼正在蠢蠢欲動。
 
「佢地九個人全部睇你頭!你想唔想嬴!你答我一句!你想唔想嬴!──」
 
「──醒啦!」
 
我閉上雙眼,令段歷歷在目的畫面在眼前快速回播。
 
被侮辱的飛機。
 
被惡意弄傷的輝和Jimmy。
 
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戰友一個一個地倒下,而作為隊長的自己竟然像個廢物一樣。
 
我還要繼續頹喪下去嗎?
 
我還要忍受到什麼時候?
 
胸腔裡面,冒起零星火苗。──
 
 
 
「真正的強大,是在最黑暗的日子裡面,倔強地展現最耀眼的光芒。」
 
 
 
啪嘞──啪嘞啪──
 
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