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說少年不知愁滋味,當其時的我和李琤,都有同一樣的感慨。
我很記得小學六年級畢業前的最後幾天。
「我好不好叫迎峯替我寫紀念冊?」李琤神情徬徨的問我。
「最重要的是,當妳十年後回想,會否為紀念加上沒有迎峯的名字而耿耿於懷呢?」
李琤一陣沉默。
她很久以後才說:
「我怕迎峯不肯替我寫。」
「他敢?」我握緊拳頭,「我會對他飽以少拳,拳拳打在重要部位,娃哈哈!」
「我一直與他沒來往。」
「就算最普通的同學,也好應該在紀念冊上留個名字。」


「小明,我和迎峯不是普通同學,因為我喜歡他,對他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了。」李琤靜靜的說。
我想到自己,「我也不明白,為何面對任何人,我亦可以坦然無懼、口若懸河。惟獨一接近陳雅芝,我變成最靜的一人,一開口便連連口吃,一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
李琤淡笑,「不用自卑,我對迎峯也是如此這般。」
「我也想克服啊。」
「除非你敢看着陳雅芝的雙眼說話。」
我怔怔,垂低了眼睛。
「能夠嗎?」李琤問。
「我不知道。」我托托腮子,望望藍天空。「只知道自己快將失去她。」快畢業了。
「迎峯選了哪幾間中學?」她指小六派位計劃。
「華人、男合睡、聖藥室。」


「都是男校?」李琤語調盡是失望。
「憑他那種成績,想進一流名校,簡直是妄想。」我安慰她,「後來的那些選擇,都是男女校,可能冥冥中注定你倆同校呢。」
「機會率太低了。」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機會率,只有有緣或無緣。」
「你認為我和迎峯還有緣份嗎?」
我坦白說:「小學有緣,中學很難了。」
「我也不是要求甚麼。」李琤說:「只想我的紀念冊上有迎峯的名字。」
「我替妳拿給他吧。」李琤搖搖頭,「我想親自要求他。」她的聲音低一低,「我想這樣。」
「我明白。」
我自己何嘗不是,想親手將紀念冊遞到陳雅芝面前,向她愉快的說:「我想妳寫下與我做同學的感覺啊。」然後她笑起一但點頭,從我雙手中接過紀念冊,愉快的對我說:「好啊,我今晚寫完,明天還給你好嗎?」我愉快的說:「好啊,完全無問題。」大家相視而笑了。


我一直這樣想着。無時無刻不想在下一秒鐘立刻實行。
但我一直沒有實行。
 
 
直至,經過最後一次大考,距離放暑假尚有數天。
我的紀念冊,幾乎給同學們寫遍了。裏面有迎峯、諾言、李琤和一大堆甚至很陌生的名字,可是——
離開校園的最後一天,我終於愉快的拿着紀念冊,遞到陳雅芝面前,如同我反覆溫習了一萬遍的表情和語氣,向她愉快的說:「陳雅芝,我想妳寫下與我做同學的悲慘感覺啊。」
陳雅芝抬起頭,微笑點頭,從我雙手中接過紀念冊,愉快的說:「好啊。」她的動作突然停了一停,想了一想。「但我還有幾個同學的紀念冊未寫,今天又回校最後一天了,我怕寫不完啊。」她用水晶般的眼睛看我。
我好自然地避開她雙眼,我垂下了頭。
陳雅芝說:「不如我寫完手頭上這些,才問你拿好嗎?你也可以給其他同學先寫嘛。」我笑着,從陳雅芝手上取回我的紀念冊,一直凝視她又幼又白的指尖,愉快的說:「好啊,完全無問題。」我笑着轉身,笑着走出班房門口,笑着走進男洗手間,將自己關進一個廁格裏,我僵持着的笑容終於鬆脫下來了。
我突然之間哭了。
不知發生甚麼事,不知做錯了甚麼,卻流眼淚了。
可能太緊張了,簡直就是不容有失嘛。忽然間遭遇拒絕,心有不甘得就像慘被侮辱了,心頭一絞,於是便哭了。
已有 0 人追稿